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芝加哥北区——1990年
细雨蒙上了丰田旅行车的挡风玻璃,和间歇式雨刷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公寓楼和三层高的六户住宅紧挨在湿漉漉的窄街上,像高耸的砖墙一样挤满了整条街道。坐在丰田驾驶座上的女人小心翼翼地驶过芝加哥北部罗杰斯公园社区,寻找莫尔斯大道。
至少这不是典型的芝加哥“硬汉式”雷暴雨:裹挟着大风呼啸而来,摇晃着树木,使天色骤暗。轰隆!咔嚓!闪电!雨水倾盆而下……然后又迅速消散,留下满地积水和明媚阳光。骨子里是个中西部女孩的她,平时其实很喜欢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风雨。
但今天不行。她讨厌在大雨中开车,尤其是在带着孩子、又不熟悉的市区街道上。
雾气……刷……雾气……细雨甚至柔化了这个芝加哥街区的粗糙边缘,她透过雨刷仔细寻找街道标志——
一个黑影突然从薄雾中出现在车前。她猛地一脚踩下刹车,吓了一跳。刷。挡风玻璃变得清晰,显出一个湿漉漉、邋里邋遢的身影——男人?女人?——正挥拳砸着她的车头。她的心怦怦乱跳,手忙脚乱地去按车门锁。哦,主啊,主啊,发生什么事了——
“妈——咪!”后座上传来一声惊恐的哭叫,吓得女人本能地想按喇叭的动作顿住了。
“嘘,嘘,没事。”她强迫自己压下慌乱的情绪,用平静的声音安慰孩子们。“有人走到车前了,但我没撞到他。没事,乖。”可她仍然紧握方向盘,努力控制自己发抖的手。
那身影在车头上最后砸了一下,把双手塞进一件破旧的军用夹克口袋里,拖着步子走到驾驶座窗户边。女人屏住呼吸,强自镇定,心脏还在狂跳。她心想,这下肯定要被骂了。或者被抢。
可那人弯下腰,轻轻敲了敲窗户,带着哀求的语气说:“零钱,女士?有零钱吗?”
愤怒与释然交织着冲散了她的恐惧。原来只是个乞讨的。而且还是个女人,在那件臃肿的军用夹克和一层层围巾下,意外地瘦小单薄。但真是胆子够大的!竟然拦下她的车!
她只把车窗摇下了一条细缝。
“妈妈!别!”后座上五岁的“小男子汉”严厉地说道。
“没事的。把小毯子给妹妹。”她看着站在离自己脸只有几英寸远的女人。那女人皮肤黝黑,眼睛鼓鼓的,军用夹克湿漉漉的、塌拉拉地扣得歪歪扭扭……雨丝像闪亮的玻璃珠一样粘在她那乱蓬蓬、没梳理的卷发上。
“有零钱吗?”那个乞讨者又问了一遍。
女人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带着责备:“你不该突然跳到我车前!我差点撞到你。”
“我得给我孩子买吃的,还有尿布。”那女人固执地说。她透过窗缝往后座瞥了一眼,声音也变了:“你有孩子啊?”
女人本想摇上车窗赶紧离开。家里有个规矩,就是不向街头乞讨者施舍。就算是唐纳斯格罗夫郊区的家庭主妇也知道,一块钱很可能进了街角的酒铺,而不是花在面包和尿布上。
但她犹豫了一下,想到后座的两个学龄前孩子。万一这女人真的有孩子,真的需要吃的和尿布呢?
她还是犹豫着。然后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主意:“呃……我正要去莫尔斯大道上的市区社区教会。”(其实是去接我丈夫,她心里补了一句。)市区教会邀请了几间郊区教会的男士,每月来这里义务参与“市区外展”,服侍无家可归者和瘾君子。“如果你去那里,我相信一定会有人帮你。”
那个湿漉漉、闪着雨光的女人摇摇头:“去过。可不想再去打扰他们。给点零钱吧,女士?一块钱就行。”
“你们既做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
女人叹了口气。要是这些年主日学的教训不总跟在她身后,像肩膀上的蟋蟀似的提醒她,生活该多轻松啊。她丈夫会怎么做呢?毕竟,他今天来参加这个“外展”,就是为了帮助这样的女人。
她一时冲动,俯身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锁。“上车吧,”她对站在雨中的女人说,“我带你去超市。”
“妈妈!”
那个乞讨的女人赶紧绕到另一边,坐上了车。她没系安全带,女人抿了抿嘴唇。她不可能事事都管得住这女人。她回头瞪了五岁的儿子一眼,阻止他开口。
接下来怎么办?她根本不知道这附近哪儿有超市!她刚才路过罗杰斯公园水果市场,可那地方大概不卖尿布吧。她需要找一家Jewel或Dominick’s。
或者她儿子说得对——带上这女人简直疯了!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莫尔斯大道。她可以去教会问问哪里有超市。她转上了这条更热闹的街道,街道两旁是小商铺,窗户上都装着防盗栅栏。她看着门牌号缓缓驶过。就是这里了。她在那幢两层的老式砖楼前停下,那是市区社区教会所在的位置。她熄了火,雨刷也停了下来。
副驾驶上的女人眯起眼睛:“不是说要去超市吗?”
“是啊,”女人愉快地说着,一边跳下车,“我得先跟我丈夫说一声会晚一点。马上回来。”她打开后座的门,“来,孩子们。”她又看了副驾驶的女人一眼,带着鼓励的口气说:“我很快就回来。”
女儿紧紧用双腿夹住她的腰,儿子闷闷不乐地跟着。女人心里祈祷着拉开玻璃门的把手。哦,拜托,开着吧。当门向外打开时她松了口气,带着孩子们快步走上二楼——那是翻新过的大型开放式会议室。她站在楼梯顶,四下张望寻找丈夫,房间里几个志愿者围坐成小组,有的在交谈,有的在祷告。她找到了他。他看见了她,微笑着点点头。她做了个“我能和你说句话吗?”的口型,指了指自己。
孩子们抱了抱爸爸,她赶紧讲了事情经过。可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欣赏的样子,反而声音提高了:“你居然带了个乞讨的女人上车?天啊——”
这时,一个瘦高、灰发稀疏、穿着一件罗杰斯先生风格毛衣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笑容温暖。她丈夫还摇着头,不可思议地说:“呃,牧师,这是我妻子……亲爱的,你跟他说吧。”
女人此刻已经觉得有点傻了,她描述了那个在街上拦住她的女人,以及自己打算带她去买点东西的打算。“她说以前来过这里。但我带着孩子……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教会的牧师点点头,喉结上下滚动。“我认识那位女士。上次她来的时候,我曾试着让她进戒毒项目,但她没坚持下来。她大概不太想再见我。”他那双暖色的棕色眼睛流露出毫不吝啬的同情,显然,他一贯慷慨地分发饭食和善意的劝告。“她挺烦人的,但大致没什么危险。你当然可以给她买点吃的……不过一般来说?别再带乞讨者上车了。”
女人如释重负,问了去最近超市的路线,还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好了,孩子们。我们先帮帮这位女士,然后回来接爸爸。”她抱起女儿,牵住儿子的手。小男孩甩开妈妈的手,但还是乖乖地被带下楼梯,出了门。
“要乖点,”她一边走一边低声念叨,“我们应该帮助人,即使有时候很不方便。”嗯,是啊。
“嘿,妈妈,看!”儿子指着车,带着责备的语气喊道。
那女人已经不见了。
第一章
伊利诺伊州芝加哥——2002年
五月的第一个周末,我其实并不想去那个“妇女大会”。花两百美元去住两晚酒店,离家才四十五分钟车程?实在超出我们的预算,哪怕费用里包括“两顿欧陆式早餐、周六晚宴和所有大会资料”。
要是跟丹尼两个人去就另当别论了。浪漫的假期,第二次蜜月……没有青少年霸占电话线,没有后院的狗屎要清理,没有三年级的教学计划要准备,不用开车绕来绕去找停车位。只有我和丹尼,睡个懒觉,点可颂、果盘和热咖啡做早餐,还有人帮忙铺床(哈利路亚!),游泳池随便玩……那绝对值两百美元,毫无疑问。
可我本来就不是喜欢开大会的人。我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我们在芝加哥地区住了快二十年了,我到现在都还没去过湖边的“威尼斯之夜”,虽然丹尼几乎每年都带乔什和阿曼达去。人挤人……还要排队上那种恶心的移动厕所?呃,算了吧。
我更喜欢那种小型妈妈团体或者妇女查经班——比如“为孩子祷告的妈妈们”,孩子们小时候那些年,我们就在唐斯格罗夫的教会聚会。我们也有过几次退修会,但我认识大部分教会的人,地方是在乡下的营地和退修中心,你可以穿着牛仔裤参加所有活动,空闲时间还能去树林里散步。
可听着I-90公路上汽车从酒店修剪整齐的草坪边呼啸而过?听着身穿职业套装、穿着高跟鞋的明星讲员讲的笑话,台下笑声像配音一样?还得带上“晚宴礼服”参加周六晚上的晚宴?(全是女人,谁来欣赏我们美美的打扮?)
呃呃,我真是一点也不期待。
不过,我的老板艾薇丝·约翰逊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去,这可不一样了。这算数,甚至说是很重要。我从第一次在“市区社区教会”见到艾薇丝起就很佩服她,但从没想过我们能成为朋友——不仅仅是因为她是非裔美国人而我是白人。她总是那么从容、优雅——真是个有气质的女人。她的肤色是那种柔和的浓郁巧克力色,每周都去美容院做头发。当我发现她已经五十岁还当了奶奶时,简直不敢相信。(要是乔什和阿曼达将来有了孩子,我也能像她一样,那可太幸运了。)跟她在一起时,我总觉得自己像个乡下姑娘。我那头暗棕色的头发根本定不了型,只能勉强剪到齐肩,再加个刘海,随它去吧。
更巧的是,我们去年夏天从郊区的唐斯格罗夫搬进城,我申请在芝加哥罗杰斯公园社区的公立学校教书,结果被分到“玛丽·麦克劳德·贝萨恩小学”,而艾薇丝·约翰逊正好是校长。周日叫她“艾薇丝”,周一变成“约翰逊女士”,真是奇妙。
艾薇丝是“市区社区教会”的敬拜带领之一,她一直努力让我们这个由前长老会、浸信会、“福音派自由教会”、卫理公会、弟兄会和“无教会者”组成的大杂烩信徒群体,放下赞美诗歌本和“程序单”,真正投入敬拜。我喜欢她引用经文的方式,不只是新约,还包括那些神秘的“小先知书”、约伯记和摩西五经。我自己其实也熟悉很多经文,但偏偏就是记不住那些讨厌的章节号,虽然我从小就在主日学唱“爬上阳光山”长大的。
“市区社区教会”一直希望在城市环境中“与时俱进”,所以努力培养一个多元化的会众。但我们这些从郊区来的信徒,说实话并不习惯在教会里大声呼喊,一到中午十二点以后就开始坐立不安——而这些在黑人教会里都是常态。有时候我真搞不懂艾薇丝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克拉克牧师(感谢他)有异象,可我们大多数人虽然有好意,却带着一堆从郊区带来的潜意识偏见。但艾薇丝说,是神呼召她来的,而克拉克牧师又是忠实讲道的,所以神没让她走,她就会一直留在这里。
我和丹尼是去年夏天才来的。就是那时候,“可敬的丈夫”决定该是白人(就是我们啦)从安全的郊区回到市区生活,而不是光做做善事就了事。丹尼十多年前就开始参加“市区社区教会”的外展计划,从唐斯格罗夫开车进城,每月一次。要我说,离开我们结婚后几乎一直待着的教会和熟人圈子真是太难了。但丹尼说,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舒适圈里。于是……我们打包了狗、两个青少年,还有那辆普利茅斯旅行车,放弃了大院子,换来了一个邮票大小的小院子,挤进了芝加哥北边的“双层公寓”。
可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我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市区社区教会”有几个黑人成员,还有一个偶尔来的年长华裔女士……但我们大多数人还是白人,可这里是全美最具多元文化的社区之一——芝加哥的罗杰斯公园。乔什说他们高中的食堂,黑人和黑人坐一桌,拉美裔和拉美裔坐一桌,书呆子坐一桌,白人坐白人那桌,亚裔也是一样。
根本不是“熔炉”。而且,教会也好不到哪去。甚至更糟。
在爱荷华州得梅因,我家乡那边,从小听的就是世界各地的宣教士故事——非洲的鼓声……中国的人力车……厄瓜多尔的森林。我总能轻易幻想出自己有一天坐在非洲草原上的小凳子上,周围围满了一张张渴望学习的黑人小脸,用毡布板讲圣经故事。有一次我跟丹尼说起我的这种幻想,他哼了一声,说我们最好先学会在自己城市里跨文化相处,再去“飞越大洋去拯救土著人”。
他当然是对的。可这并不容易。我在这个社区遇到的大多数人都很友善——友善,但不是朋友。不是那种你可以随便放松、一起疯、一起笑、难过时一起哭、一天打五个电话那种朋友——我在唐斯格罗夫可是有很多这样的朋友。至于楼上的那对黑人夫妇?(乔什管他们叫“DINKS”:双职工、没孩子。)除非锅炉出了毛病,他们平常根本不会跟我们打招呼。
所以,当艾薇丝问我愿不愿意去参加这个由芝加哥地区几家教会联合举办的妇女大会时,我就答应了。我挺受宠若惊的,毕竟我总觉得自己像是穿运动袜配高跟鞋的人——完全不搭。我下定决心要去。最糟也不过是浪费一个周末(和两百块钱);最好的结果,可能交到一个朋友——至少能更了解艾薇丝。
芝加哥西北郊的使馆套房酒店大堂里,挤满了女人。大厅里那种此起彼伏的喧闹声,就像一棵满是蝉鸣的树。“女孩!我不知道你也来啦!”……“雪莉丝在哪儿?我该跟她住一个房间的。”……“瞧你!这身打扮真棒!”……“游泳池?开什么玩笑,早上刚花了四十五块钱做的发型,才不泡呢,你说是不是?”
我和艾薇丝就像“丁丁历险记”里的高矮二人组一样,挤过这堆喷着香水的人群,把预订信息递到前台。
“乔迪·巴克斯特?还有……艾薇丝·约翰逊。你们住在206号套房。”服务员递给我们两张塑料房卡。“要是你们是来参加芝加哥妇女大会的——”她带着会意的微笑补充道,“你们可以在那边那个桌子领取注册包。”
艾薇丝让我在前面开路,挤回那张标着“A–D、E–H,一直到W–Z”的长桌前。我们领到了标着花体字“CWC”的注册包,我注意到我的包右上角贴着一张金色的贴纸,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26”这个号码。我偷偷瞄了一眼站在我旁边、在“A-D”盒子前报名字的那个女人——“亚当斯,波莱特”——她的金色贴纸上写着“12”。
“这是什么?”我指着号码问注册桌后面那个圆圆胖胖的女孩。
“哦,那个呀。”这位热情小姐甜甜一笑,“他们会在第一场聚会里解释的,别担心……需要我帮忙吗?”她已经转向下一个人了。
哼。我才不想等到第一场聚会。我已经够紧张了,这里所有的女人看起来都在陌生人堆里如鱼得水,好像在奶奶家过感恩节一样。我可不想有啥“惊喜”。艾薇丝隔着五个女人向我晃了晃注册包,朝电梯点了点头。电梯二“叮”一声开了,我们刚好碰上,拉着行李一起进了电梯。
“你拿到什么号码?”我问。
“号码?”
“在注册包右上角那个金色贴纸上。”
“哦。”艾薇丝翻了翻她那只一手攥着的注册包,还有塑料房卡、钱包肩带和一包旅行装纸巾。“26号。干嘛的?”
我笑得很放松。“不知道啊。他们说第一场聚会会解释。”不管是啥,反正我是跟艾薇丝一组,安心了。
结果,我们根本没用上房卡。206号房的门半掩着。艾薇丝和我互看一眼,就像《三只熊》里的故事那样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客厅部分没人。不过透过法式门,我们看见卧室里有人正坐在那张特大号的床上涂脚趾甲油,床头收音机里放着WGCI的福音音乐。
那陌生女人抬起头:“哦,嗨!”她朝我们挥了挥那个小小的指甲油刷。“别管我,随便啊。”
我们愣在那儿看着她。那女人身高普通,深色皮肤,瘦瘦的,头上那一圈小辫子上挂着彩色珠子垂下来。看起来三十多岁,也可能四十出头,不太好猜。她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不过脸上的一道疤说明她的人生绝不轻松。
艾薇丝比我勇敢,说出了我们俩都在想的话:“呃,我们是不是走错房间了?我们不知道还有个室友。”
那女人歪了歪头:“啊!他们注册的时候没告诉你们?206号房,对吧?”她盖上指甲油瓶,蹦下床来。“我叫弗罗里达·希克曼——叫我弗洛就行。”她伸出手来。“你们是艾薇丝和乔迪,对吧?他们在楼下就是这么说的。本来我得跟一个姐妹一块住的,可她临时取消了,我又不想一个人掏全套房的钱。我好不容易才攒够钱来的。”她哈哈笑了几声,然后笑容淡了下来,歪着脑袋:“你们不介意吧?我是说……我一个人睡这张超大床太浪费了。除非……”她皱了皱眉,“你们想让我睡沙发床?”
我从小被教导要做“好女孩”,话都脱口而出了:“哦,不不,我们不介意。”对吧,艾薇丝?我都有点不敢看她一眼。我们来的时候其实已经说好了,反正是个套房,我们可以一人一个“房间”。艾薇丝绝对不是那种喜欢熬夜开卧谈会的人。
“哦,好啊,”艾薇丝说,“只是我们确实不知道会这样。”我不算很了解艾薇丝,但她那语气绝不是开心的口吻。“我睡沙发床吧。”她把行李拖到行李架边。
我注意到她说的是“我”,不是“我们”。我有点犹豫。不过我们这位新朋友大方地邀请我和她一起睡那张超大的床,我就把行李拖进卧室,放在了弗罗的美甲工作区另一边的地板上。
这下可有意思了。我本来以为跟艾薇丝做室友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毕竟我们是同一个教会的,这次机会难得,可以超越主日早晨的点头之交,一起刷牙啥的。但我可没想到会多出个“第三者”。天知道我真的很想扩展视野,可这节奏来得有点快。
我把打算拿来当“晚宴礼服”的裙子挂进那个窄窄的衣柜里,突然想到了什么:“弗罗里达,你的注册包上是什么号码?”
弗罗做完了大脚趾的涂抹,仔细看了看:“号码?……哦,你是说那个金色贴纸吗?”她看了眼丢在床边的包裹,“呃……26号。怎么啦?”
第二章
我走在艾薇丝和弗罗里达中间,往举办周五晚上聚会的宴会厅走去——感觉自己就像夹心奥利奥里的那层白奶油——我已经听见键盘、鼓声和贝斯弹奏着某首我不熟悉的当代赞美诗了。虽然乐器声很响,我还是听见有个女人在喊:“荣耀!荣耀!”周围还有其他浑厚的女声也在不断重复类似的呼喊。
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难道我们迟到了?日程表上写着第一场聚会是七点开始,我的手表才显示六点五十。我可不想在活动开始后才进去,让大家都盯着我看。不过换个角度想,也许正好可以趁机溜到最后面,远远观察。
但看来我们并不算晚,因为还有不少人在场内晃来晃去找座位,互相热情拥抱问好。我根本不用担心会不会有人盯着我看,因为压根没人理我。倒是有几个女人看到弗罗时尖叫出声,似乎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也来了——不过弗罗可没把我介绍给她的朋友们。
与此同时,我放弃了坐在后排的念头,因为艾薇丝正坚定地往前排走,那里已经有人在第一排和讲台之间的空地上来回走动,一边挥着手臂,一边在音乐声中大声祷告。哦,拜托,主啊,我在心里呻吟,可别是第一排啊。谁知道这聚会会发生什么,我才不想当什么“好心预言”或者“被圣灵击倒”的对象。
幸好,艾薇丝在第五排停下——在我看来,这位置还是太靠前——然后走到那排座位靠走道的尽头坐下。和她在Uptown Community一样,她总是喜欢坐过道边,这样敬拜时方便走动。我叹了口气。放轻松,乔迪,别太紧张。毕竟,我是认识艾薇丝的——虽然不算很熟,但也算认识——而且我相信她在福音真理上绝对靠谱。不管这个大会会怎样,艾薇丝既然认为这是好事,还邀请我一起来体验,这至少说明点什么。
聚会其实没有什么“正式开始”。不过到了七点整,敬拜乐队又开始奏起另一首震耳欲聋的现代赞美歌,一个穿着红色套装、肤色像摩卡咖啡奶油一样的女士拿着手持麦克风上了台,像橄榄球赛上的啦啦队一样带动气氛:“来吧!来吧!让我们一起赞美主!”我们全都站了起来,每个人都跟着音乐动起来——踏步、拍手、挥舞双手。五百个女人的嗓音就像一支粉红橄榄球队那样全情投入:“庆——祝……耶——稣……庆——祝!”
我也跟着拍手唱起来,渐渐开始觉得挺有意思的。这感觉真不错。要是阿曼达和乔什能看到我就好了。丹尼也一样。他们都觉得我太拘谨。孩子们超爱夏天去Cornerstone——那是伊利诺伊州玉米地里举办的一个音乐节,由一群上了年纪的“耶稣运动”成员组织。他们每次回来都兴奋得不得了。有一年我们全家也试过,当时乔什还在读初中,我们在营地搭帐篷,参加Tony Campolo、Ron Sider、John Perkins等人的讲座,还听了一堆基督教乐队的表演。我努力不让自己张大嘴巴盯着那些染着绿色尖头发、戴着狗项圈、却穿着“耶稣”T恤的孩子们看。“我打破了规则——我在学校里祷告了”……“他拯救我时震撼了我的灵魂”……“死时拥有最多玩具的人——还是会死。”可等到回家时,我耳朵还在嗡嗡响,真想来件T恤写着:“我撑过了Cornerstone!”
我们在宴会厅唱了大约二十分钟,我才意识到这才是第二首歌。唱到四十分钟时,我开始怀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坐下。这些女人都不会累的吗?可是到六十分钟时,艾薇丝和弗罗还在精神满满地唱。
终于,今晚的讲员被介绍上台:奥利维娅·米切尔布道家,就在芝加哥本地,虽然我之前没听说过她。她大约跟我同龄——四十多岁——非常有魅力。不是单指外表,虽然她的外形也很不错。而是她的举止和谈吐,让人感觉她完全舒适自在。哇,她讲得真是铿锵有力,还走下讲台,直接对着某位姐妹或那位姐妹讲话,说我们需要成为“有使命的女人”,要“活出我们的命定”。
我缩到座位上,躲在前面那些女人后面。命定?谁还有时间想命定啊!我每天要应付一个班级三十个三年级孩子,其中一半几乎不会说英语,更别提读书了;还有两个青春期的孩子,一个乐天派、慷慨到不太节省的老公,再加上一整堆Uptown Community的教会活动,我每天早上能搞清楚今天星期几就算不错了。
不过,当她在讲台上挑战我们“成为神创造的那个女人”时,我还是忍不住开始思考。神创造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神对乔迪·巴克斯特有特别的计划吗?如果有,我可说不上来。我在一个很扎实的基督徒家庭里长大——嗯,在我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爸爸信主之后才变得扎实。我们不仅星期天去教会、星期三去祷告会、星期六早上去先锋女孩团契(我弟弟们则去男孩旅团),而且每天晚饭后还要有家庭灵修,如果时间短我倒是不介意,但总是得“从最小的开始祷告到最大的”,而且我爸总是喜欢祷告得又长又慢。每个主日早上,我们早餐时都得背一节经文,约翰福音3:16是不允许偷懒用的。我会背十诫,也会背登山宝训的“九个有福”,虽然我们学的是“已不在律法之下,而是在恩典之下”,可我非常清楚,作为一个得梅因的好基督徒女孩,应该做些什么。
但那个小女孩,真正是谁呢?家里的老幺(这一点我可没少用来耍赖)……超级爱泰迪熊(到上大学时我已经收集了一百只,虽然这没人觉得有啥了不起)……怕虫子、怕大狗(我两个哥哥可没少拿这个折腾我)……爱做梦,爱浪漫(当然我幻想过会嫁给一个黑发帅哥,然后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还总是跟别人说长大后要去非洲当宣教士(可我从没把那和大虫子、吓人的动物联系起来过)。
那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充满理想主义的小女孩,和现在的我——
这时那个红衣女士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你们注册包上那个小金点上的号码,”她说。我心里一喜,啊哈!谜底要揭晓了。我伸手从椅子下摸出注册包,虽然我早就记住了:26号。“这个号码是你们本周末被分配到的祷告小组编号,”她举着一份资料包接着说,“每个小组大概有十到十二个姐妹。室友们会被分到同一个小组,其他人我们打乱来自不同教会、不同地区的人来组成。姐妹们,这次芝加哥妇女大会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要打破隔阂、携手同行……”
红衣女士一边挥着手持麦克风一边继续讲着指引,我的脑子已经开始往前想象了。一个小组——嗯,这说不定比大聚会更适合我。不过,我又开始退缩了——毕竟,小组可比大场合更亲密,和一群陌生人在一起啊。我扭头张望了一圈宴会厅,确实挺“多元化”的——如果说80%是黑人、20%是“其他人”也算多元化的话。要是这个大会真是为了联合芝加哥各区教会的姐妹们,那艾姆赫斯特、唐斯格罗夫、威尔梅特的白人教会呢?
这时敬拜乐队和歌手又奏响了震天响的《Awesome God》,大家开始鱼贯离开宴会厅去找各自的“祷告小组”了——我其实没听清楚要去哪,不过没关系,艾薇丝和弗罗也是“26号”的,我只要跟着她们就行——
“嗯,差不多到我该睡觉的时间了。”艾薇丝在我身后低声说,“我可能直接回房间了。”
我一转头,张嘴就要反驳,可还没等我开口,弗罗就跳了出来:“我告诉你,这种煽情的小组聚会根本不是我的菜。”她的语气里带了一丝街头俚语,让我意识到我根本不太了解她。“不过,说真的,我还没到睡觉时间。”她笑了笑,头上的珠子晃来晃去。“不过我是真挺想来杯咖啡,再抽根——”
“哎,等一下!”我突然听见自己大声打断了她们俩的话,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看着艾薇丝,她正在憋着哈欠。我赶紧说:“是你把我拉进来的啊,姐妹。”(糟了,这个“姐妹”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太随便了——不过我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这个祷告小组可是这周末的重点,我是想去的。”(天哪,这是真的么?)“可我不想一个人去。”(这个绝对是真的。)“走吧,咱们一起去吧。这可是祷告聚会呢。”我开始不择手段了。艾薇丝在主日的我看来可是很看重祷告的啊。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又看了看她俩,带着点可怜兮兮的口气补了一句:“拜托了?”
弗罗眯着眼睛看着我,咧嘴一笑:“女孩儿,你可真有意思!你居然求我一起去那个祷告小组?”她摇了摇头,珠子又哗啦哗啦地响起来。“好吧好吧,我去。不过我得先去弄杯咖啡,再抽根烟。十分钟后……咱们在……”她看了眼包上记的东西,“……7号房见。”
我看着她穿过人群,消失在咖啡厅方向。“你觉得她会来吗?”我问艾薇丝。她现在看上去有点无奈,但我觉得这是个好迹象,就拉着她往宴会厅周围一圈的会议室走去。“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神把弗罗安排到咱们的房间,”我边走边说,“好让咱们能一起参加这个祷告小组。她还真得戒烟呢。”唉,我这人最擅长用责任感和罪疚感说服别人了。
“十点,”艾薇丝一边跟我挤过一条满是找会议室的女人的走廊,一边宣布,“十点我就回去。我十点一到就变南瓜。”
我暗自偷笑着跟她一起挤进了7号房。墙上的钟显示9:05。十点?没问题。我实在想象不到和一群陌生女人祷告能持续超过一个小时。
房间四角各摆了一圈椅子,每圈椅子背后都挂着一个大大的号码。艾薇丝和我走向26号那一圈椅子,那里已经有好几个不同年龄、不同肤色、不同体型的女人陆续坐下。
十二把椅子。十二个女人。
我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
第三章
我和艾薇丝坐在一起的折叠椅上。我试着为弗罗里达留个座位,可是一个戴着大金耳环、短发红色的高大黑人女人拿起我放在座位上的手提包,坐了下来,发出一声沉重的“哗”。我耸了耸肩,尽力挤出个微笑:“嗨,我叫乔迪。”
“艾德尔。”那女人简短地点了点头。
哦……好吧。这个开始有点尴尬。现在几乎所有座位都坐满了,只剩下几个空位。如果弗罗里达来了,她得自己解决了。
有几分钟大家都默默坐着,或者和身边的人交谈——我猜是她们的朋友或者室友。可钟表显示9点15分。如果不赶紧开始,我们可能连祷告或者我们该做的任何事情都没时间做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我不太确定我们该做什么,但我不太认识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所以也许我们可以从一圈一圈地介绍自己开始。”
“我们有名牌。”艾德尔声音平淡地说。
她简直像是坐在我身上。我感到脸红了。
就在这时,弗罗里达溜进了圆圈里的一个空座位。她好奇地环顾四周,打量着这个尴尬的沉默。“你们没等我吧?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呃……我想是自我介绍。”旁边的那个女人说。她看起来是西班牙裔,稍微有点丰满,但长着一张和善的面容,黑色波浪状的头发扎成了马尾。“你先开始吧。”
我真想亲吻这个女人。终于轮到别人了,给了我时间让我的脸恢复到它的正常颜色。
“谁,嗯?”弗罗里达耸耸肩。“好吧,反正就这么说了。我的名字是弗罗里达·希克曼。我信主五年了,戒酒也五年了,感谢上帝。我有三个孩子。现在两个和我一起住;大孩子有ADD,其他的都挺好。老公全职工作——”她轻笑了一下,“在找工作。”
“嗯哼。把那个没用的男人踢出去。”艾德尔低声嘀咕。
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真是大胆!我脑海里想象自己像沃尔特·米蒂一样告诉那个女人闭嘴。但是似乎没有人听见她说的话,而弗罗只是继续说:“但感谢上帝,我拿到了GED,去年通过了公务员考试,现在在芝加哥邮局工作,能养家。所以我不能抱怨,我很幸福!”她甜甜地对西班牙裔的女士笑了笑,“现在你呢。”
我差点哼出来。弗罗说的话比我一个月还多。她真是设下了什么样的先例?
“是的,没问题。”旁边的那个女人说,每句话都做着手势。“我是德洛雷斯·恩里克斯,来自圣灵教会,我在库克县医院当儿科护士。”我不懂西班牙语,但我很确定她说的是“圣灵教会”。德洛雷斯的眼睛稍微往上翻,好像在从脑海中寻找更多信息。“嗯,我丈夫,里卡多,开卡车,我们有五个孩子,从五岁到十四岁。”她耸了耸肩。“差不多就是这些——哦!”她转向她另一边的年轻瘦黑女人。“这是艾德莎,来自我的教会。她帮我看孩子,她很棒——但是没人能偷走她!”德洛雷斯亲切地抱了抱年轻女人。
好吧,现在开始有节奏了。艾德莎显得有些害羞,带着一点口音。是牙买加口音吗?海地口音?海地人不是讲法语吗?她怎么会来到一个讲西班牙语的教会呢?艾德莎没说太多,只是说她在某个社区大学上学,我没听清是哪个学校。
我之前没有注意到坐在艾德莎旁边的女人。但当她开口时,她的声音温柔、文雅,几乎带着欧洲口音——这让我很吃惊,因为她是黑人。不是那种黑得像我见过的非洲人那样的黑,而是那种深褐色的,像星巴克咖啡豆的颜色。她头上绑着一条非洲印花的围巾,围得很得体,穿着一件橙色和黑色的配套长袍。怎么可能没注意到她呢?
“我是诺尼亚梅科·西苏鲁-史密斯。叫我诺尼就好,”她补充道,看着我们中的几个还没反应过来的。“我来自南非,但我来美国是为了去芝加哥大学,在那里遇到了我的丈夫,然后我们就来了。我爱主,这也是我来参加这个大会的原因。”她微微耸了耸肩,似乎在说就是这么多。我很想说“多说点!多说点!”。但她已经转向旁边那位高个亚洲女孩了。“这是星子·高桥。她是我丈夫在西北大学历史课上的学生——他是那里的教授。”诺尼的笑容变得宽广而真诚。“星子刚刚成为基督徒!”
那年轻女人点头微笑着,点了点头。“是的!我叫星子。我是来自日本的学生。正如诺尼所说,她告诉我关于耶稣的事情,我成了新基督徒。”她满面笑容。“很高兴来到这里。很高兴认识你们。很高兴练习我的英语!”
好吧,我真的很佩服。祷告小组26号简直是迷你版联合国。
寂静降临。我微微向前倾,想看看是否有一个人藏在星子和艾德尔之间。没有。轮到艾德尔了。
这位大女人叹了口气。“我是艾德尔·斯卡格斯,就像我的名牌上写的那样。‘艾德尔的发型和指甲’在罗杰公园的克拉克街,如果你们想做个改头换面。”她提到美容院时,声音里带着一丝微笑,我忍不住偷看了她。她的两颗前牙中间有个小缝,我之前没注意到。我迅速把目光移回到我的腿上。“哦,对了,”艾德尔补充道,“我从小就在基德齐的保罗和西拉使徒教会,和我那边的香达一起长大的。”她点了点我们还没接触的另一位女人。“她那儿,我做完了。”
我的回合。突然,我觉得自己无聊得像一本经济学教科书。但我不能临时编个引人入胜的形象——毕竟,艾德尔坐在我旁边——所以我还是说了实话。“我叫乔迪·巴克斯特。我已婚,有两个青少年孩子,教三年级,在罗杰公园的贝思恩小学。”我跳过了“出生在爱荷华州,最近从郊区搬来”这一部分。我敢打赌大家都会立刻想“乡下姑娘”。“我在罗杰公园的Uptown Community Church做会友,艾德尔·约翰逊,学校的校长,邀请我来参加这个大会……所以,我就来了!”
“什么教会是Up-town Com-mun-ity?”
我被艾德尔的问题吓了一跳。其他人没有被问到。她每次发音“Up-town Com-mun-ity”时,似乎带着一种挑战的意味。
“呃,它是一个非宗派的教会。只是……基督教。你知道的。” 我听起来有些无力。
旁边那位大肩膀的女人耸耸肩。“只是问问。现在外面有很多不同的‘统一’和‘社区’。只是因为你在某些东西上加了‘教会’两个字,并不代表什么。”
我不敢开口。这个女人到底怎么了?
艾维斯帮我解围了。 “我想轮到我了。我叫艾维斯·约翰逊,正如Jodi所说,我们都在罗杰公园的Up-town Community Church参加。 我从小在神的教会里长大,但几年前开始参加Up-town,因为我喜欢它专注于带人归向耶稣,而不是将人带入某个教派。就像这个大会一样。我们关注耶稣,对吧?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假设我们都是为这个原因而在这里。”
谢谢你,艾维斯,我在心里默默呼出一口气。 我将视线牢牢锁定在朋友的脸上,不敢看向我旁边的艾德尔。
“我很高兴让我们互相介绍,” 艾维斯继续说道,“但我认为整个目的应该是花些时间祷告。所以也许我们可以继续,分享一些祷告的需求。或者为大会本身祷告。为讲员……赞美队……为那些需要治愈的女人。”
说完这番话,剩下的几位女士迅速开始介绍自己:
艾德尔的朋友钱达·乔治(Chanda George)带着一点难以理解的牙买加口音。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和艾德尔没有坐在一起。也许她们只是因为参加同一个教会才被安排进同一组。
莱斯利·斯图尔特(Leslie Stuart)(“叫我Stu就好,”她说)大约三十多岁,身材高挑、曲线优美,眼睛大,长长的金发根部是暗色的。她没有说她来自哪个教会,只是说自己在芝加哥的西郊奥克公园做房地产经纪人。“我觉得我们应该为耶路撒冷的和平祷告,”她宣布道。
耶路撒冷的和平?现在好像有点不合时宜,尽管中东的确是新闻热点。但她旁边的中年白人女士立刻回应:“阿门!耶路撒冷如何,世界如何。既然我们在为和平祷告,就请为我不杀了我丈夫祷告。我不想细说,细节不重要。如果你结过婚又是个正常人,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她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
小组里的笑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似乎让空气清新了些。
“哦,我的名字是露丝……露丝·加菲尔德。我也是刚接触基督教的。我在家里不太受欢迎。如果我真杀了我丈夫,他们肯定会说这是因为我不再是犹太人。”
笑声瞬间爆发。“你真是个酷人!”佛罗里达说,一边用食指指着露丝。“也许我们可以一起杀了我们丈夫。”她对其他人笑着说:“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当然了,亲爱的,”艾德尔在我旁边低声嘀咕。
还有一个人没有介绍。另一位白人女士——不,应该说女人。乍一看她看起来年轻,短发尖尖的,发梢是漂白过的金色,梳着如今在大加尔文·克莱因广告上流行的刺猬发型。她穿着牛仔吊带裤,这身打扮虽然看起来青春又酷,但在穿着西装和商务裙装的其他女士中显得格格不入,还有诺妮穿的那身异国情调的非洲服装。但当她撅起嘴巴,像是在考虑该说什么时,我意识到她的眼睛透露出比她年龄更深的辛酸。
她耸了耸肩。“我就是……约兰达。大家叫我Yo-Yo。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对你们说的这个耶稣东西不感兴趣。但你们都还不错。我能接受。”她又耸了耸肩。“我跟她”——她指了指露丝。“我是她的朋友。”
“她是做饭的,在我那儿的贝果面包店。”露丝眨眼。“她做的糕点超好。”
“有意思,”我心里想。“你是在哪里学做饭的,Yo-Yo?专业的,意思是说。”
Yo-Yo的嘴唇紧绷,短短的一秒钟,她的眼睛露出一种戒备的神色,像是被逼到角落里的猫。然后又耸了耸肩。“林肯矫正中心。”她让这话在空气中悬着。“监狱。”
林肯?那是伊利诺伊州的新女性监狱?我真想打自己嘴巴。我本来只想友好地问一下。
Yo-Yo环顾着安静的圈子。“我做了什么——按下大家的神经了吗?”
“别担心,亲爱的,”艾德尔开口了。“我们每个人的柜子里都有些骨头……每个人都有。”
我不敢看艾德尔。她是针对我说的吗?
Yo-Yo向前倾身,双肘支撑在膝盖上,穿着破旧运动鞋稳稳地站着。“我不为此感到羞耻。不是我杀了谁什么的。因为伪造罪服刑了18个月。我有我的理由。但我犯罪了,服刑了,过去的事了。”她坐了回来,随便地把一只手搭在椅背上。“露丝帮我在面包店做了个好介绍,帮我找到了工作。服完刑后要找工作可不容易。”
天哪。我感觉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显然,露丝和Yo-Yo之间的关系比看上去更复杂。Yo-Yo说的“有我的理由”是什么意思?
“我敢肯定,这段路不容易走。”艾维斯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想为Yo-Yo祷告,如果其他人同意——你呢,Yo-Yo?”
Yo-Yo又耸了耸肩。“嘿,如果这能让你们感觉好点。只要……你知道的。别太激动。”
艾维斯站了起来,走到圈子外侧,来到Yo-Yo的后面开始祷告。“感谢你,主。感谢你,耶稣,”她开始了。
这真流畅。艾维斯有一种权威感——不是专横,而是坚定、自信——她把松散的线头收拢,打个结,让它们不会再散开。至少我们终于开始祷告了——毕竟,这才是重点。
“其他的,你们可以自由祷告,”艾维斯过了一会儿邀请道。令我吃惊的是,佛罗里达跪在Yo-Yo面前,把手放在她的牛仔裤膝盖上,开始大声祷告,称赞神为新的开始。我不确定Yo-Yo如何反应,因为我自己眼睛湿润了,我不得不从口袋里摸出纸巾。
过了一会儿,艾维斯走到露丝的后面,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开始为组内那些婚姻不稳定的人祷告。露丝和佛罗里达对她们的婚姻已经相当直率了……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感谢神,我的婚姻很稳固。
有一刻,我瞥了一眼时钟:10:47……艾维斯仍在祷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