第二章 荒野之王咏叹调
贾斯帕和珀西，埃罗尔森家的双胞胎，本应修理靠近庄园房子的葡萄架。但是从垂挂的斯卡帕农葡萄藤下传来的有节奏的铿锵声，是阔剑相击的声音，而不是锤子敲钉子的声音。
这对双胞胎刚满十五岁，现在有资格在科伦瓦尔德军队服役。所以他们所有的空闲时间——以及很多工作时间，事实证明——都用来训练和操练，磨练剑术和骑兵技能。在这场特定的决斗中，轮到珀西扮演外国入侵者，一个身着黑色盔甲、心肠歹毒的哈伊腾帝国骑士。贾斯帕为科伦瓦尔德和达罗国王而战，正占据上风。珀西败退而逃（在埃罗尔森家的军事演习中，哈伊腾人总是落荒而逃），贾斯帕举剑追赶。
逃吧，哈伊腾的畜生！”贾斯帕喊道，”再也不要踏上这个岛屿。这是科伦瓦尔德，自由而真实！”他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兄弟的方向扔去。”去告诉马雷杜德皇帝吧！
珀西正在笑着沿着马车小路跑着，突然停了下来。贾斯帕向四处看，想知道什么东西吸引了他兄弟的注意力。一个高大、宽胸的老人正以长而迅速的步伐沿着马车小路走来。他的头上乱蓬蓬地冒出了雪白的头发。同样凌乱的是他长长的白胡子。两只山羊，一只公山羊和一只母山羊，在他身后跟着。厄罗尔逊兄弟靠在剑上，注视着这个 approaching 的访客。
老人没有拿拐杖。他穿着一件灰尘飞扬的棕褐色长袍，尽管现在只是五月，但科伦瓦尔德的炎热阳光已经将他的皮肤晒成了深褐色的肉桂色。但他外表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苍白的绿色眼睛。即使相隔二十步远，厄罗尔逊兄弟也能看出这不是普通人的眼睛。当老人将目光锁定在贾斯帕和珀西身上时，他们不太确定他是否真的看见了他们；他似乎是透过他们在看。
当他距离厄罗尔逊兄弟五步之遥时，老人突然停了下来，以至于山羊们撞上了他的腿。凝视着——或者说穿过——厄罗尔逊兄弟的眼睛，老人说道：”我来找国王。”
兄弟俩交换了一个眼神。这老家伙是不是神志不清？珀西先开口说：”很抱歉，老爷子。你已经走远了。达罗国王的宫殿在河道路上，距离这里半天的行程，就是你来的那个方向。”
我来找国王，”老人重复道。”他住在埃罗尔之家。
你来到了埃罗尔之家，”贾斯珀说。”我们是埃罗尔的儿子。但这里没有国王。
珀西从不能抗拒一个玩笑。”也许你在找梅里尔之家，”他取笑道。”他的地方就在 这里的西边。但他只是一个养鸡农民，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国王会在那里。”
兄弟们对珀西的笑话哄笑起来，但如果老人听到了，他并没有表示。孩子们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前门突然开了，他们的父亲埃罗尔哐啷哐啷地走下台阶。他们惊讶地看着父亲跪在地上，吻了这个陌生旅者粗糙的手。他们简直无法理解。他们的父亲是科伦瓦德的二十四个贵族之一，是达罗王最亲密的顾问，却向这个看起来比蜗牛还傻的灰头土脸的陌生人致敬。埃罗尔的眼中含着泪水说道：”尊敬的朋友和老师，欢迎来到我的家。”
老人拍了拍埃罗尔的头，但并没有说话或有其他动作。奶山羊嗅着埃罗尔的头发，试图决定是否要吃掉它。
父亲！”贾斯帕惊叹道，”你认识这个疯子吗？
珀西插话道：”他以为我们藏了达罗王在某个地方。”
埃罗尔站起身来，怒视着他的儿子们。”你们要尊敬地谈论这个人！他值得你们的尊敬。他是巴亚德，真言者，科伦瓦尔德最伟大的先知！”
如果说双胞胎之前还只是惊讶，那么现在他们的惊讶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这就是巴亚德，真言者？那个他们父亲和祖父经常谈论的伟大先知和顾问？ 他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带着山羊在乡间游荡，絮絮叨叨地说着胡话？
埃罗尔转向巴亚德。”二十年来，你再没有拜访过这个家。我们可以知道，你有什么高兴的机会造访吗？”
贝亚德用那双绿色的眼睛盯着埃罗尔，低声说道：”我是来寻找居住在埃罗尔之家的国王。”
埃罗尔微微脸红，清了清喉咙。他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们，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几秒钟内显得有些尴尬。”我在想什么？”他突然说道，强颜欢笑。”阳光正毒辣。请，贝亚德，进来喝点什么吧。”
留下其他人，老人以两步跨一级台阶的速度上了通往入口大厅的楼梯。山羊已经登上第一级台阶时，珀西一手抓住一只羊角。”站住，比利。站住，南！你们要上哪里去？”
贝亚德在第六级台阶处停下，但没有回头：”它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珀西看向他的父亲。”既然如此，”埃罗尔脸上露出越发宽慰的笑容，”他们在我家是受到热烈欢迎的。”摇着头，对此感到惊奇，珀西放开了山羊的角，山羊们迅速跑上台阶，赶上了它们的主人。
埃罗尔对那三个透过入口大厅窗户目睹了整个场景的困惑的仆人们说话。其中一个匆忙跑向厨房，另外两个则从前门跑了出去。”让我们到大厅去，”埃罗尔指示道。”还有什么房间能配得上如此尊贵的客人？” 杰斯帕，珀西，你们也加入我们；我已经派人去叫你们的兄弟们。
在大厅里，埃罗尔将贝亚德安置在巨大的石壁炉旁的荣誉座位上。山羊坐在他椅子两侧的地板上。埃罗尔和他的两个儿子坐在贝亚德对面的椅子上。效率很高的仆人立即带来一盘点心，放在老先知身旁的壁炉边。托盘上有一壶给贝亚德的麦芽酒，一壶给山羊的水，三个饮水碗，以及一盘奶酪。
“山羊奶酪，”埃罗尔突然尴尬地说道。巴亚德没有表示他听到了。他倒了一碗啤酒，嗅了嗅。闭上眼睛，他小口啜饮，然后赞许地点了点头。接着，令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感到惊讶的是，他将啤酒碗放在公山羊面前，公山羊立即急切地舔了起来。他又为母山羊倒了一碗啤酒。而对自己，他倒了一碗水。奶酪则被他完全忽略。
经过一段痛苦的沉默，埃罗尔对他的儿子们说：”巴亚德是你们祖父的朋友。当他们第一次来到这片土地时，这里只是一片沼泽和纠结的树林，由豹子、熊和狼统治。”巴亚德什么也没说；看起来他根本没在听。公山羊喝完了最后一点啤酒，发出了一个响亮而持久的嗝。
埃罗尔继续说道：”孩子们，那是一代伟大的拓荒者。他们从纯粹的荒野中开辟出一片文明——一个他们只服从自己的良知和赐予他们自由的上帝，而不会向任何暴君低头的地方。”
这位老旅者看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任何人 房间里的其他人。贾斯珀和珀西为他们的父亲感到尴尬。他们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惊讶，即便在达罗王面前也不曾如此。
经过另一个尴尬的停顿，埃罗尔继续说道：”我一生都认识巴亚德。当我第一次出征对抗皮尔森人时——那时我和你差不多大——正是巴亚德在这里为军队祝福。”
老人的脸上没有一丝认出的迹象。奶山羊正若有所思地啃着悬挂的挂毯，那是埃罗尔家族传承数代的。但至少她似乎在专心听。珀西向窗外投去侧目的目光，希望他的兄弟们能很快从田地里赶来。长兄布伦纳斯总是看起来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但话说回来，父亲也是如此，然而真言者巴亚德却证明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
埃罗尔仍在絮絮叨叨，”当科伦瓦尔德的人想要一位国王时，你觉得谁为达罗戴上了王冠？”短暂的沉默之后，珀西意识到父亲正直接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回答。
“贝亚德？”珀西的回答听起来不太确定，就像是在问问题，尽管他父亲已经把这个故事讲过一百遍了。
正是他！他一直是达罗的首席顾问，直到——”在这里，埃罗停顿了一下。”嗯…… 咳咳 ……无论如何，重点是，你们，我的儿子们，正站在科伦瓦尔德最伟大的人面前——当然，除了达罗国王。
杰斯帕和珀西仔细地打量着这位老访客。他的一只山羊正拽着他袍子的袖子。另一只山羊正在啃他的凉鞋。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科伦瓦尔德最伟大的人，满头白发和胡子乱糟糟地四处飞扬，那双绿色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远方。
就在这时，两个年轻人走进了房间。他们是布雷纳斯和梅纳德，埃罗家最年长的两个儿子，刚从田地里回来。他们一直在田里割这个季节的第一批干草，和雇工们并肩工作。布雷纳斯和梅纳德仍然满身灰尘和汗水，站在昏暗的大厅里，眨着眼睛。
当埃罗尔正要介绍新来者时，贝亚德站了起来。他仍凝视着远方，开始吟诵一首所有科伦瓦德人都熟知的诗句。这是野地王的吟唱——一首古老的预言，和科伦瓦德本身一样古老：
当神的敬畏离开了这片土地，
被人的恐惧所取代；
当科伦瓦德的自由勇士
奴役自己和他人，
当仁慈与正义消失，
当生命廉价而黄金珍贵，
当自由之火燃烧至余烬
而科伦沃尔德人无法记起
什么是真相，什么是谎言，
那时，荒野王者将会崛起。
他从森林和沼泽来到宫殿。
留意野林之王！
率领他的野人和野兽部队。
留意野林之王！
他将使狂妄自大者噤声， 使懦夫变得高尚。
留意野地之王！
正义将滚滚而来，怜悯也将响起。
留意野地之王！
他将用手中的牧杖守护他亲爱的羔羊。
留意威尔德王！
用一块石头将制服那凶猛的豹。
留意威尔德王！
留意威尔德王，寡妇和孤儿们。
看向沼泽地，你这个不合群的人，你这个被遗弃的人。
从这片土地最荒野的地方，一个野性的人将会到来
将土地归还给她的人民。
贝亚德看进埃罗尔的眼睛。”我是来见科伦瓦尔德的荒野王的。他住在埃罗尔之屋。”
对于第一次，埃罗尔感到自己正在失去对老人的耐心。埃罗尔是一个伟大的爱国者，他对国王的忠诚是坚不可摧的。”不要再提任何除了达罗的国王。达罗是科伦瓦尔德的国王，他并不居住在这里。我已经向达罗效忠；我为达罗冒过生命危险；正是凭借达罗的恩准，我才拥有这些土地。任何站在达罗国王对立面的人都将领教我的剑有多锋利。”
贝亚德对埃罗尔的激动似乎完全漠不关心。他在房间里踱步，站在布伦努斯面前。他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埃罗尔家最年长的儿子。 二十岁的布伦努斯无疑是兄弟中最具王者风范的。他高大英俊，举止从容，带着命令式的气场。他习惯于事事如愿。
贝亚德点了点头。”你的名字是布伦努斯，是埃罗尔的长子，按理应该是长叶的继承人。但你内心深处感觉自己生来就注定要做更伟大的事情。”布伦努斯不安地动了动，对自己的秘密野心被家人当面道破感到不自在。
贝亚德继续说道：”确实，我在你的脸上看到了一种高贵的气质。你四肢强壮，剑盾运用娴熟。男人们会很高兴追随这样的领袖。”
老先知再次审视布伦努斯，仿佛做出最后的判断：”但是，布伦努斯，你不是荒野之王。”
贝亚德转向第二个儿子迈纳德。在所有事情上，迈纳德都是布伦努斯的第二：年龄第二（他18岁），身材第二，才能第二。深信自己永远无法完全赶上哥哥，迈纳德磨练了自己的狡猾技巧。他的眼睛因终生的阴谋诡计而永远眯起。
贝亚德开始说：”你是迈纳德，埃罗尔的次子。你知道奖赏并不总是归于出生最先、能力最强、力量最大或战场最前的人。有时，奖赏——甚至是王位的奖赏——会归于那些学会了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人，即使出生和天赋并不占优。这一点你已经学会了，迈纳德。”迈纳德转开目光，对被如此揭露感到愤怒，但即便如此，一丝贪婪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光芒。拜亚德继续说：”但你不是荒野王。”
拜亚德面对着双胞胎。”我已经认识这对双胞胎：杰斯帕和珀西。杰斯帕，你是家族中的学者。才十五岁，却在科伦瓦王国的典籍和历史方面超过了你的父亲。你已经熟记每一条预言，每个日期，每场战役，以及王国中每个值得注意的家族。这些知识对一个统治者来说非常重要。一个国王必须了解他的王国。”杰斯帕稍微站直了身体，自豪的微笑在嘴角浮现。”然而，你不是荒野王。”
拜亚德转向杰斯帕的孪生兄弟。”那么，只剩下珀西了，对吗？”珀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一直被视为家里的平庸者。他唯一真正的成就就是在十五年的大部分时间里，几乎不间断地保持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他可能真的是荒野王吗？
你，珀西，可能在这里没什么本事，”拜亚德用一根粗糙的食指轻拍珀西的前额，”但在这里，”他指着珀西的心脏，”珀西，你将超过你的兄弟们。”这位老先知的脸庞柔和地浮现出微笑。”但你必须学会不要嘲笑和取笑那些来到你门前的年迈旅者。
贝亚德转向埃罗尔。老人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埃罗尔，我没有在你的儿子中看到荒野之王。”
埃罗尔明显松了一口气。他的老朋友似乎正在恢复理智。”好了，贝亚德，既然我们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一起坐下好好吃顿饭，如何？” 他把羊推到一边，搂住了贝亚德。
贝亚德似乎还不太满意。”但是，埃罗尔，你还有别的儿子吗？”
埃罗尔停下来，轻轻地动着嘴唇数了数他的儿子们。”但是当然我还有另一个儿子！我怎么会忘记呢？艾丹，我最小的儿子，正在底部牧场照看羊群。”
我想见他。
当然可以！如果他错过了说真话者拜亚德，他一定会心碎的。我这就派人去叫他。
拜亚德的眼中再次浮现出遥远的神情，这让埃罗尔感到不安。”不，拜亚德，”他开始说，”等一下。你误解了。”兄弟们中有一个窃笑。他们四个都在忍着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