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
我本该知道,压根就不该回复。我的日程表已经排得够满了,哪还腾得出空来接受什么匿名邀请,去和宗教领袖共进晚餐——尤其是已故的那种。
在一堆信用卡申请表和专业协会的广告中,这封邀请函寄到了我的办公地址:

它是用米色Crane信纸打印的,还配有同款信封。没有寄件人地址,也没有回执请求。

(邀请函内容:诚邀您和拿撒勒人耶稣共进晚餐)
起初我以为是街口那家教会又在搞什么“外展”活动。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地来外展我们了。从我和妻子马蒂(Mattie)三年前从芝加哥搬到这儿起,他们的传单就如影随形。此后,他们口中所谓的宣传材料便络绎不绝地塞满我们邮箱。我其实开始期待那些传单了,纯粹是为了看看那些布道标题有多令人发笑:
《十诫,不是十个建议》
《如果你觉得神很遥远,猜猜是谁走远了?》
《奔向天堂的马拉松:属灵有氧操》
他们真的是想吸引人,还是干脆想让街坊们厌恶他们?
然后是那些活动:教会保龄球联谊赛、意面烹饪大赛、夫妻退修营、再到高尔夫混双赛。我一时神智不清,竟然真的去参加了那场高尔夫比赛。只能用“极度痛苦”来形容那场经历。一开始我就被挡在一辆贴着“我的老板是个犹太木匠”贴纸的车后排队进场,这就已经预示了一切。结果我被分到和他一组。他脸上挂着一个永远不变的笑容,好像曾被砖头砸过,整形外科医生又在休假那天草草修补了一下。另一个人前九洞打得还不错,后九洞就崩盘了,每打一杆就咒骂,我后来才知道他是执事会主席。还有一个全程一言不发,只会记分,我猜他是迎新小组组长。这场“教会邀请”是我最后一次接受他们的好意。
所以,如果这次也是那家教会搞的鬼,我是绝不可能去参加这场可疑晚宴的。但我越想,越觉得另有其人。首先,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工作地址?他们虽然锲而不舍,但并不算特别有办法。再者,这根本不像他们的风格。他们的调性更像是意面大赛,而不是米兰诺,一家高档意大利餐厅。而且他们绝不会匿名发邀请函。他们最不缺的,就是让你知道“这是我们教会主办的”。
这让我陷入了两难。到底是谁寄了这封奇怪的邀请函?我打电话到餐厅,但他们否认知道这回事。当然,工作人员可能早就统一口径了,所以这也说明不了什么。辛辛那提还有很多其他教会,但我一向成功地避开它们。我们朋友戴夫和宝拉是团结教会(Unity Church)的,但他们若是要邀请我,一定会叫上马蒂。
剩下唯一合理的怀疑对象,就是我公司那群家伙,尤其是莱斯和比尔。他们老爱折腾些怪点子,比如在殡仪馆为我办单身派对,还有“男子专属”迎婴趴(谢天谢地,没请马蒂参加;我从没见过有哪个庆祝婴儿出生的活动如此下流)。我承认,这次的邀请有点超出他们的风格范畴。但他们应该不会蠢到把邀请函寄到我办公室来,太明显了。除此之外,他们干得倒是挺像回事:信封讲究,打印精致,活动怪异,餐厅高档。
我决定装作没收到,看看他们下一步怎么演。三周过去了,他们也不露声色,连个奸笑都没飘出来。等到24号那天临近,我的期待感也越来越高,猜想着他们这次又玩了什么花样。
但我还有一道关卡要过:马蒂。连续三个七十小时的工作周,已经让我彻底跻身“狗窝”行列,而她一向对我平常六十小时的工时都不满。我实在想不出要怎么才能合理解释我今晚还要外出,留她一个人带孩子。
一个人照顾一个二十个月大的孩子一整天又一整晚确实够辛苦的,更别提她还在家里兼营平面设计生意。如果我们还住在芝加哥,双方母亲至少还能帮帮忙。好吧,是她妈妈。我的母亲当然是巴不得天天带孙女,但要是太常去她那儿,恐怕莎拉以后会……变得跟我一样。希望辛辛那提和芝加哥之间三百英里的距离,足够将我女儿从这种命运中拯救出来。
马蒂在搬来辛辛那提、和我结婚时就知道我工作时间长。干我这行的,哪可能五点准时下班。我都能想象我边从办公室走出边对老板吉姆挥手说:“不好意思,得走啦,马蒂要我五点半回去帮她把莎拉的菜切丁。”要真这样几次,吉姆大概就会让我彻底回家当全职奶爸了。
我的简历也该这么写了:
教育背景
化学学士,北伊利诺伊大学,1996年
工商管理硕士,西北大学,2001年
工作经历
研究化学师,雅培实验室,1996–2000
企业规划分析师,雅培实验室,2000–2002
战略规划总监,普鲁特环境检测公司,2002–2005
全职奶爸,2005年至今
与其失业,不如忍一忍。说实话,比起办公桌上那堆工作和马蒂家里那堆怨气,逃离这两个战场过一晚上让我心生向往。我只是想知道,米兰诺餐厅是否知道莱斯和比尔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在驶入餐厅停车场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了。马蒂在手机那头咆哮:“尼克,我还不如自己带孩子!”——这是我在信号断线前听到的最后一句。就这样。到头来我还是没能想出怎么向她解释今晚的安排。现在回头看,我当时至少该提前二十分钟告诉她。
一路上我放着R.E.M.的歌飞驰在安德森渡口路上,虽不能完全洗清我的罪恶感,但至少也给它泼了个冷水。我把车停好,熄火,再次拿起那封邀请函,希望它能给我点暗示,让我预判一下今晚的局势。但它什么也没说。此刻我突然觉得,为了这么个晚宴去换来马蒂的冷战,实在不值。
不过我已经来了。如果这个晚宴真是一场灾难,我还可以早早离席,多少能在马蒂那里挽回点分数。一个月里至少有一次早回家,多少能买点“恩典”。这三周,我太需要那点恩典了。
预备好备选计划后,我穿过停车场,踏进门槛,扫了一眼二十来张餐桌。没有长发披袍的男人,也没有我办公室的人。
没有长发披袍的男人。也没有我办公室的人。
落座
“一位用餐,先生?”
领位员从酒吧后方出现,打断了我悄悄溜走的打算。
“先生?一位用餐?”
“不是,我是……我约了人。我是尼克·科明斯基……”
“啊,科明斯基先生。这边请。”
他拿起一份菜单,引导我穿过木格栏,那是这家单一用餐厅的边界。自从两年前我带马蒂来这里过情人节以来,这地方几乎没变过。每张桌子上覆盖着两层错落的桌布,一层白色一层红色。大镜子营造出一侧还有个用餐区的错觉。房间两侧的窗户俯瞰俄亥俄河,我能看到肯塔基那边的灯光倒映在水面上。河水流动的声音为背景增添了些宜人的杂音,像那种你可以买来帮助睡眠的海浪CD。不幸的是,一首马蒂很爱的、陈腐的安德烈·波切利歌曲几乎将河流声完全掩盖。
米兰诺餐厅的星期二显得冷清。只有四张桌子有客人。我们路过一张靠前的桌子,六位年长者正在欢笑,我吸了一口烤面包的香气。在最右角,一个二十出头的情侣牵着手,互相用深情的眼神凝视着对方,那男孩浑然不觉自己的衬衣袖口已垂进了意大利饺子盘子里。房间中间,两位身形偏胖的女士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将叉子插进一大块巧克力蛋糕。左边角落里,一个穿着蓝色西装、三十来岁的男人独自坐着,正翻阅菜单。
领位员将我引到他身边。他站起身,伸出手坚定地与我握手。
“尼克·科明斯基,”他说,“你好,我是耶稣。”
事后想想,我本可以说出无数句回击——“耶稣·H·基督!终于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咱们是不是少了十二个同行的人?”、“我还以为他们是把你穿着西装埋葬的。”
但眼前这荒谬的场面让我哑口无言。我该说什么?我们继续握手握得有点过久,直到我勉强挤出一句:“呃——”他这才放开我的手,坐回了座位。
我和领位员的目光短暂交汇,他立刻移开视线,拿起我盘子上的餐巾,示意我坐下。他把餐巾放在我腿上,递给我一份菜单,说了句“祝您用餐愉快”,便离开了,把我单独留给……
“谢谢你愿意见我。”那人开口了。“这可能不是一个对你来说很方便的时间,周中的晚上。”
我们互相凝视着。准确地说,是我盯着他看。他又低头看菜单去了。他体型中等,比我稍矮,大概五英尺十英寸。肤色是橄榄色,头发深色且微卷,剪得短短的、向前梳着。那对浓眉(我心想,马蒂一定会让我修一修)垂在深邃的眼窝上方,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黑得让人分不清虹膜和瞳孔的界限。他的鼻子细长,嘴唇较薄,下巴微微后缩,好像知道自己无法与那双眉毛竞争。他并非时尚杂志的封面人物,但明显比我更常去健身房。他的西装不是阿玛尼,但也不是廉价大卖场的货色。
他抬头看见我在打量他,却丝毫不显得尴尬。既然靠眼睛得不到什么线索,我决定让耳朵来试试。
“不好意思,我应该认识你吗?”
“这是个好问题。”他笑着说,像是对自己说的。“我会说,答案是:是的。”
“很抱歉,我不记得我见过你。”
“没错,你确实没见过我。”
我环顾餐厅,等着那几个家伙从木格栏后跳出来,或者从男厕里冲出来。但木格栏后面没有人。至于男厕所……我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桌对面这人身上。
“再说一遍,你是……”
“耶稣。我家人叫我约书亚(Yeshua)。”
“你家人,是从……”
“拿撒勒。”
“当然了。”
“我是在那里长大的,不是在那出生的。”
“不,当然不是。你出生在……”
“伯利恒。不过我们不久就去了埃及。”
这就足够让我确定:这人是个疯子。我一句话也没说,起身,绕过木格栏,右转,走进洗手间。那位“意大利饺子先生”正在冲洗他的袖子,除此之外没人。我退了出来,一度考虑打开女厕的门看看,但又不至于为了找莱斯和比尔这么绝。我左转,透过厨房的圆窗往里看。没有人。我站住,扫视餐厅一圈,决定该采取更直接的方式,于是返回了座位。
“听着,”我说,一边坐在椅子边缘,“我今晚有更重要的事可做,没空跟……你这个人来场神秘晚宴。你到底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问题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些怒意。毕竟他除了赴约吃饭之外并没做错什么。
“我知道这跟你预想的不一样。但我觉得,如果你愿意试着度过这个夜晚,你会发现它是有意义的。”
“当然啦!”我回道,“谁不觉得和耶稣吃顿饭很有意义?上周我还和拿破仑吃了顿饭呢。再往前是苏格拉底。但耶稣啊!谢谢你特地从圣地跑来一趟!”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大了些,那两位女士已经转头朝我们这边看了。
他沉默不语。
“嘿,”我又一次从椅子上站起,“我得回家陪老婆孩子了。谢谢你的邀请。”我伸出手,做出和解的姿态。
“马蒂和吉尔去看电影了。”他说,神色毫不动摇。“她找了丽贝卡来看萨拉。”
好吧,总算有些线索拼上了。他认识我老婆。他认识我最好的朋友克里斯的妻子吉尔·康克林。他知道我们家常用的保姆是丽贝卡。他知道马蒂和吉尔去看了电影。我又重新坐了下来。
“是克里斯让你这么做的吗?”我实在想不出克里斯会参与这么古怪的事。
“不是他。”
我又回到最初的怀疑对象。“你是比尔·格里尔和莱斯·卡斯勒的朋友?”
他把菜单推到一边,身体前倾:“这样吧。如果你留下来吃晚饭,我保证吃完后告诉你是谁安排了这一切。”
上一次比尔和莱斯搞这种把戏,我最后穿着假水泥鞋被他们丢进万圣节的泳池。幸好那是个恒温泳池。现在我却跟一个自称耶稣的人吃晚饭。
就在我思绪翻飞时,服务员走到桌前,对那人说:“您选好酒了吗,先生?”
“我想让我的朋友来决定。”他看向我,“想来点酒吗?”
“谁请客?”
“我。”
“那好,”我答道,“行。”
我打开酒单,浏览了三十来款酒,没有一款我认识。我一度想点最贵的那款,但最后指向了一款中档白葡萄酒:“我们要这瓶 Kalike。”
我把酒单递给服务员。他看向我的这位“主人”,对方轻轻点了点头。
“是 Vermentino di Gallura–Kalike ’98。”服务员向我确认。他离开时路过一位提水壶的侍者。侍者先给我倒水,然后倒给对面那位,换来一句:“谢谢你,卡洛。”
我们都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我得承认,这人很会演。他们是从哪儿找到愿意扮演耶稣一晚的人?而且还这么低调,就像个普通人一样。我的同事这次真是费尽心思。但为什么?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目的?莱斯和比尔可不算特别虔诚。比尔在他老婆的逼迫下,一年只在圣诞节和复活节去教堂。而莱斯,他只在西山乡村俱乐部礼拜。
我瞥了一眼那对小情侣,镜子映入眼帘。餐厅会不会有双面镜?这听起来有点牵强,但放在今晚的情境下也不算最离奇的了。
服务员出现在我身后,拿来那瓶酒,开瓶后将瓶塞放在我面前。我拿起来闻了闻,“闻起来不错。”我看向他,察觉他微微翻了个白眼。
他给我酒杯倒了少量酒让我品尝。马蒂和我在家也常喝酒,但没有喝过这种档次的。“很好。”
他给我倒满了酒杯,又给对面那位倒了一杯,然后留下了酒瓶。这次换来一句:“谢谢你,爱德华多。”他和整个服务团队都熟得叫得出名?他该不会是每周都来吧?
我差点就要问了,但我已经决定采取另一种策略。我靠在椅背上,转向“耶稣”,压下惯有的讽刺笑容。“所以你家人叫你约书亚?”
“大部分人是这么叫。雅各还叫过我别的。”
“那好,约书——我能叫你‘约书’吗?”
“你觉得怎样合适就好。”
“那就约书吧。告诉我——”我举起酒杯,“你能把这酒变回水吗?”
菜单
“没问题。”他回答。他转身示意服务员过来。“我这位朋友想把这杯酒换成第二杯水。”
“当然可以,先生。”服务员将我的酒杯收走,转身去拿水。
“真幽默。”我咕哝了一句,然后朝服务员喊道:“我还是留着这杯酒吧。”
“好的,先生。”他将酒杯重新放回桌上。
“谢谢你,爱德华多。”我的晚餐同伴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爱德华多离开了。我打开菜单,暂时把自己埋在其中。今晚的对话质量存疑,但食物的水准不容置疑。客人需从开胃菜、沙拉、主菜,最后是甜点中各选一项组成四道式晚餐。我一半注意力在点菜,另一半在思考我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咕咕叫的肚子为我回答了这个问题——我连午饭都没顾上吃。
“你觉得怎么样?”
我把菜单稍微放低,瞄了他一眼。“我觉得我疯了,居然没趁早离开。”
“我是说你点什么菜。”
上次我们来时,马蒂点了某道很好吃的菜。是什么来着?
“小牛肉。”我终于回答。我啪地把菜单摁在桌上,强调这晚我唯一的成就——决定吃什么。
“我来份三文鱼。”
“今天是星期五?”
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算你狠。”他说。
他把菜单放到桌上,服务员立刻出现。
“先生准备点餐了吗?”他问我。
“是的。我要酿蘑菇,地中海沙拉,还有香煎奶油小牛肉。”
“好的。”他转向我的晚餐同伴。“您呢,先生?”
“我要番茄洋蓟汤,意式饺子沙拉,和三文鱼排。”
比起以往的饼和酒,这顿算是升级了。
服务员带着我们的菜单离开后,“耶稣”靠在椅背上,喝了一口酒,开始尝试开启真正的对话。“跟我说说你的家人吧。”
“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了。”我绕开了这个问题。“你连犹大都识破了。也没见你有多大收获,容我说一句。”
他大概以为我根本不懂宗教或者圣经,但我也曾在主日学上受过熏陶。当然,我每一分钟都讨厌至极。母亲把父亲赶走后,她经常带着我、艾伦和雪儿去教堂。她常说:“我们也需要一次正面的影响。”那时史黛西已经十六岁了,死活不肯去。我也该不去的,但我年纪小,没什么决定权。
于是我就去了。那些课就像背景音乐一样存在,真正的重点是传纸条、往女生身上弹口水球、还有从“儿童”奉献盘里顺点零钱。老师大多毫无特色——有些男的脸上贴着假笑,假装他们很愿意来;还有些女的真的以为男孩会喜欢绒布板圣经故事。
有位叫威拉德太太的女士,堪称典范。她的口头禅是“要爱人如己。”可只要谁眉毛一动,她就会揪住人家耳朵拖到讲台前,让他抄写一百遍“我愿别人怎样待我,我也要怎样待人。”也许她真希望别人这样对她。
教会里我没学到什么榜样,但圣经故事倒是听进了几个:好撒玛利亚人,坏撒玛利亚人,平庸撒玛利亚人。至少听得够多,暂时能跟上这位先生的节奏。
“你就陪我聊聊吧?”他回道,完全无视我对犹大的讽刺。“你的家人来自哪儿?”
我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毕竟是他自称耶稣,那就得扮演到底。
“我倒更想知道你的家人,约书。”我嘴角浮现一丝嘲讽的笑,“跟我讲讲约瑟和马利亚吧。”
他立刻接上了话。“在拿撒勒长大可不像在芝加哥当小孩。我们可不去里格利球场吃大热狗和焦糖爆米花。”
“哦,真的吗?”我讽刺地回应。我没说出口的是——他居然提到芝加哥和里格利球场,那可是我小时候每周六和父亲一起去的地方。
他继续说道:“约瑟是个好父亲。他工作很多,但不像现在那么忙。他家旁边的木工坊节奏很悠闲。每次我一靠近,他才会加快速度。他总想赶在我动手之前完成作品。”
他用手撑着下巴,望向远方笑了起来:“我当时没意识到,自己到底毁了他多少作品。他在做桌子之类的东西,而我总想帮忙。可想而知,八岁的我还远称不上木匠大师。他常常得把我‘帮忙’过的东西重做一遍。有些他就将错就错,直接用了。有些邻居好心收下了我留下‘特别印记’的作品。”
我一边听他讲,一边打量他。这伙人肯定请了个专业演员。他说话的样子真像是在拿撒勒长大的。这个人确实厉害。
我正打算问关于马利亚的事,服务员带来一块热面包和菠菜酱。“耶稣”拿起面包刀切了一片,把面包板递向我。
“来点面包吗?”
我接过那片,蘸了点菠菜酱,继续追问家庭的事。“所以约瑟就是个普通人。那马利亚——作为一位被人敬仰的母亲,成长肯定很不容易吧?”
他轻笑了一下,是略感有趣还是有些恼火,我分不清。“她可谈不上被敬仰。我小时候她更像个边缘人。婚前怀孕在当时可不是——”
“洁净之举。”我插话,试图配合点犹太文化的调子。
他停了一下,“确实不是该做的事。”
“从那些画上看,马利亚不是在看见天使,就是在哺乳你,要不就是在十字架下接你。她在这中间有没有干点别的?”
这个问题确实有点过头了。但我得试试把这人从角色中拽出来。他实在太自然了。可就连这也没能让他慌张。他只是又切了点面包,继续说道:
“我母亲很了不起。她的信仰支撑着她——还有她的幽默感。我小时候说自己要‘以父的事为念’,她就一直拿这话打趣我。有人来家里找我,她就会说:‘我不知道他在哪,估计又在干他父亲的事了。’我年纪越大,她越爱说:‘你父亲的事,是不是该包括找个姑娘安定下来?’”
他说这话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接着神色稍显严肃。
“等我真正开始传道,对她来说就变得很难了。她看着自己的儿子今天被人崇拜,明天却被人污蔑,这比她想象得更难承受。”
也许她应该上菲尔博士的节目,他可能能帮帮她。我开始觉得这场表演有点乏味了。
“听着,你说的这些事,一个有本圣经加点想象力的人也能编出来。你得拿出点比约瑟和马利亚的温情故事更像样的东西。”
“拿出来干什么?”他问。
这是个好问题。我到底期待这个扮演耶稣的人做什么?也许是想要点更有趣的内容吧。拉里·金曾说,如果可以采访历史上的任何人物,他最想采访耶稣。和耶稣——哪怕只是个假扮的——对话,理应更吸引人才对。这人总该有什么更有意思的内容吧,而不是旧圣经故事的翻炒。
他的话把我从思绪中拉回来:“我不觉得自己能说什么就真能让你相信我就是耶稣。”
“这倒是句实话。”
“我有个建议。为什么你不暂时搁置你的怀疑,假装我真的是耶稣?如果耶稣真的在你面前,你应该有些想问他的问题吧?”
这主意还不错。我一直在猜他到底是谁,也没什么进展。这个思路说不定能让接下来的对话有些意思。只要这人有点本事,这可能是我自从……北伊利诺伊大学时代以来最像样的哲学讨论。那时候我们还聊康德、齐克果,甚至费曼。现在我唯一接触到的“哲学”,就是马蒂硬塞给我的育儿书。
“好吧,可以。”我回答,“那我问你一个。前几天我路过街上的那家教会,看到他们的牌子写着:‘若不借着我,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耶稣说的。如果你真的说过这话,那我觉得你这人太狂了。”
前菜
“您的番茄洋蓟汤,先生。”
我一阵尴尬。服务员的打断毁了我刚刚铺好的局面。我才刚打出第一拳,这骗子就快要被击倒了,结果这一打断给了他喘息的机会。他的菜先端了上来。随后爱德华多把我的端来,将一盘子放在我面前。
“您的酿蘑菇。”
我看着桌对面的“耶稣”,他并没有动餐具的意思。哦,完了。他现在该不会是要我做谢饭祷告吧?
“我通常在吃饭前会简短地祷告一下。你介意吗?”
“随便”是我心里想说的,但我嘴上说的却是:“不,完全不介意。”
他抬起头望向天花板,眼睛睁着没闭。我忍不住跟着他看过去,想知道是不是漏看了什么东西。没有。
“父啊,感谢你总是供应我们这些你所爱的人。”他低下头,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
“就这样?”我问。
“你还想说什么吗?”
“没有,没有,我觉得这就够了。”我抓起叉子叉了一块蘑菇。
我们沉默着吃了好一会儿前菜。我正想着怎么绕回来继续刚才的问题,他却先开口解决了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错的?”他问。
“因为,这世上有这么多人相信不同的东西,用各种方式敬拜神,而耶稣却说只有他的道路才是对的?”
“那你觉得问题出在哪儿?”
“问题大了。凭什么说耶稣的路比穆罕默德、佛陀、孔子的路都好?……嗯,印度教其实没有具体的创始人。”他有没有察觉我知道哪些宗教有创始人,哪些没有?
“你觉得印度教是真的吗?”他问。
“我不知道。我的朋友戴夫和宝拉最近迷上了一些印度教的东西,对他们来说似乎挺有用。”
他拿起一块面包,抹上菠菜酱。“我问的不是有没有用,我是问你觉得它真实吗?”
“嗯,对他们来说是真的。”
他咬了一口面包,似乎在琢磨怎么回应。“在哥白尼之前,大多数人都相信地球是平的。那是假的,但对他们来说‘挺有用’。你觉得为什么?”
“我猜那时候无所谓吧。哥伦布之前他们根本没航行那么远,不会遇到问题。呃,维京人除外。”
“那如果人类还相信地球是平的,却试图去月球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
“人们的信念在一定程度上对他们有效,即使那不是真的。但在某个关键时刻,它就不再有效了。”
“然后呢……”
“你来说吧。毕竟你是硕士。”
“是商学硕士,不是哲学硕士。”
“你还是得动点脑筋的。”他又舀了一勺汤。
我不确定自己怎么从进攻方变成了防守方,但我决定顺势而为。而且我得承认,我开始对这场对话有点兴趣了。“你的意思是,即使一个信仰体系看起来对某些人有效,如果它是假的,最终也会崩溃。”
他身体前倾。“而你肯定不希望你最终所依靠的东西是错的。”他停了一下,然后继续推进。“现在,你可是科学家。”
“以前是。”
“而且你在北伊利诺伊上过比较宗教学的课。你怎么看?印度教跟你所了解的宇宙匹配吗?”
“你怎么——”我刚想反问,但随即打住。这人好像把整个局面,包括我自己,都查得一清二楚。我只希望他了解的有个限度。我回到问题本身。“据我记得,印度教教导宇宙只是一个普遍力量的延伸,叫……”
“梵天。”
“对,梵天,终极本质。”
“所以,神就是宇宙,宇宙就是神。”
“对。没有一个独立的创造者。”
他往后靠在椅子上。“那宇宙存在多久了?”
“有些印度教徒会说一直都在。梵天是永恒的,所以宇宙也是永恒的。”
“那跟你们天文学家在过去一个世纪的发现一致吗?”
我思考了一会儿。“不太一致。”我承认。虽然我在大学时很喜欢宇宙学(要是能养活自己,我本想主修天文学),但我以前没从这个角度想过。“所有证据都指向宇宙在某个时刻真正有个开始,大约一百五十亿年前。”
“要是这个数字错了呢?”
“宇宙还是不可能是永恒的。热力学第二定律。在一个封闭系统里,所有东西最终都会耗尽能量。如果宇宙是无限古老的,我们现在不会看到新星或新星系形成,一切早就停止了,没有剩余的可用能量。曾经有几个人,比如霍伊尔,试图坚持稳态宇宙理论,认为宇宙是永恒的,但现在没人再接受那个理论了。”
“耶稣”身体前倾,双手在桌上交握。“那如果印度教是真的,宇宙是怎么来的?”
“我不知道。”
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我们各自吃了几口,他又开口说:“印度教对现实的描述还有其他问题。”
“比如?”
“比如道德。人类是高度道德的生物。所有社会,哪怕是原始社会,都有复杂——而且相似——的道德规范。”
“同意。”
“那我问你:在印度教中,道德的终极来源是什么?梵天决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吗?”
我拿起一块面包,想了想这个问题。“不,梵天是非道德的。作为一个普遍力量,没有什么是终极的对或错。它只是存在。”
“那如果一切的源头是非道德的,道德的基础是什么?什么让某件事天生是对的或错的?”
“我猜,是我们自己决定的吧。”
“可你是梵天的延伸,而梵天是非道德的。”
我答不上来。他继续说道:“印度教在‘个性’上也有类似的问题。人们最看重自己的特质之一就是个性,这是人之为人的一部分。你还记得印度教是怎么教导的吗?”
“记得。个性是错觉。你必须放弃它,才能进入与宇宙的合一。”
“所以,你最看重的那个自我,其实是假的。某一天你会被重新吸入梵天,失去自我。”
我得承认,那从来都不怎么吸引我。
“如果个性是错觉,”他问,“那为什么人们各个都那么有个性?一个非人格的普遍力量怎么会创造出这么独特的个体?”
“可这些论点对所有东方宗教都适用。”
“是的。这正是它们的问题。世界并不像它们描述的那样。它们提供了一种理解生活的方式,但那是错误的理解。”他往后靠,擦了擦嘴,“你还记得佛教的什么内容?”
佛教比印度教好理解点。四圣谛和八正道这类的很难忘,虽然我记不全,但大致意思我还记得。
“佛教的基本世界观跟印度教差不多。”我说,“终极现实是一个……抽象的空性,叫涅槃。你通过走八正道,把内心一切执着和欲望消灭掉。一旦做到这一点,你的痛苦就结束了。”
他拿起酒杯,举到眼前,看着酒,又透过杯子看着我,脸显得奇怪地扭曲。他把酒杯移开视线。“这个酒杯做得不错。制造它的人很注重工艺。”
“很可能。”
“没有人投入热情,人类还能成就什么?”
“成就不了什么。”我承认。
“你学过不少生物学。我们皮肤里有多少感觉神经细胞,可以带来快感?”
“几百万。”
“所以,一个非人格的宇宙,居然形成了有强烈欲望、能够感受巨大快乐的有个人格的生命体,而人生的目标却是消除一切欲望。”他放下酒杯。
“这好像确实说不通。”我说,相当于替他下了结论。
“你觉得是不是印度的苦难太大,以至于乔达摩·悉达多(佛陀)试图为它找个解释,并发展出一整套以缓解痛苦为基础的信仰体系?”
我正要答,服务员出现在我右边。“先生,您的蘑菇吃完了吗?”
我看了眼还剩下的两块蘑菇,想了想。“吃完了。”
他收走了我们的盘子,这次打断得正是时候。再多谈点东方宗教,我的无知就要暴露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我绝不会和这人玩《宗教版百科问答》。冒着被问倒的风险,我还是想看看他对基督教更近的话题会说些什么。
“那伊斯兰教呢?”我问。“也许泛神论的宗教站不住脚。但穆斯林说他们敬拜的是圣经里的神。谁能说是他们错了,而耶稣是对的?”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回答:“那要看神是否真的向穆罕默德说话了。这可得把很大一份信任放在一个人的著作上——尤其是这个人,在据说听见天使说话后,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见了神的声音,长期有自杀倾向,靠军事征服部分建立起追随者,默许杀死敌人,还娶了个九岁的女孩,等等。”
“谁说的?我只听过军事那部分,其他都没听说过。”
“穆斯林自己尊敬的文献。《安拉使者的生平》,布哈里、穆斯林、艾布·达乌德的圣训集,还有塔巴里的《历史》等等。”
我没有足够的依据反驳,只好回到他最初的论点:“但你也可以说基督教同样是围绕神是否对某个人说话而建立的。”
“不一样。圣经有四十多位作者,跨度一千五百年,但信息始终一致。这恰恰说明它的神圣来源,而不是反证。”
“可是,谁能说神没对穆罕默德说话呢?”
“如果神说了,那他有些事搞错了。”
“比如什么?”
“穆罕默德写道我从未被钉十字架,是神的天使救了我,直接把我带到天堂。”
“你是说耶稣。”
“我就是这么说的。”
我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那也许穆罕默德是对的。”
他微微一笑。“不,他不是。”
“哦,对,差点忘了。你当时在场。”
“不过你不用问我。”他继续说,完全无视我的讽刺。“我的钉十字架是有历史记载的。不仅早期基督徒记载了,连当时的非基督徒历史学家也有记载。你要否认,就得把你所知道的整个古代历史都推翻。”
其实我无法反驳。复活可以讨论,但耶稣被钉十字架是确定无疑的。我正要再问点别的,他又开口了。
“伊斯兰教还教导其他不真实的东西。”
“比如?”
“比如圣经经过时间的篡改,所以你们现在手里的是一个高度腐败、不可信的版本。”
“那又怎样?”
“那是假的。这个领域的任何学者都会告诉你这一点。死海古卷之类的发现证明了希伯来圣经的可靠性。新约有超过五千份早期抄本作证。你们手里拿着的,正是作者当初写下的内容。怎么处理它是你的事,但你们有的就是他们写下的。”
他把酒杯往桌上方的位置推了推。“不过,这还不是伊斯兰教最大的问题。”
“那是什么?”
他环视了一下房间,不确定是在找什么。然后他目光回到我身上。“你内心最深的渴望是什么?”
这问题来得突然。“我不确定我想谈这个。”
“那我们就泛泛而谈吧。人们内心最深的渴望是什么?”
“加薪?”我开玩笑。好吧,一半是开玩笑。他没笑。
我想了想,自己也扫视了一圈餐厅。那个意大利饺子男孩和他的女友还在互相深情对视。“我猜,人们最大的渴望是被爱。”我回头看向我的晚餐同伴。
他身体前倾,语气柔和了下来。“我不是想太过私人的,尼克。但在你的经历中,有没有哪个人真正满足过你对爱的需求?”
不管他是不是想太私密,这话题都已经很私人了。而且,我还以为我们谈的是伊斯兰教呢。我强忍住转开视线的冲动,虽然我确实往椅背上靠了靠。我想到我爸,想到马蒂,还有我在北伊利诺伊时的女友伊丽莎白。“没有,算不上。”
“那是因为没有人能满足。只有神能。他就是照这样的方式造人的。但穆斯林永远没有这样的盼望。你无法和安拉建立个人关系。他是一个从远处被敬拜和服侍的对象,即便是在天堂里也是如此。这无法满足人类内心最深的需要。你说,神为什么要造出带着这种深深渴望的人,却又从不满足这种渴望?”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也许穆斯林并没有所有的答案。但我觉得没有人有。”
“是的,他们没有。他们只是以为自己有。”
他说这话既不讽刺也不傲慢,反而带着一丝悲伤。沉默让人不舒服,我看向窗外的河水,却只看到自己脸的倒影,还有他后脑勺的轮廓。
“如果神根本不存在呢?”我转回头看着他。“也许物质世界就是全部。”
“那你就会遇到设计的问题。”
“你是说,不可能是偶然发生的?”这是个常见的论点,说实话,也是个不错的论点。
“你知道罗杰·彭罗斯吧?”他问。
“知道。他是黑洞理论的奠基人之一。”
“你知道他算出的宇宙偶然形成井然有序而不是混乱的几率吗?”
我没看过彭罗斯的具体计算,但霍金、戴森等人的类似评论我倒是看过。我猜测:“百万分之一?”
“试试一百亿的一百二十三次方分之一。”
“那确实不太可能。”
“而且那只是宏观宇宙。他还没算上生物生命的复杂设计。”
这点我无话可说。我学得越多,宇宙的精妙设计就越明显。我总觉得,那些鼓吹随机偶然的人,其实是带着哲学立场,而不是靠科学支持。
我拿起一块面包,这次抹了黄油,咬了一口。“好吧,行。我承认必须有某种超越的存在,而不仅仅是物质世界。你很擅长挑别的宗教的毛病。但在我看来,所有宗教,包括基督教,其实都是通往同一个地方的不同路径。我的意思是,每个人都在寻找神,而——”
“你在找吗?”
这话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在找神吗?从我的生活来看,似乎不是。我决定不回答他的问题。
“我刚才说到,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寻找神。这也是我喜欢戴夫和宝拉去的那家教会的原因。他们接纳所有人的信仰,努力帮助他们走上通向神的路。”
“这种想法有一个问题。”他说。
“什么?”
“根本没有通向神的路。”
这是我最没想到会听到的话。
沙拉
在我右边,服务员端着我们的沙拉等着,不知道等了多久。我们的停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了过来。也许他一直在避免打断“严肃”的谈话。我猜这次算是了。我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就被套进了跟上帝的讨论,但比起大学时比较宗教学的课程,这还挺吸引人的。我们那会儿叫教授“嗡嗡先生”,因为他总是用单调的语调讲课。
对面那盘意式饺子沙拉让我想了起来,那就是上次马蒂点的那道很好吃的菜。唉,算了。我把自己的沙拉拉近,拿起一把新的叉子。
“要不要尝点意式饺子?”我的晚餐同伴问,指了指他自己的沙拉。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伸手拿过我空的面包盘,舀了他那份里一半递给我。
“这太多了。”我礼貌地表示抗议。
“这家店的量够两顿的。我还有很多。”
他说得没错,我也懒得争辩了。我接过盘子,把自己的沙拉推到一边。“谢谢你。”
我咬了一口。“真是好吃到不像话。”
他也尝了一口,但没回应。我又吃了几口,才把话题扯回正题。
“你刚才说的,‘没有通向上帝的道路’是什么意思?每个宗教都说他们教的是去上帝的路。”
“哦,通向上帝的方式是有的,”他说,“只是没有‘路径’。”
我有点跟不上了。他看我脸上的表情,大概也察觉到了。
“我的意思是这样:‘路径’是指你靠自己的努力走一条路,去到某个目的地。但没有那样的通往上帝的路径。你做不了什么来自行走向上帝。那条路根本不存在。它——”
“等一下。所有宗教的核心不就是想尽办法接近上帝吗?你怎么能说不是呢?”
他又吃了几口,才回答:“你小时候有没有惹过祸?”
“这是换话题了吗?”
“我们会回到刚才的。”
我其实不太想谈自己了,虽然说实话,那一直是我喜欢的主题。“我闯祸的历史,恐怕这家餐厅不开到那么晚。”
他笑了笑。“这么严重?讲个经典的。”
我伸手叉了一口自己的沙拉。脑子里闪过我第一次挨打、万圣节搞恶作剧、逗我妹妹艾伦、还有曾经策划在高中老师休息室放烟雾弹但最后没做……嗯,现在的事就不说了。我往前倒了一下。
“我四岁的时候,我妈做了一些圣诞装饰品——迷你鼓型的装饰。我不知道她打算用来干什么。总之,她在鼓的侧面贴上了红绿皱纸,还在两边粘上了绿箭口香糖。”
他开始笑了,估计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把那些东西放在储藏室的洗衣机和烘干机上。我偷偷溜进去,从一个小鼓上抠下了一颗绿箭糖。然后我穿过厨房——我妈正在厨房——出去。过了几分钟我又溜进去,说‘我忘了拿点东西’。第三次再进的时候,我那句‘我又忘了点东西’就不太可信了。”
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开门的时候,我正往口袋里塞尽可能多的绿箭糖。那是我记得的第一次挨打。其实是我爸回家后打的。他总是打我那个人。他其实也没真生气,就是我妈生气了,所以他得动手。”
我停了停,短暂地陷入童年的回忆。“不过有一次我爸是真的生气。”
“什么时候?”
“大概我九岁的时候。我妹妹雪儿应该五岁。我们去一家汉堡店买冰淇淋,雪儿想要一杯大杯的香草奶昔。我爸想劝她买小杯的,但她坚持要大的。于是我们拿了东西上车开走了。雪儿开始喝她的奶昔,但那玩意儿太稠了,吸管根本吸不动。于是她把塑料盖拿掉,想直接往嘴里倒。可奶昔几乎不动,她就越倒越高,还是没动。最后我说,‘来吧,雪儿!’然后伸手拍了一下杯子的底部。结果整杯奶昔全扣在了她脸上。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两只大大的棕色眼睛从一片白色冰淇淋里露出来。”
他跟着我一起笑了起来。我接着说:“她看起来就像个鬼。我笑得直不起腰,她哭得稀里哗啦,我爸冲我大吼——他平时从不那样,但那次真的是。他猛踩刹车,下来尽量帮她擦干净,然后把我按在腿上,狠狠打了我一顿。那是我这辈子最狠的一次打。他真生气了。”
我用餐巾擦了擦眼睛。我好多年没想起这些事,也好久没笑得这么厉害了。“我想那是雪儿最后一次买香草奶昔。后来她一直点巧克力口味。”
我们俩喝了口水,互相看了一眼,又笑了几声,然后继续吃沙拉。他终于把话题拉回到半正式的讨论。“所以你爸一直是打你的人。”
“对啊。我妈只会冲我们嚷嚷。但我爸其实不怎么打。我长大也就挨过不超过六次打。”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了想,“真的不知道。他就是不喜欢用那种方式处理问题。通常他会确保我们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然后他总是让我们向别人道歉。尤其是向我妈。”
我又吃了一口意式饺子。他喝了一口酒,然后说:“听起来你爸跟上帝挺像的。”
这话让我本来要往嘴里送的那一口停住了。“怎么像?”
“他们俩都专注于修复关系。”
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你爸会让你承认自己伤害了别人,然后道歉。他关心的是关系的恢复。”
我想这倒是真的。我以前从没那样想过。
“上帝也是这样。”他接着说,“他不在意人们是否表现得足够好。因为他们做不到。他造人是为了和他们建立关系,享受彼此的爱。但人类拒绝了上帝,切断了这段关系。他的计划就是把它修复起来。”
他停了下,吃了一口,又用叉子指了指我。“我问你个问题。等莎拉七岁时,她做错了事,她要洗多少盘子才能重新坐到你腿上、让你抱她?”
“一个都不用。”
“她得在学校拿多少个A?”
“这太荒唐了。”
“为什么?”
“她不用做任何事。她是我女儿。”
“没错。”
我低头吃了几口沙拉,消化他的话。最后我抬起头看着他。“你是说,我们做不了什么来赢得上帝的接纳。”
他笑了笑,拿起酒瓶。“再来点?”
“好啊。”
他给我倒了半杯酒。我脑子里还在回响着他那句话——或者说,是我自己的总结。他继续说:
“穆斯林努力靠行为进入天堂——他们得每天做多少次祷告,才能好到够格?”
“我不知道。”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们永远无法确定自己做得够不够——祷告够不够,禁食够不够,施舍够不够,朝圣够不够。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你去问,他们自己也会承认。印度教徒也不知道要轮回多少次,才能完成自己的业力。佛教徒也不知道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到达涅槃。”
“可基督教也一样啊,”我反驳,“没人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好到可以进天堂。”
“哦,人们是可以确定的。答案就是:他们不够好。没有人好到可以进天堂。无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
“那那些人怎么办?他们觉得上教堂、捐钱、做个好人就能进天堂。我主日学的威拉德太太可是一直这么教的。”
“她错了。这些都不行。”
这完全颠覆了我对基督教的理解。“所以你是说,即使做所有对的事,比如遵守十诫,也进不了天堂?”
“没错。”
“那还遵守它们干嘛?”
“顺服上帝有极大的益处。只是,它不会让你进天堂。”
我一时语塞。他怎么能说出和我从小在教会里听到的完全不同的话?也许他看出了我的困惑,继续说道:
“你是星际迷航迷。”
我已经决定不再问他怎么知道这些了。“我喜欢《下一代》。后来的续集我没怎么看。”
“有一集讲到一个裂缝,一个时空结构的撕裂。那是个大问题。如果不修复,银河系都会毁灭。”
“我怎么觉得你不会真想聊星际迷航。”
“也许不会。”他说,“但这是个很好的比喻。宇宙有一个道德结构。人类对上帝的反叛是这个结构中的巨大撕裂。这是对上帝设计宇宙运作方式的彻底颠覆。每个人的罪都在撕裂这张道德之网。”
人类确实挺糟糕的,这点很难否认。每天的新闻都证明了这一点。
“可谁能说人类不是在灵性上进步呢?就像戴夫和宝拉说的,也许我们都在朝着更大的宇宙和谐迈进。”说实话,我自己都不太信,但值得考虑一下,至少暂时是。
“人类与上帝的隔阂,比人们意识到的深得多。看看周围:自私、痛苦、仇恨、偏见、剥削、虐待、战争——这些都是人类反叛上帝的结果。你觉得上帝本来是这样设计人的?”
“可有些事正在变好啊。”我乐观地插话。
“真的吗?”他挑起眉毛。“上个世纪有多少人被自己国家的政府杀害?”
“呃,不知道。”我回答,“一亿左右吧。”
“战争中死了多少人?”
“也差不多。”
“历史上哪个世纪因为信仰而死的人最多?”
“让我猜。上个世纪?”
“没错。那你觉得哪个世纪生态破坏最多、对世界穷人的剥削最多、道德败坏最严重——”
“好了,你说服我了。”我打断了他那一长串人类的恶行清单。
“宇宙的结构裂开了一道口子。”他重复说,“上帝站在裂缝的一边,你站在另一边。你无法修补它。根本没有办法到对面去。想要靠自己的好行为过去,根本无关紧要。人类拒绝了上帝,把自己和他隔开了,什么都做不了来恢复这段关系。”
“为什么做不到?”
“因为只有上帝大到足以修补那道裂缝。”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主菜
米兰诺这种地方的问题是,当主菜上桌时,你已经吃撑了。嗯,不是完全撑,但也到了那种你绝不会考虑点一份烤蔬菜小牛肉的地步。当然,当小牛肉端上来,你咬下第一口时,肚子里居然又“奇迹般”腾出了空间。
多年前我已经被灌满了“上帝话题”,早就觉得该好好清理一下了。但现在,我已经坐在这顿饭桌上四十分钟了,居然还没听腻。我也搞不清为什么。说实话,这人既让我感到好奇,又让我摸不着头脑。他一会儿像个普通人一样吃着三文鱼,好像这顿饭再自然不过,一会儿又说出一些我在主日学里肯定从没听过的“上帝话”。
“你有纸吗?”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支笔。
我拿出钱包翻了翻。“没什么好写的。几张收据,一张名片。”
“可以了。”
我把名片翻到空白那面递给他。他继续说道:“你能想到的最好的人是谁?”
“什么意思?”
“道德上来说。谁是最棒的?”
“我不知道。”我想了想,“是活着的还是已经去世的?”
“都行。”
“也许是德蕾莎修女吧。她的名声还算不错。”
“好。”他在卡片顶部画了一条短线,旁边写上“德蕾莎修女”。“那最坏的人呢?”
“嗯,本·拉登挺糟糕的,但也有比他更坏的。希特勒、斯大林、波尔布特……”
“选一个。”
“希特勒。”
他在卡片底部画了一条线,旁边写上“希特勒”。他把卡片转向我,递过笔来。我接过笔。“现在,德蕾莎修女在最上面,希特勒在最下面。你觉得你自己在哪个位置?”
那位小伙计走到我同伴身后,给他的水杯续了水。我等他绕到我这边来,也给我续了水,才继续回答这个问题。“这问题谁能答得了?如果你把自己画得离德蕾莎修女近,你显得自大。如果你画得离希特勒近……”我没说完,意思很明显。
“那你觉得呢?”他问,一点都不被我的难题所打动。
我举起笔,“这儿吧。”我在中间偏上的位置画了个标记,稍微靠近德蕾莎修女那边。“那我赢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在上帝眼里你的位置。”
“好吧。”我口头上是这么说的,其实心里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听那个分数。
“实际上,这张名片并不代表完整的尺度。希特勒在这里。”他指了指底部,“你说你在这里,德蕾莎修女在这里。但要想体会到上帝真正的标准有多高——”他把卡片立起来,“想象一下我们去芝加哥,把这张卡片放在西尔斯大厦的底下。上帝的道德标准在大厦顶上,一百多层高。”
“你的意思是,在上帝眼里,德蕾莎修女和希特勒基本一样?”
“哦不。希特勒极其邪恶,德蕾莎修女做了很多善事。两者不一样。但重点是:就算德蕾莎修女再好,她靠自己的善行接近上帝的距离,并不比希特勒更近。他们都是罪人,凭自己的努力都无法接近上帝。”
我想了几秒才回应:“所以你的意思是,没有人能达到那个标准。”
“靠自己的本事做不到。没人接近得了。上帝的标准是完美。你也不会希望它是别的样子。”
我还在琢磨他刚才的话,这句新的让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什么?你什么意思——我不会希望它是别的样子?”
“你不会希望宇宙是由一个不完全圣洁、不完全公义的神来掌管的。”
“为什么不?”我才不想应付什么‘完美圣洁’呢。
“因为那会冒犯你上帝赋予的正义感。你想要一个罪行不受惩罚的宇宙吗?如果有人伤害了莎拉,却没有正义审判,你会接受吗?如果邪恶肆虐、无人制止?上帝必须惩罚罪恶,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就等于让整个受造界被破坏。你想象一下,二战后,上帝对希特勒说,‘没关系,阿道夫。谁都会犯错。别担心。’那会怎么样?”
“可不是每个人都是希特勒!”
“不是,但每个人都是背叛上帝的。并不需要外在的可怕行为。对宇宙来说,人类的反叛更像癌症,而不是心脏病。毁掉世界的不是大屠杀,而是自私、怨恨、嫉妒、骄傲——那些每天都在心里犯下的罪。上帝必须处理这个‘癌症’。”
“可这些我们都曾经感受过啊。我们是人啊。”
“是的。”
我等着他继续说,但他又低头去吃三文鱼了。他刚才说的话慢慢在我脑子里沉淀下来。“上帝看每个人都一样,这听起来真不太对。有些人确实比其他人坏。”
“上帝会公正地审判他们。但关键是,每个人已经都在上帝的审判之下,因为每个人都违反了他的道德律法。当你站在一个完全圣洁的上帝面前时,你能用什么理由证明自己‘够好’呢?”
我拿起叉子正要叉一块小牛肉,又放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这对话让我突然觉得不安。
“你读过《蝇王》吧?”他接着说,“讲那些遇难的英国男孩们自己建立社会,结果互相残害的故事。”
“嗯。”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把那种残暴行为当成正常的了?”
“他们跟文明社会隔绝了。我猜他们渐渐忘了什么是对的,或者说,对错在他们眼里混淆了。”
他点点头。“没错。他们失去了引导行为的指南针。人类也是一样。人们远离了上帝,所以已经丧失了对罪恶有多可憎的真实感。他们活在一个充满罪恶的世界里,这一切看起来几乎成了正常的。但在上帝眼里,那是极其丑陋的。上帝是完全圣洁和公义的。人类根本没有可以与之相比的标准。这也是为什么人们总想淡化上帝的圣洁,伊斯兰教就是这样做的。”
我一听这话立刻精神了。“伊斯兰教?如果穆斯林强调什么,那就是上帝的公义和他对恶人的惩罚。”
“他们是这么说的。但你去问他们审判日会发生什么。他们会说,只要你做的善事够多,安拉就会忽略你的坏事,让你进天堂。”
“那又怎样?”
“那就意味着,安拉必须舍弃完美的公义才能施行怜悯。如果做了足够的好事就能抵消坏事,那坏事根本就没被真正惩罚。而真正的公义不是这样的,连地球上的法律都不是这样。如果一个人因为诈骗被判有罪,法官不会说,‘嗯,他是个热心的少年棒球队教练,这可以抵消他的罪。’在伊斯兰教中,安拉不是完美的公义,因为如果他是的话,人们就得为每一条罪付出代价,那就没人能进天堂了。这才是真正的公义。”
我把盘子里那堆被冷落的蔬菜拨弄了一下。“可我以为上帝是有怜悯的。你的意思是因为公义,上帝就不能宽恕?”
“上帝是有怜悯的。上帝最想做的事就是宽恕人,把他们带回他身边。我想说的是,上帝想宽恕,但这并不抵消他的完美公义。必须有人为罪付出代价。上帝的公义要求这样。”
这听起来像是最糟糕的那种“死胡同”局面。我拿起一块面包,主要是为了争取时间思考。他吃完了三文鱼,显然打算让我自己想清楚再问。
“那要怎么做,才能回到上帝那里?”我问。
“上帝有两个选择。他可以让人们自己为罪付出代价……”
“结果就是……”
“人类永远与他隔绝。”
“这不太好。那另一个选择呢?”
“或者,上帝自己来付这个代价。”
“怎么付?”
“他是上帝。创造者比被造物大。创造者自己承担死亡的代价,而不是让他所创造的人来承担,这就满足了完美的公义。”
“上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拿起水杯。“我问你件事。想象莎拉十七岁时,交了坏朋友,染上了海洛因。”
“这设想有点可怕吧?”
“就打个比方。如果她吸毒时杀了人,被判死刑,如果你能替她去死,你会吗?”
这问题很沉重。说实话,我从没想过这种事。但……
“我肯定会的。”
“为什么?”
“因为我爱她。她还有一辈子,我会希望她能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
他向我靠了过来,往前推了推盘子,手肘搭在桌上。“你不觉得,上帝至少也一样爱你吗?”
我往椅背靠了靠,但目光没离开他。“也许吧。我真的不知道。”
他自己也往后靠了靠。“我听说有两个五年级的男孩。其中一个成绩一直是全A,另一个年年勉强及格。虽然成绩差距大,但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从幼儿园起就是。
“学年快结束时,有场大数学考试。第一个男孩很轻松就做完了,第二个男孩很吃力,他得至少拿个C才能及格。下课后,第一个男孩问他考得怎么样。他说,‘我觉得考砸了。’那天课间,大家都出去玩,第一个男孩偷偷溜回教室,翻找试卷堆,把他们两人的卷子找出来。他擦掉了自己卷子上的名字,写上朋友的名字,然后在朋友的卷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我等了一会儿,但他好像说完了。“就这样?”
“你还指望什么?”
“嗯,故事没完啊。老师改卷子的时候肯定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会。故事到这就结束了。你从中看出了什么?”
“第一个孩子愿意交换成绩,让他的朋友及格。”
“对,而且不止这些。”他抚了抚下巴,“如果第二个孩子没及格,会发生什么?”
“他可能会被留级吧。”
“然后呢……”
“他们就不能再一起上学了。”
他停了一下,然后语气放柔。“上帝渴望你和他在一起。这就是他造你的原因。但你的罪把你和他隔开了。按公义来说,必须隔开。你必须在上帝面前无罪。所以,为了把你找回来,上帝把你的罪放在自己身上,并为此而死。这满足了他的公义。作为交换,他给你一个‘无罪’的判决。他把这个当作一份免费的礼物。”
我不太确定这所谓的“礼物”,听起来好得不太真实,但我必须问出那个合逻辑的问题:“那要怎么得到这份礼物?”
“接受它。就这么简单。”
“什么都不用做吗?”
“什么都不用。”
“那怎么接受?”
“信靠他。这就是所有关系的基础:信任。你通过信靠他为你的罪而死,重新建立跟上帝的关系。相信他会赦免你的罪,赐给你永生。这就是他为你而死的原因。他想要你回去。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接受这份礼物。”
我本来想移开视线,但眼睛像是被钉住了一样。我不确定上帝是否真的那么爱我,更不确定我自己是否想要他。而他最后那句话让我有点糊涂。
“我不明白。圣经上说耶稣钉在十字架上,不是上帝。”
“尼克,”他回答,“我就是上帝。
甜点
“你介意我失陪一下吗?”
我站起身,朝男厕走去。经过木格栅时,我向右拐,进了洗手间。我解决完出来,走到水池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现在怎么办?
不是每天都会有人告诉你他是上帝。除非你在精神病院工作——我猜的。
这个人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个很厉害的演员,要么是……
我把最后一种可能性排除了。但为什么会有人想演这一出?目的是什么——想把我“骗进天国”吗?谁会这么做?嗯,倒是有几个电视布道家可能会,但这家伙看起来完全不像那种人。他说的那些话,我反驳不了。我不一定全都同意,但并不荒谬。除了那最后一句。
我用水扑了把脸,擦干,然后走回餐厅,心里拿不定主意。我一度想在路过格栅时右转直接去停车场,但有点东西让我停住了。我实在忍不住想更了解一下这个自称是……
我回到桌边,我们的盘子已经被甜点菜单替换了。
“服务员推荐的是草莓杏仁蛋糕。”
他看着菜单。我盯着他,等着他放下菜单抬起头来。他终于抬头了。
“证明给我看。”
“证明……”
“你是上帝。”
“你想要什么证明?”
好问题。谁能拿出什么证明说自己是上帝呢?
“你之前不是连把酒变回水都做不到。”
“那是你的假设。”
“什么?你是说你本来能做,只是选择不做?”
“那如果我真的变了呢?”
“嗯,那可能会让我注意一下。”
“然后呢?”
又是个好问题。说实话,他已经足够吸引我注意了。
服务员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过来问我们要点什么甜点。我示意他先点,扫了一眼菜单。我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他点了推荐的蛋糕。
“您呢,先生?”
“提拉米苏。”老牌选择。
我看着服务员收起菜单走开。他继续聊了起来。“你很难相信上帝会成为一个人。”
“嗯,”我半笑半哼了一声,“你不难吗?”
“也许吧。这取决于我对上帝的期望是什么。”
“我可不指望他看起来像刚从美林证券下班的样子。”
他轻轻笑了笑。“是啊,我也不指望。”
我往后靠,双臂交叉。“说实话,我真的不相信上帝会叫人们对他‘盲目相信’。”
“你说得对。他不会。那才是世上的宗教做的事。”
“那你说的和它们有什么区别?”
“大约一百八十度的差别。在这里,上帝先给出证据,然后才期待信心。而世上的宗教,对他们的主张都没有证据。各种形式的印度教有三亿多神明。他们有什么证明这些神存在吗?”
“在我看来没有。”
他用食指指了指我。“这就是为什么你不是印度教徒。你看不到相信它的理由。佛教徒能拿出什么证据证明‘终极实相’是一个不可知的空无叫做涅槃?谁能证明上帝真的对穆罕默德说过话?或对摩门教的约瑟·斯密说过话?或者——”
“可耶稣也是一样。有什么证据证明耶稣是上帝?”我注意到我两只胳膊肘已经支到桌子上了。
“首先,上帝早就说过这会发生。”
“什么时候说的?”
他喝了口水才继续。“你读过一些先知书。”
“我可没怎么在意那些‘诺查丹玛斯式’的东西。”
他皱起眉头。“我说的是那些真正的先知。”
事实上,我确实读过一些希伯来先知书。那是伊丽莎白,我在北伊利诺伊大学的女朋友,成功怂恿我去参加了一个宿舍的圣经小组,内容就讲这些。
“他们说弥赛亚会来,”我回答说,“但我不记得他们说过弥赛亚就是上帝。”
“你那会儿在圣经小组上更关注伊丽莎白吧,而不是圣经。我建议你重读一下以赛亚书、但以理书和弥迦书。”
“你怎么知道——”
“我在那里。”
我盯着他看了好几秒。他也看着我,但我看不出他表情里有什么特别。我没理会他最后那句话。“我知道那些内容。他们说弥赛亚会从童贞女所生,出生在伯利恒。他们描述了他的钉十字架,诸如此类。”
“那已经是很明显的线索了,不是吗?弥迦提前七百年预言弥赛亚会在哪个村庄出生?大卫详细描述了钉十字架的死法——比罗马人发明这种刑罚还早几百年?但以理准确说出了弥赛亚受死的年份,提前了五百年?”
“真的?”我真心吃了一惊。“哪一年?”
“按犹太历法算,公元33年。”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抿干了酒杯里的最后一口酒。
他继续说道:“至于弥赛亚是上帝自己的说法,先知们说他会被称为‘全能的神、永在的父’,说他‘从亘古而来’,说他会被人敬拜。”
听起来确实有点神性味道,但我不想承认。“可那不等于耶稣就是上帝。你看过那部关于耶稣的两晚迷你剧吗?”
“我知道你说的是哪部。”
“还有彼得·詹宁斯之前拍的那部《历史上的耶稣》?”
“不太准确。”
“你是这么说,但我们怎么知道呢?它的描述是耶稣从未声称自己是弥赛亚,更别说是上帝。他挣扎于自己的身份,被历史进程卷了进去,最后作为政治威胁被处死。”
他平静地答道:“我亲自宣称赦免罪孽,用自己的权柄医治人,叫死人复活,掌控自然界,说‘亚伯拉罕还没有生,我已经存在’,宣称我和父原为一体,说我是永生的赐予者,并接受人们的敬拜。你觉得,这听起来像谁?”
“光是你声称自己是上帝,并不等于你就是。”
“没错。但至少意味着我不是一个单纯的宗教教师。要么我讲的是实话,要么我在撒谎,要么我疯了。就这三种可能。真正的宗教教师不会声称自己是上帝。”
他看向餐厅另一头,似乎没特别聚焦什么,几乎不可察觉地摇了摇头,然后又看回我。“人们歪曲真理,是因为他们拒绝接受我已经给出的最终证据。”
“什么证据?”
“我从死里复活。”
就在这时,服务员出现了,正好听见我们最后一句话的声量,端来了甜点。我避开他的目光,看着他把甜点摆好,给我们续了水,然后离开。我先开口。
“你现在正坐在这里——活生生地——和我面对面。如果你说你曾经死过,那我也很难证明不是。”
他咬了一口草莓。“说得好。那我们就谈点事实吧。你知道的历史上关于我的事有哪些?”
他用第一人称说话我还是有点不习惯,但这个话题我能接受。我开口说:“从世俗历史来看,我们知道耶稣是真实存在的人物。”
“好。”
“我们知道他是个教师,有很大的追随者群体。”
他点了点头。
“我们知道罗马人处决了他,”我继续说。
“那就说到关键事件了。然后发生了什么?”
“嗯,他的门徒声称他复活了——但当然,他们肯定会那么说。”
“真的?那是他们预料到的事吗?”
我搜了搜自己主日学的知识库。“据我所知,并没有。”
“尽管我一再告诉过他们会发生。”
“对。”
“那些女人告诉他们时,他们一开始相信了吗?”
“没有。”
“什么时候才信的?”
“按他们自己的记载,是亲眼看见耶稣时才信的。”
“所以这些人写他们的生平时,说自己之前不信,之后也不信,只有在看到确凿证据时才信,而且即便那样,他们还是躲起来,怕被当局抓。这是你想要别人跟随你的时候会写的故事吗?”
“也是有可能的。”我回答道。虽然不太可能,但也不是没可能。
“那你说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举起叉子指了指蛋糕。“是为了让自己贫穷、受迫害、最后殉道?”
“很多人都因为信了错误的东西而死。”
“是的,为了错误的哲学或错误的宗教信仰。但这不一样。我们说的是这些人为了自己亲眼见过的历史事件而甘愿去死。他们都说这件事发生了,即便这么说只给他们带来苦难和死亡。没人会为了自己明知道是谎言的东西去死,尤其是当那带来的是零好处时。”
我高中辩论课倒是学了点东西,比如什么时候该放弃一条输不起的论点。我尝了口提拉米苏,想了想。“也许他们以为耶稣死了,但其实他并没有死。”
“你觉得罗马人会经常把还没死的人从十字架上放下来吗?”
“可能不太经常。”
“所以你是说,罗马人把一个重伤到快死的人放下来,两天后他恢复得那么好,以至于门徒们以为他是上帝本身?”
“好吧,这听起来不太可能。”我说,“不过门徒们声称耶稣复活,对他们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说说看。”
“他们作为新宗教运动的创始人,可以获得地位。”
他给我的回答倒是让我有点意外。“你说得没错。他们确实有那个地位。”他向前倾了倾身子,把叉子搁在甜点盘上。“你是说,那些传播关于我的教导、教人彼此相爱的人,那些在残酷社会中告诉奴隶主善待奴隶的人,那些在女性被当作财产的时代告诉丈夫们要爱妻子的人,那些教导人们尊敬并顺服那个迫害他们的政府的人——这些人所做的一切,是基于他们自己明知道是假的东西?”
我反驳说:“可事情也不是全都好的啊。十字军东征呢?塞勒姆审巫案呢?西班牙宗教裁判所呢?还有欧洲新教和天主教之间的宗教战争,北爱尔兰的冲突?你们这些人可一直在互相斗争。”
他的表情明显变了,轻轻叹了口气。“这是事实。”他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着桌面。“这让我很伤心。”
他这样的变化让我放下了戒备,坦率地说,也打消了我的攻击性。我看着他,真心地问:“为什么基督教会变成这样一锅杂烩?”
他把双手叠在桌上。“原因有好几个。做这些事的大多数人,其实根本不认识我。他们外表看似虔诚,但他们不是属于我的人。他们从未真的信靠过我。”
“抱歉这样说,这听起来有点太方便了吧。”
“其实不是。我最渴望的就是和他们建立关系。但他们拒绝了。”
“可你也不能说,没有真正的基督徒做过这些事。”
“这我不能否认。这就是悲剧所在。”
“几乎成了常态。”
他松开手,往椅背靠去。“不是常态。但确实发生得太频繁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从来没学会按着自己新的身份去生活。”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当人们信靠我并得到永生时,他们获得的不仅仅是赦免。否则,天堂就成了一堆获赦免的罪人还在逃避上帝的地方。上帝不会允许那样。”
“那他会怎么做?”
“他不仅赦免他们。他从内里改变他们。他们的心,他们的人类灵魂,真的被更新了。在他们最深的内心,他们不再逃避上帝;他们和他重新联合起来。他们不再想违背上帝;他们开始想做上帝说是好的事。”
“可他们并没有做到啊。”我反驳。
“很多时候他们做到了。但不是每次。新的心是你进入比赛的入场券。之后你必须让我做你的教练。我教你怎样按着里面的新生命去生活。有些人不肯让我这样做。他们宁愿照自己的方式来。所以他们依然会充满论断、自私、害怕。那样是没有喜乐的。”
“听起来有点新纪元那套啊,就像戴夫和宝拉说的那样。”
“也许吧,”他答道,“但其实不是。你跟你那两个朋友聊得够多了。你觉得他们在追求什么?”
“跟神圣力量的连接吧。我猜。只是他们觉得自己本身就在某种意义上是神圣的。有点让人糊涂。”
他一边吃蛋糕一边点头。“他们怎么尝试与上帝连接的?”
“更多的启蒙觉悟,”我回答,有点像在问自己,“努力放下那些错误的欲望,拥抱——”我的新纪元词汇用光了,“拥抱点什么吧。我也不太清楚。”
“他们试图用很多努力去达到我白白赐下的东西。”
“什么东西?”
“当一个人接受我,上帝赦免他,更新他的内心,然后——”他顿了一下,“上帝住进他里面。”
我本来在吃提拉米苏,听到这句话,马上停下了叉子。“什么?”
“上帝住进他里面。这是你能和上帝建立的最亲密的关系。而不像人们那样自己努力去制造连接,这是真的连接。”
我不太确定这听起来是不是个好事。“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上帝每分钟都在我背后盯着我。”
“他已经每分钟都在看着你了。你需要的,是他每分钟都住在你里面。”
“干嘛要这样?”
“嗯,比如,你怎么才能无条件地爱你的女儿,更别说马蒂了?你想要更好地爱马蒂,可你不知道怎么做。即便你知道了,你也做不到。只有上帝能那样爱。他想通过你去爱。”
他说得没错。尽管我再怎么努力,我和马蒂之间的状况也不太好。我总是发现自己很容易对她不耐烦,她也是对我一样。我害怕“浪漫的尼克”已经冬眠了。我拿起叉子,吃了一口提拉米苏,终于开口说:“我以前从没听过这些。”
“我知道。我的门徒们知道,也活出来,并且传下去了。但这个信息后来被扭曲了。教会的等级制度、权力结构——这些把它挤走了。人们总想把上帝简化成一套规条。但他关心的不是规条,就像婚姻也不是规条。”
“那他关心什么?”
“把人和他自己联合起来。他创造人就是为了与他们合一,就像男人和女人是为结合而生的。人本该有上帝的生命在他们里面。没有那个,他们就像一辆新SUV却没有引擎。看起来很漂亮,但开不动。他们缺了最关键的部分。”
我往后一靠,消化着他说的话。“如果这就是基督教的全部内容,那为什么没人说呢?”
“因为大多数人没明白。不过,也有人明白。这信息从来没被隐藏过。读一读约翰福音最后三分之一就知道了,全都在那里面。麦金托什先生就懂。”
“我七年级的科学老师。我一直挺喜欢他的。”
“信不信由你,他也喜欢你。”
“他每次都把我罚留堂?”
他笑了。“那是你不给他选择,不是吗?”
“没错。”我也笑了,“我想是的。”
我又吃了一口甜点,他也一样。我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我把盘子里的都吃完了。终于我打破了沉默。
“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好问题,”他说,“你想做什么?”
我拿不准。
咖啡
“为什么上帝不直接向人显现呢?”
服务员已经收走了我们的甜点盘子。我强忍住没像在家那样用叉子刮盘子。等着上咖啡时,我决定现在是时候把心里关于上帝和人生剩下的问题问清楚了。这一题感觉是个不错的开场。
耶稣用餐巾擦了擦嘴,又把它放回膝上。“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我也不知道——亲自向每个人显现吧。”
他笑了,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因为我意识到这话本身的讽刺意味。
“不,说真的,”我说,“大多数人是收不到什么晚餐邀请的。”
“我确实已经向人类显现了。我成为了你们其中的一员。这已经是最亲密的方式了。”
“但那是两千年前的事了。”
“没关系。那时候大多数人也不信。你并不需要用眼睛看到才去相信。”
我把手肘搭在椅背上。“至少上帝可以做点什么神迹,好让人知道他存在吧。”
“我也做过。他们还是不信。我父亲在西奈山对犹太人显现过。他们在六个星期之内就背离了他。”
服务员出现,端来了我们的咖啡:我的是卡布奇诺,他的是普通咖啡。他只加了点奶,不放糖。
“问题不在于有没有更多的视觉证据,”他继续说,“人们已经有足够的证据了。问题在于内心。他们是否愿意信靠上帝,谦卑地接受他所赐的礼物,还是坚持要靠自己的好行为、按自己的方式来?”
不知怎么的,他口中的“人们”听起来似乎是专门在说我。我想把话题维持在更客观的层面。
“可你怎么能说人们已经有了所有需要的证据呢?”
“他们有创造之物告诉他们上帝存在。人类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宇宙的精妙设计和精准调校。他们有我来告诉他们上帝是什么样的。我来就是为了启示父神。他们有我的复活作为我就是上帝的证明。他们还有圣经,那是上帝给他们的信息。”
我喝了口卡布奇诺,舔了舔嘴唇上的泡沫,他则喝了口咖啡。“我的宗教教授说,圣经在历史上被抄错了太多次,我们根本不知道原文到底写的是什么。”
他放下咖啡,微微摇了摇头。“他研究得可不多啊,对吧?就像我之前说的,他会发现事实正好相反。圣经是被极其仔细地抄写下来的。涉及到任何实质性问题的地方,数量微乎其微。”
我得承认我自己也没做过什么研究。我继续问:“可那些矛盾呢?”
“比如说?”
“我也不太清楚。比如……我也说不上来什么具体的,只是知道有人说里面有矛盾。”
他笑了笑。“我给你举一个。有一卷福音书说我在耶利哥城外医治了两个瞎子,另一卷说我医治了一个。”
“你看,这不就是嘛。”
“好。那天你跟莱斯说你和马蒂去看了电影,你们俩是单独去的吗?”
“不是,马蒂的朋友杰西卡也一起去了。”
“那你为什么没提到她?”
“那和我讲的故事没什么关系。”
“没错。”
我以为他还会接着说点什么,但他停在那里了。
“你是说圣经的历史记载是真的?”
“你们自己的考古学家也在这么说。你该续订一下《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了,去看看它的一篇封面报道。”
“可我实在无法相信上帝在六天之内创造了宇宙,或者地球只有六千年历史。这太荒唐了。”
“谁让你非得相信这个了?”
“那些原教旨主义者啊。他们把创世记里的家谱加起来,说地球是六千年前造的。”
他又喝了口咖啡。“创世记呈现的是一个历史进程。它说上帝有条不紊地创造宇宙,从光开始。他创造了地球,然后塑造出陆地和海洋,创造了植物生命,创造了动物生命,按照他的形象创造了人类。那么,这个顺序里有什么是你们科学家不同意的吗?”
“嗯,他们不会同意‘按照上帝的形象’那部分。”
“不会。这就是问题所在,不是吗?他们不想承认自己是照着上帝的形象造的,因为那样就要向造物主负责。他们不想这样。”
“可那些神迹呢?比如约书亚绕着耶利哥走了七天,然后城墙就塌了。或者大卫一石击中歌利亚的额头。或者上帝把红海分开了。”
“你的意思是说,创造宇宙的主宰做不了神迹吗?”
“可你连把酒变回水都不肯。”我忍不住带着点嘲讽笑了笑。
他又回到神迹的话题上。“我承认,大卫和歌利亚那件事要在圣经外找到验证是挺难的。但他们已经发现了耶利哥的遗址。那座城的建造方式正如圣经所描述的,城墙倒塌的方式也一模一样。”
“你开玩笑吧。”
“没有。至于红海嘛,给你们的考古学家再过几十年时间。”他眨了下眼。“不过,这其实不是你真正关心的问题,对吧?”他放下咖啡,向前倾了倾身子。“还记得你六岁那年,不敢相信自行车会在你骑的时候立得稳,直到你亲自试过才发现真的可以?”
“记得。”
“如果你真的翻开圣经,求上帝向你说话,尼克,你会发现他真的会回应。”
我们彼此对视了一会儿。我终于又开口了。“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圣经啊。”
“没错,”他承认,“并不是每个人都有。”
“那上帝怎么对待他们呢?”
“父神要人们回应他们所已经得到的启示。那可能只是创造之物和他们的良心。这就是他要求他们负责的部分。”
“可他们从来没有机会听到你的事。”
“如果有人真心愿意去做上帝要求的事,他一定会向他们显明。”
我不信地哼了一声:“可要是他们连圣经都没有……”
“上帝可以用任何他愿意的方式。通常他会差派人去。有时候在福音受限的地方,比如穆斯林国家,我会通过异梦向他们显现。”
“可有些地方的人就占了大便宜啊。他们随时都能听到你的事。”
“是的,可他们往往忽略这信息。就像我说的,上帝向所有愿意信靠他的人显明自己。他赐下他的赦免给所有愿意接受的人。”
“那那些自以为自己已经够好的人呢,比如威拉德太太?”
“他们会凭自己的行为站在上帝面前。”他又抿了一口咖啡,放回桌上。“那可不是你想要的处境。这就像一个父亲要把十亿美元的遗产给儿子,可儿子对他说,‘除非我自己证明我配得上,否则我不要。’努力想要靠自己的好行为得救,看起来很高尚,其实不过是骄傲和固执。那个儿子想按自己的方式拿到遗产。他不愿意把它当作一份礼物来接受。但上帝只会把它当作礼物赐下。你挣不到。谁也挣不到。”
我喝了口卡布奇诺,已经凉了些。这次我用餐巾擦了擦泡沫,放在桌上,而不是再放回膝上。我抬头看着他。
“有地狱吗?”
“有。”他平静地回答,“对那些选择继续与上帝隔绝的人来说,那就是他们的归宿。但那不是你想要的存在。”
我沉默了一会儿。
“那是什么样的?”
“你把生活中一切善的来源都拿走,那就是地狱的样子。上帝是一切善的源头。那些选择与他隔绝的人,将再没有任何善。”他顿了顿。“你无法想象那会有多糟。”
“那他为什么要把人送去那里?”
“父神向任何愿意接受他的人赐下赦免。人们选择继续与上帝隔绝。他尊重他们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他不干脆让每个人都去天堂?他们在那里会更快乐啊。”
“爱不会强迫建立关系,”他用比刚才还柔和的声音说,“如果你当初是强迫马蒂嫁给你的,那就不是真爱了。上帝创造人类就是为了让他们可以自由选择。他尊重他们的选择。”
我沉思了一会儿。总觉得这说起来——
“你生活在一个被人类悖逆弄颠倒的世界。有些事看起来确实说不通。当你不让萨拉在街边玩,她也不明白。可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上帝的爱远比你能理解的还要伟大。他不想让任何人与他隔绝。但总会有人那样。终有一天,这一切都会说得通。”
“我觉得这个答案并不完全令人满意。”
“我知道,”他答道,“没关系。”
我又喝了一口,整理着思绪。“我猜你会说,上帝允许苦难也是一样的道理。”
“你觉得呢?”
“按你说的,人类之所以受苦,是因为自己选择了与上帝隔绝。”
“是的。”
“那他为什么现在就不把一切都修复好?为什么要等将来某一天?”
他喝了口咖啡。“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你现在无法从上帝的角度看。但现在这段时间是有意义的。终有一天,一切都会被修复。”
“这好像也不太公平,上帝在执行他的计划,而我们却要受苦。”
“你忘了一件事。上帝并没有让你孤单地受苦。他自己承受了比任何人都深的痛苦。”
我低头看着我的卡布奇诺,盯了好一会儿。泡沫已经塌下去,咖啡也只剩下微温。我又喝了两口,陷入了沉思。他终于开口。
“你还在为你爸爸的事生气。”
“上帝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带走了他。你说说,这不值得生气吗?还是说这只是上帝计划的一部分?”我声音高了点,扫视了一圈看有没有人听见。哦,随便吧。我又看回耶稣。
他静静地坐着,目光紧盯着我。“你真的很爱你爸爸。”
我又低头看着杯子,最后开口对着它说:“我们以前常在一起——钓鱼,去看小熊队的比赛,黑鹰队的比赛。他年轻时打过一阵半职业冰球,还一直是我所有冰球队的教练。后来我妈和他离婚,我们搬到城另一头,他就不再当我教练了……我本来可能上大学打球的。”
“不过你们还是有见面。”
我知道那是个陈述句,不是问题。我还是答了一句:“是啊。隔周周末。但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也很想你。”那肯定是句陈述。
我终于抬起头。“我知道。”
“你不知道他因为你而多么心碎。失去你差点要了他的命。”
“嗯,他也没再活多久,对吧?”这次我干脆不掩饰愤怒了。
“是啊。”他低声说,“他没有。”
我喝完了卡布奇诺。
“这话听上去你可能不会信,”他说,“但我当时为你们两个都心碎。”
我放下杯子,盯着对面,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无力感。“你说得对;这听起来不太可信。”
我们默默坐着。
“所以,”我终于开口,“你还没回答我那个问题。我爸妈离婚,还有我爸的死,是不是上帝计划的一部分?”
他停顿了一下才回答。“你知道浪子回头的故事。”
“知道。”天啊,又一节主日学。
“那个儿子最终是因为什么才回到爱他的父亲那里的?”
我用平淡无力的声音答道:“生活烂到谷底,吃猪食吃出来的。所以呢?”
“有时候……人必须经历深深的伤痛,才会感受到自己需要上帝。”
“这就是上帝的计划?”
“那是上帝在一个破碎世界里所愿意使用的方式。你爸爸的痛苦把他带到我面前。如果没有你心里那道伤口,尼克,你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跟我说话。”
我往后一靠,双手交叉,叹了口气。“我真希望我现在能说,一切都说得通了。”我看向别处一瞬,又看回他。“我真希望我能这么说。”
账单
餐厅里已经空了。我环顾了一下,那桌六个人刚才笑声不断的桌子已经重新摆好,准备迎接明天的午餐。那对年轻情侣早就走了。甚至连那对在我们吃主菜时才进来的中年夫妇也离开了。我们聊了这么久吗?
餐厅里有那种只有你的桌子还在的时候才有的诡异安静。我能听见有人在叮当作响地收拾餐具。我们的服务员走到桌前。
“先生,要再来一杯卡布奇诺吗?”他问我。
“不,这杯很好了。”
他看向耶稣。“您呢,先生?再来点咖啡吗?”
“不用了,谢谢。我们可以结账了。”
“好的,先生。”
我看着他走向餐厅前台。回过头,我看到耶稣第一次松了松他的领带。
“我也不喜欢这玩意儿,”他说。
上帝不喜欢领带。这个得记下来。
服务员拿着一个黑色皮革账单夹走了回来,放在我们之间的桌子上。接着他转向耶稣,拿出一张白纸和一支笔,用低声说:“先生,能给我签个名吗?以防万一。”
耶稣笑了,接过笔和纸。“当然可以。”他写的不只是名字(我看不清是什么),然后把纸递还给服务员。我在想,这玩意儿放到eBay上能卖多少钱。
“非常感谢您,先生。”
“谢谢你,爱德华多。”他答道。
他们两人对视着,一起握着那张纸,然后爱德华多接了过去,停顿了一下,转身走开。
这是这顿饭开始以来,我第一次仔细打量我的这位“东道主”。他的面容看起来没什么变化——黑发,橄榄色皮肤,几乎黑色的眼睛,匀称的肌肉线条——但不知怎么地,他的神态却变了。他看起来既柔和又更有威严。我并不完全自在,但却莫名地被他吸引。
耶稣转向我说:“我很喜欢爱德华多。他是个谦卑的人。”
我们聊得越久,我脑子里冒出的问题就越多。宇宙大爆炸之前是什么样?其他星球上有没有智慧生命?恐龙到底怎么回事?但账单已经摆在桌上,现在有个问题盖过了其他一切。
“你一直说上帝给我这个免费的礼物——永生。那天堂到底是什么样?”
他笑了,好像我刚问的是他的家乡一样。“天堂很棒。人类的感官在这个破碎的世界里都迟钝了,你根本想不到那里的景象、声音、气味。你从未见过的颜色,从未听过的音乐。活动很多,但也有压倒性的平安。还记得你站在大峡谷前的感觉吗——太震撼了,几乎吸收不过来?”
“记得。”
“天堂就是那种感觉,只是无限倍的放大。”
“我问这个问题有点蠢……但天堂的街道真的是金子铺的吗?”
他笑了。“描述天堂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就像给亚马逊雨林的土著解释什么是雪。他没有任何参照物。圣经上写的都是真的,但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宏大。”
“你是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去那里?”
“你必须接受永生的礼物,”他回答说,“你不能信靠自己的好行为。你必须把信心放在我身上。”他微微侧了侧身,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放下杯子。“不过你有点搞混了天堂和永生。”
我还在想天堂的样子,没完全听懂他刚才的话。“什么?不好意思。”
“你把天堂和永生搞混了。”
“我以为那是一码事。”
“不是。”
“我没跟上你的思路。”
“永生不是一个地方,”他答道,“它也不仅仅是指存在的长度。我就是永生。父也是永生。”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就像上帝是所有物质生命的源头,他也是所有属灵生命的源头。这样想吧。上帝造了你的身体,需要食物、空气和水。你把这些东西拿掉,会怎样?”
“你就死了。”
“属灵的生命也是一样。上帝造了你的灵魂,本来是要和他连接的。没有他,它就是死的,没有生命。上帝是灵,他就是生命。你想要得着永生,唯一的办法就是拥有他。”
我还是有点没完全理清思路。“所以你说上帝赐下永生……”
“他是在把他自己赐给你。上帝来到你里面,永远和你同住。当你拥有我时,你就拥有了生命本身。‘生命’的L要大写。”
我往后一靠,想了想这话。“那天堂到底是什么?”
“天堂就是我所在的地方。”
“可人们要死了之后才去天堂啊。”
“是的。但你现在就能拥有永生。”
我估计脸上又露出困惑的表情。
“永生不是等你死的时候才开始的,”他继续说,“它是你接受我的那一刻就开始的。当你把信心放在我身上,你不仅完全被赦免,我还会把自己与你的灵魂连接。我会住进你里面。”
“你?就坐在这里的你?”
“圣灵,如果你愿意这么称呼。他、父和我是一体的。”
“说实话,我从来没真正搞懂三位一体这个概念。父、子、圣灵……”
他笑了。“欢迎加入大军。你本来就不该能完全理解它。”
“你是说我根本就理解不了?”
“是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如果你能完全理解他的本性,那他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上帝了,”他说,“人类连大自然的奥秘都还没搞清楚多少。造物主远远比那还要伟大。”
他这些话的分量慢慢在我心里沉淀下来。我没完全搞懂,但大意是明白了。我只是还不确定这背后的含义。“说真的,我还是不太能接受上帝住在我里面的事。我挺喜欢被赦免的那部分,可是这个——”
“才是最棒的部分。你需要有人爱你、接纳你、愿意一直和你在一起,即使你自己都觉得自己一文不值的时候。需要一个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人。每个人都需要这样。上帝就是这样造你的。”
“萨拉就喜欢和我在一起,”我半开玩笑地说。
“等她十五岁的时候再说吧。”
那好像还很遥远。
“而且,”他说,“说实话,你也需要有人把生活里的冒险精神带回来。还记得那个曾经去海背岭骑越野摩托的男孩吗?”
他说出那个地方时,我一下子来了精神。“那地方我差点好几次都没能活着下来。”
“我知道。”他脸上露出了笑容。“你当时可是个小冒险家。”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前臂搭在桌子上。“你已经厌倦了现在的生活,尼克。你被造不是为了这样单调的活着。你担心上帝会偷走你的快乐,可实际上你搞反了。你就像个不愿离开路边玩泥巴的小孩,却不知道人家正邀请你去迪士尼。你没意识到所应许的东西有多么美好。和宇宙的创造者连接,没有比这更刺激的冒险了。”他靠回椅子。“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让他带你摆脱现在职场的困境。”
我表情一下子僵住,盯着他的眼睛。两个月前我发现公司在伪造环境检测数据。我自己没直接参与,但知道的已经足够让我一旦出事就赔上职业生涯。而他知道。
“你想脱身,”他说,“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可我不能辞职啊。这一带没有什么像样的工作机会,要是我们又得搬家,马蒂会疯的。她的平面设计生意好不容易才恢复到芝加哥时候的水平。”
“你也知道,待在普鲁特对马蒂和萨拉来说是种伤害。不只是你在冒职业生涯的风险,那工作正在耗干你。你已经没办法全心全意地陪伴她们了。”
我盯着他,光是谈到这些就让我觉得力不从心。他说得没错。可是……
“我现在真的做不到啊。”
“你需要有人赐给你力量来做这个决定。因为一切真的会好起来的。虽然现在看不出来。”
“那倒是真的。马蒂肯定会气疯的。然后我又会因为她的反应生她的气。接着……”接着就会一路滑坡。几个月都会很糟。这整个场景越想越让人心里发凉。
“要是有个人能在你最难的时候替你去爱马蒂呢?”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对上帝来说,不是,”他说。
“什么?”
“不可能的事。我可以通过你去爱她,尤其是在你最无力的时候。日常生活中也是。她很需要这个。”
我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神。谈论我的职场困境已经够让我难受的了,这种话题我实在不习惯谈,尤其是和一个男人——即使这个人是耶稣。“我觉得上帝可不会对我太满意。”
他笑了,往后一靠,双手枕在脑后。“你知道我以前在世上的时候,最喜欢和谁在一起吗?”
我摇了摇头。
“我喜欢尼哥底母。他总是来问我问题。我回答的话常常让他一头雾水。但我喜欢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睁开,看懂我们在谈的事。他是个好人,但他坐在犹太公会的席位上,那些人欺骗百姓。”
“听起来挺像我这种人,”我嘟哝了一句。
“你和他其实有很多共同点,大多数是好的。”
他停顿了一下,瞄了眼账单夹,然后抿了口水。当他放下杯子时,我伸手去拿账单夹。“来吧,这顿我请。我欠你一顿饭。”
我手刚抓住账单夹,还没来得及拿起来,他的手按住了我的手腕。我看着他。
“尼克,这是份礼物。”
我放松了手,看着他的手。他的衬衫和西装袖子微微滑上去一点,我的眼睛一下子盯住了他手腕上的一个大钉痕。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还以为钉子是穿过你手的。”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向那道伤疤。“大多数人都这么以为。钉子是钉在手腕上的,这样才能支撑我身体的重量。如果钉在手掌上,组织会裂开,根本撑不住身体。”
我让他结账。他从西装前兜里拿出两张钞票,放进账单夹,然后抬起头看着我。
“你准备好了吗?”
回家
我们一起朝餐厅前方走去,经过了那道木格栅。有趣的是,不久前我差点就从这儿冲出去。现在,我反而舍不得离开了。我慢了两步,陷入沉思。
我刚刚真的和……共进了晚餐吗?为什么是我?……他经常这么做吗?……我该怎么跟马蒂解释?……等我明天醒来……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我抬起头,看见耶稣正和在门厅扫地的卡洛简短交谈。他们拥抱了一下,然后卡洛为他拉开了门。我跟了出去。我们在门廊下停下脚步。
“你和卡洛看起来像老朋友啊。”
“是的,我们是。”
“你来米兰诺餐厅多久了?”
“这是我第一次来。”
他朝我的车迈出一步。我们默默走过停车场。我本该猜到他会知道我的车是哪辆,但我还不太习惯和一个知道一切的人在一起。我们停在了我的探险者车旁。
“哪辆车是你的?”我很好奇上帝会喜欢哪辆车。
“哦,我没开车。”
我让这句话悬在空中。
在我的车旁站着感觉有点尴尬。你该怎么和耶稣告别呢?不过他似乎一点也不不自在。
“谢谢你请我吃饭,”我终于开口说。突然,之前一个问题又浮现在我脑海里,“你还没告诉我是谁寄的邀请函。”
他轻笑了一下,但没回答。
“我猜这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主意吧。”
“其实,是你的主意,尼克。你还记得你爸爸离开的时候,你曾经祷告请求上帝来告诉你为什么吗?”
“记不太清了。”
“嗯,但我记得。我一直在筹备这顿晚餐,等了很久。”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我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按了下解锁键。我很想告诉他我有多庆幸自己留下来了,这一晚的经历和我预想的完全不同。我想他大概知道,但我还是想说。不过我最后只说了句:“我们以后还能一起吃饭吗?”
他温和地笑了笑:“那取决于你。”
“我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你明白的。把你的另一张名片给我。”
我从钱包里拿出最后一张名片递给他。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支笔,在卡片背面写了点什么,然后把它塞进我的衬衫口袋。
“上面写着你怎么联系我。”
他拉开车门。“马蒂已经睡了。你最好快点回家。”
我脑子里还有一千个问题。但他说得对。我坐进车里,转动钥匙,摇下车窗。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迟疑,主动开口告别:“我很高兴你来了,尼克。我很享受我们的谈话。”
“我也是。”
“记住:我是在帮助你的。马蒂也是,她只是还不太懂怎么表达。给她时间,好好爱她。”
“我会的。”
“替我亲亲萨拉。”
“我会的。”
我伸出右手和他握了握。他握得很有力。我忍不住又瞥了一眼他手腕上的那道疤。最后我不情愿地收回手,挂上倒挡。
“再见,”我说。
“下次见,”他说。
我倒出车位,开过停车场。从后视镜看过去,我挥了挥手。但他已经不见了。
从米兰诺餐厅开车回家大约二十分钟。可这次感觉只用了两分钟。我的思绪远比车轮转得快。我开进车道,提前关了车灯,免得吵醒家里人。我熄了火,正要拿外套时,想起了耶稣写在我名片上的那句话。我掏出口袋里的卡片,翻过来一看。上面只写着:“启示录3章20节”。启示录3:20?一节经文?启示录?我下了车,轻轻关上车门。
屋里一片寂静。我锁好门。马蒂在客厅给我留了一盏灯。格雷特从厨房那边抬起了头。我停下来摸了摸它。“今晚没能带你出去散步,抱歉啊,女孩,”我低声说。它又把头放下,继续睡觉。我希望马蒂记得喂它了。
我踮着脚上了楼,探头看了眼萨拉的房间。她睡得正香。我走到小床边,给了她一个晚安吻。她的呼吸微微一顿,又恢复了正常的节奏。我转过身,走向我们的卧室。我真不确定自己现在正在进入一个什么样的旅程。我伸手拿起马蒂睡前看的小说,合上了它。
“嘿,”我低声说,“我回来了。”
马蒂迷迷糊糊地动了一下,轻声呻吟,睁开了眼睛。“你好啊,亲爱的,”她嘟囔道。
“今晚的事我真的很抱歉,马蒂——”
“我知道。没事。我们明天再说吧。”
“好的。”
我亲了亲她,帮她把被子拉好。
“我一会儿就来。”
“嗯。”她带着睡意应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我去了书房,这样换衣服时不会吵到她。我找了个衣架挂上西裤。然后我想找点别的东西。我走到房间另一头,关上门,回到衣橱前,小心地把我们没地方放的几箱书搬出来。我翻了三箱,什么都没找到。它肯定在这儿的。地上已经堆了一堆书,我开始翻第四箱。我把现场弄得一团糟。然后——找到了。我的旧圣经。我大学时就没再翻开过它。真没想到我竟然还留着。我翻到最后,找到启示录,又看了看名片:“3:20”。
我翻到第三章。第二十节在下一页。那是耶稣说的话:
“看哪,我站在门外叩门;若有听见我声音就开门的,我要进到他那里去,我与他、他与我一同坐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