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个人的盼望：
彼得遇见耶稣
彼得多次遇见复活的耶稣。他和其他门徒一起——一次是没有多马，一次是有多马——当耶稣向他们显现（约翰福音20:19–29）。耶稣也曾单独向彼得显现（路加福音24:34；哥林多前书15:5）。而且可能还有其他的相遇：“他向他们显现，用许多确据将自己活活地显给他们看，四十天之久向他们显现，讲说神国的事。”（使徒行传1:3）但约翰福音第21章讲述了彼得与复活的基督之间一次特别的谈话。
七个门徒——彼得、多马、拿但业、雅各和约翰，还有另外两个未具名的门徒（约翰福音21:2）——在加利利海上整夜捕鱼，却一无所获。当他们还在水上的时候，耶稣出现在岸边。
“天将亮的时候，耶稣站在岸上，门徒却不知道是耶稣。耶稣就对他们说：‘小子，你们有吃的没有？’他们回答说：‘没有。’耶稣说：‘你们把网撒在船的右边，就必得着。’他们便撒下网去，竟拉不上来了，因为鱼甚多。耶稣所爱的那门徒对彼得说：‘是主！’那时西门彼得赤着身子，一听见是主，就束上一件外衣，跳在海里。其余的门徒（离岸不远，约有二百肘）就在小船上把那网鱼拉过来。他们上了岸，就看见那里有炭火，上面有鱼，又有饼。”
（约翰福音21:4–9）
路加福音第5章记载了另一次门徒捕鱼的事件，这一事件与这里既相似又不同。在这两次事件中，门徒都在船上捕鱼，整夜劳力，却一无所获。在这两次事件中，耶稣都吩咐他们再撒一次网，每次都得到了极大的、神迹般的收获。但在路加福音第5章，彼得的反应是：“主啊，离开我，我是个罪人！”（第8节）而在约翰福音第21章，他却做了完全相反的事情。他跳入水中，奋力游向岸边，想尽快靠近耶稣。
如果真正听懂耶稣基督的宣称，就不会有温和的反应。耶稣宣称他是宇宙的主宰上帝，为了我们降世，将自己舍去，好使我们能为他而活。这是一个对完全效忠的呼召。人要么会愤怒恐惧地逃离他，要么会喜乐爱慕地奔向他，俯伏在他脚前说：“我是属于你的。”中间的态度毫无意义。除非你正在逃避他，就是在奔向他，否则你其实还不真正认识他是谁。彼得这两者都经历过。因着复活的耶稣所给予的教导，彼得如今对恩典的福音已经有了足够的理解，知道自己在神圣的主面前无需害怕。然而，在彼得与他的救主之间，仍有许多未了的事。
耶稣责问彼得
与门徒一同吃过饭后，耶稣带着彼得在海边散步。
“耶稣对西门彼得说：‘约翰的儿子西门，你爱我比这些更深吗？’彼得说：‘主啊，是的，你知道我爱你。’耶稣对他说：‘你喂养我的小羊。’耶稣第二次又对他说：‘约翰的儿子西门，你爱我吗？’彼得说：‘主啊，是的，你知道我爱你。’耶稣说：‘你牧养我的羊。’第三次对他说：‘约翰的儿子西门，你爱我吗？’”
（约翰福音21:15–17）
要明白耶稣在做什么，我们必须记住彼得失败的严重性。彼得曾大声宣称，即使其他人都离弃耶稣，他也绝不会这样做，哪怕要坐监、甚至死也在所不惜（约翰福音13:37；马太福音26:33–35）。然而在耶稣被捉拿、其他门徒逃跑之后，彼得在众人面前被三次问到是否是耶稣的门徒（路加福音22:54–62；马可福音14:66–71）。他有三次机会可以认同自己的主，但他每一次都否认了耶稣。或许一次否认可以归咎于一时的软弱或失误，但三次就无可推诿了。而且在第三次否认时，彼得还发咒起誓（马可福音14:71）。彼得当时极度惊慌，他只想证明自己不是耶稣的门徒，以免也被捕。他证明的方法就是发咒诅耶稣。在那个以忠诚为最高美德、以羞耻与尊荣为文化基础的社会中，没有哪个真正的门徒会这样对待自己的老师。彼得为了自保而这样做，但当鸡叫的时候，他忽然醒悟，他并不是真正的基督门徒。
想象一个你所欠一切的人，而你却抛弃他任他去死，只为保全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原谅自己做了这样的事？彼得还有回头的路吗？有的，耶稣就向他也向我们显示了这条路。
首先，耶稣让彼得痛苦地回顾自己的足迹。他带彼得到火边（约翰福音21:9），而彼得正是在火边三次否认主（路加福音22:54–62）。此外，耶稣也三次问彼得是否爱他，与彼得三次否认主相对应。任何读过福音书并了解耶稣性格的人都能看出，这并非是羞辱彼得。耶稣是要彼得看清自己、认识自己。这一点在耶稣问彼得“你爱我比这些更深吗？”时尤为明显（第15节）。耶稣不仅回顾彼得的行为，也指出彼得内心深处导致失败的根源。耶稣不是在伤口上撒盐，而是像外科医生那样用手术刀直达问题核心。
彼得的问题正如耶鲁神学家米洛斯拉夫·沃尔夫所说，是“虚假的身份认同”。
在他的著作《排斥与拥抱》中，沃尔夫讲述了圣经中该隐和亚伯的故事。他问：该隐为什么杀了弟弟？他的答案是，该隐的身份是“依附于亚伯建立起来的……他在与亚伯的对比中才显得伟大”。该隐的价值感建立在优于弟弟之上。但是当亚伯渐渐超过他时，该隐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因为他的自尊完全依赖于他优越的假设。“该隐要么就得彻底重塑自己的身份认同，要么就得除去亚伯。”沃尔夫认为，这种谋杀并非出于不可遏制的暴力冲动，而是出于“扭曲自我为了维护虚假身份”的冷酷逻辑。亚伯的品格和生活事实威胁了该隐的自我形象，于是他心里就产生了这样的结论：“亚伯不能继续存在。”
同样，彼得的身份认同是建立在他优于其他门徒的假设之上。彼得曾告诉耶稣他是最热情、最忠诚的那一个。他的自我认同不是建立在耶稣对他的深爱上，而是建立在他自己对耶稣的爱之上。换句话说，虽然耶稣是他的老师，但彼得实际上是在靠自己做救主。
任何建立在自我表现优于他人之上的身份认同，至少会产生两个结果——脆弱和敌意。首先是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以及无法自省的能力。尽管耶稣直接警告彼得将会失败（马太福音26:34；马可福音14:30；路加福音22:34），彼得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危险。为什么？因为如果你的自我价值建立在“勇敢”之上，而当你看见自己心里其实是胆怯的，你就不得不否认这一点，否则你就会失去整个自我。这同样适用于任何不建立在耶稣白白之爱上的身份认同——无论是传统上建立在家庭认同之上，还是西方文化中建立在个人成就之上。任何这样的身份都是脆弱、焦虑的，会导致否认和缺乏自知之明。
第二个结果就是对“异己”的敌意。如果你将身份建立在“我是最热心的耶稣门徒”之上，那么当有人反对你的主时，你就会感到愤怒甚至暴力。当耶稣被捕时，彼得是唯一一个动手的门徒。他拔出刀砍掉了一个人的耳朵。当时彼得宣称自己是最忠诚的门徒，却做了与基督完全相反的事。耶稣正在为敌人舍命，说：“父啊，赦免他们。”而彼得却像该隐一样，因自己的身份认同建立在行为表现之上，以为自己比这些“外邦人”更好，于是攻击耶稣想要拯救的人。当虚假身份受到威胁时，结果总是敌意。
该隐和彼得的故事对今日美国的基督徒来说令人不安地贴近现实。我们生活在一个正努力面对种族问题的国家。人们争论不休：美国在反对种族主义上是否取得了进步？虽然在细节上或许可以讨论，但基督徒理应最清楚种族主义是人类罪性深处的产物。
现代哲学和人类学指出，我们常常通过“他者化”来建立身份认同。当我们将某一群体“他者化”时，我们视他们为异类、陌生人，并强调他们的弱点与罪恶，好借此向自己和他人证明我们的优越性。一个圣经中的典型例子就是耶稣比喻中在圣殿祷告的人：“神啊，我感谢你，我不像别人，勒索、不义、奸淫，也不像这个税吏。”（路加福音18:11）
这人简直就是在“他者化”。他使用的不是种族类别，而是道德和政治类别。税吏是被视为与罗马人合作的民族叛徒。他通过贬低他人、显示轻蔑来建立自己的“高尚、善良和正直”的身份认同。正如许多当代思想家所指出的，当你通过贬低他人来建立身份时，你实际上在很多方面依赖他们。讽刺的是，“他者”成了你身份的一部分。你需要他们维持原样，符合你对他们的刻板印象。而当他们有任何威胁到你单一、负面的认知时，你的身份根基就会动摇。这正是该隐杀死亚伯的原因，也是彼得施暴的原因。他们的虚假身份受到了威胁，他们不愿改变，只能攻击那个威胁者。
虽然路加福音18章中的人并不是以种族“他者化”来建立身份，但我们知道这种方式在世界和美国历史中频繁发生。根据布莱恩·史蒂文森的“平等正义倡议”，在重建时期至二战期间，美国发生了4400起种族私刑——平均每周超过一起，持续超过75年。这些对“他者”的暴力正是该隐模式的可怕而悲剧的外在显现。如果你的自我价值根源不是神的爱，而是种族、文化、道德表现或政治立场，当他人威胁到你的正面自我形象时，你将无法聆听他们、向他们学习——你只会攻击他们。
耶稣恢复彼得
彼得因为耶稣第三次问他“你爱我吗？”而忧愁。他说：“主啊，你是无所不知的，你知道我爱你。”耶稣说：“你喂养我的羊。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你年少的时候，自己束上带子，随意往来；但年老的时候，你要伸出手来，别人要把你束上，带你到你不愿意去的地方。”耶稣说这话是指着彼得要怎样死，荣耀神。说了这话，就对他说：“你跟从我吧！”
（约翰福音21:17–19）
彼得曾将自己的自我价值建立在比其他人更忠于耶稣之上。当耶稣问他说：“你爱我比这些更深吗？”彼得只是简单地回答：“主啊，我爱你。”他开始放弃旧有的身份认同。然后耶稣三次问他是否爱他——正好与彼得三次否认主相对应。彼得的回应是什么呢？
我们可以注意彼得没有做什么。他没有找借口，没有辩解，也没有推卸责任。他没有说：“是的，我确实没有爱你，但你要理解那时的情境……”他也没有用自己的善行来证明他对耶稣的爱。他没有说：“是的，我曾否认你，那确实很糟糕，但别忘了我曾多么忠心地服侍你。”这将意味着他又回到旧有的虚假身份。但他也没有自怨自艾。他没有用贬低自己、惩罚自己的方式来赎罪。他只是简单地说：“主啊，我爱你。”意思是，“我知道我曾三次否认你，但我仍然想与你保持爱的关系。我不为自己辩解，我知道我失败了。”
彼得展现了保罗在哥林多后书7章10节所说的“依着神意的忧愁”与真正的悔改，而非“世俗的忧愁”。前者带来医治、恢复与持久的改变；后者虽然可能情绪激烈，但却转瞬即逝。世俗的忧愁是自怜，对罪的痛苦后果感到难过，对在他人面前的羞耻感到难堪，尤其是对破坏自我形象而伤感——这种形象依旧建立在自己是“好人”的观念上。在世俗的忧愁中，人是为了罪的后果而难过，是为了自己。而在真正的悔改中，人是为罪本身而忧伤，为自己如何冒犯并使造物主与救赎主伤心而悔改。在以自我为中心的忧愁中，人从未真正憎恶罪，因此一旦后果消退，罪的力量就会重新在内心强盛。真正的悔改源于爱而生的痛悔，因伤害了所爱之主而忧伤，对基督更深的爱使罪显得可憎，罪便逐渐失去其权势。
所以彼得悔改了。而耶稣的回应令人震惊。每一次彼得以爱与谦卑悔改回应耶稣，耶稣就吩咐他“喂养”或“牧养”自己的羊群——也就是他的百姓。彼得不是被呼召进入一个“观察期”或“边缘状态”，而是被呼召进入领导职分。
这样软弱与失败竟然能成为通往伟大与领导之路？这在彼得旧有的身份认同体系中是不可能的。这在世人的标准中也说不通，因为在世人的眼中，领导者必须是有能力、有信心、有成就的人。在世人看来，一个人的自信与内心平安与其成就成正比。表现越好，就觉得越有价值，也更值得被爱。但耶稣却邀请彼得进入一个全然不同的身份认同体系——一个能与保罗一同说“我什么时候软弱，什么时候就刚强了”（哥林多后书12:10）的身份认同。
这不是建立在成就之上的身份，而是建立在白白的恩典之上。耶稣为何能如此肯定彼得？他为什么不要求彼得先偿还他的过犯？
彼得曾经为了保全自己而咒诅耶稣——但耶稣却承担了彼得、你和我本应受的咒诅，以拯救我们。“基督既为我们受了咒诅，就赎出我们脱离律法的咒诅，因为经上记着：‘凡挂在木头上的，都是被咒诅的。’”（加拉太书3:13）
基督徒的身份最终建立在神那不变的大爱之上。我们知道这样一种内在动力：我们越是钦佩某人，就越是被他对我们的肯定所满足。“值得称赞者的称赞，高于一切奖赏。”因此，神在耶稣里完全的爱与喜悦，将会以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方式，彻底改变我们。
耶稣对彼得所说的大意是：“你的身份过去太依赖于你自己的勇敢、智慧与善行，以致我对你的爱在你眼中只是你应得的工价。但如今你看见了自己的罪，并转向我——现在你的失败，在我的恩典与赦免中被吞没，这正使你成为一个领导者。因为有谁能更好地对他人说话，若不是那个真正认识自己内心的人？有谁能比一个被神的恩典所谦卑、同时又被我白白恩爱所肯定的人更能领导他人？”
人心的本能是相信，是靠自己的力量才能与神相连。但福音却说，唯有软弱才能与神相连。你只有真正看到自己的软弱，才是真正刚强的时候。
保罗遇见耶稣
“扫罗行路，将到大马士革，忽然从天上发光，四面照着他。他就仆倒在地，听见有声音对他说：‘扫罗！扫罗！你为什么逼迫我？’他说：‘主啊，你是谁？’主说：‘我就是你所逼迫的耶稣。起来，进城去，你所当做的事，必有人告诉你。’同行的人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听见声音，却看不见人。扫罗从地上起来，睁开眼睛，竟不能看见什么；有人拉他的手，领他进了大马士革。三日不能看见，也不吃，也不喝。”
（使徒行传9:3–9）
关于复活信仰的最后一个案例，我们来到《使徒行传》，看圣徒保罗的归信经历。
在讨论他的经历之前，有必要先提醒一点：保罗的归信经历是极其戏剧化的。他看见了光，从天上听见了声音，甚至被直接击倒在地。一些人会说：“这才是我要的！如果神要进入我的生命，这就必须是祂的方式。”然而，感谢神，我们有《使徒行传》的全部内容。在第8章，我们看到一位非洲的财政大臣，他通过与腓利一起研读《以赛亚书》而信了主（使徒行传8:30–36）。在第16章，我们读到一位叫吕底亚的女商人，她是在一个妇女祷告聚会中听保罗讲述耶稣基督的福音后信主的。圣经只是记载：“主开导她的心，叫她留心听保罗所讲的话。”（使徒行传16:13–14）就这样。没有神迹，没有光，没有异象——只是交谈而已。
现代最著名的类似例子，或许可以从葛培理（Billy Graham）与他的妻子露丝·贝尔·葛培理（Ruth Bell Graham）对比得出。1934年，布道家摩底改·哈姆（Mordecai Ham）来到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Charlotte），在城郊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帐篷会堂，连续十一周早晚讲道。当时，复兴聚会轰动全城，然而16岁的葛培理却说：“我不想和任何一个传道人扯上关系。”他告诉朋友和家人自己不会去听。但一个参加过聚会的朋友告诉他，这位讲道人是个“战士”，他的讲道与众不同。出于好奇，年轻的葛培理偷偷溜进会场后排听讲。他对讲员的直接了当感到震惊。虽然葛培理一家一直参加卫理公会和长老会的聚会，但他说：“我从未听过一篇关于地狱的讲道。”这位传道人还谈到罪，使葛培理对自己产生了全新的认识。最终，在多次晚间聚会后，葛培理做出了他所谓的“180度转变”，归信基督。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露丝·贝尔从小在中国的长老会传教士家庭中长大。她无法回忆起自己不信的时候。在她孩童时期，她不断接受基督教信仰，并且总是愿意凭信心接受她所能理解的教义。在某个时刻，她对福音的认识达到了一定程度，使她能够完全信靠基督，但她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曾经历过一些‘危机’时刻，但我的得救经历并非如此，因为我不记得有哪一刻是不爱祂、不信靠祂的。事实上，我最早的记忆就是对祂的深深爱慕和感恩，因为祂竟然愿意为我舍命。”
路加，作为《使徒行传》的作者，记录这些不同的归信案例，是邀请我们去观察它们的共性。这些经历并非都充满戏剧性，也没有固定的模式。在每一个案例中，归信的方式各不相同，但结果却是一样的——每一个人都从内心深处被改变。因此，我们阅读保罗的归信故事，并不是为了学习耶稣如何向每个人显现，而是为了学习祂显现之后所带来的深刻生命转变。
不是我们虚构出来的上帝
保罗曾以为自己知道神是什么样的，也知道神不是什么样的。保罗知道，例如，神绝不可能成为一个人类，所以所有关于耶稣是主的宣称都不可能是真的。保罗也听过司提反的临终讲论（记载于《使徒行传》第6至第7章），司提反宣称圣殿、祭司制度和献祭系统都将因耶稣而被废弃。对保罗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那样一来，整卷圣经书岂不是都变得无关紧要？”他可能这样想，“神绝不会这样做。”不，神应该是那种喜悦像保罗这样极其虔诚、道德端正、守律法的人。
保罗，正如我们每个人一样，所相信的是一个支持我们本来样式、我们希望成为的人的神，也憎恶我们所憎恶的那些人。有些人想要一个会惩罚不道德和不虔诚之人的神，有些人则想要一个爱心的灵，拥抱所有人而不审判任何人，还有些人宁愿相信这个宇宙根本没有神。我们关于神的信仰或不信，往往更多是受我们个人的欲望与需要驱使，而非理性。
无神论者奥尔德斯·赫胥黎坦率地说：“我有不希望世界有意义的动机……那些认为世界无意义的哲学家，不只是处理纯粹形而上学的问题。他也在努力证明：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可以阻止他做他想做的事。”然而，我们不该只批评无神论者。这个世界上相信有神的人远多于不信的，而且我们必须记住保罗那惊人的宣告：若非圣灵介入并帮助，没有一个人会真正寻求圣经中的真神。“没有义人，连一个也没有；没有明白的，没有寻求神的。”（罗马书3:10–11）
我们像保罗一样，为自己塑造出一个量身定做的神。当然，一个你所创造的神有时确实能带来安慰，就像一件量身定制的衣服穿起来很舒服。但这样的神却无法在你需要被挑战时挑战你，也无法改变你。想想那些深深怀疑自己价值、常感自卑的人。什么才能使他们成为坚定自信、不再受自我怀疑困扰的人？约翰一书3章20节说：“我们的心若责备我们，神比我们的心大，一切事没有不知道的。”但这前提是，你所信的神确实存在，是真实的，可以告诉你一些你不想相信的真理。如果你的神只是你内心欲望的延伸，他又怎能胜过你心中“我一文不值”的根深蒂固观念呢？
圣经中的神是我们现代人绝对不会自己虚构出来的——一位圣洁的神，绝不能对罪恶与愧疚视而不见的神。“我要以你们为我的百姓，我也要作你们的神。”（出埃及记6:7）；“因为耶和华你的神乃是烈火，是忌邪的神。”（申命记4:24）；“因为我们的神乃是烈火。”（希伯来书12:29）。正因为祂如此圣洁与公义，所以耶稣基督才必须承担我们应受的咒诅，使我们能得着祂应得的祝福。“凡不常照律法书上所写一切话去行的，就被咒诅。……基督既为我们受了咒诅，就赎出我们脱离律法的咒诅，因为经上记着：‘凡挂在木头上的，都是被咒诅的。’这便叫亚伯拉罕的福因基督耶稣可以临到外邦人，使我们因信得着所应许的圣灵。”（加拉太书3:10–14）
只有这位救主——那位手上仍有钉痕、身体仍有伤痕的主——才有资格对信徒说：“你感到被定罪？你不是！你觉得自己一文不值？你不是！”只有这一位神——不是你幻想出来的——才能彻底重塑你的自我认知，使你成为新造的人。
你内心最深的需要，是一位不是你欲望与需要所塑造出来的神。
作为一个现代人，C.S.路易斯知道，他在圣经中遇见的神不可能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他写道：
“事实上，现实通常不是你能猜出来的。这正是我相信基督教的原因之一。这是一个你无法猜想到的宗教。如果它只是提供我们一直期望中的那种宇宙，我会觉得那是我们杜撰出来的。但实际上，它根本不是任何人会虚构出来的东西。它就是具有真实事物那种奇异转折的特质。所以，让我们放弃那些孩子气的哲学——那些过于简单的答案。问题不简单，答案也不会简单。”
这就是归信的起点。你或许一生都相信有神，但唯有当你开始意识到你所面对的神并不是你希望他那样，而是他本来的样子时，你才真正开始归信。关于祂有些事令人害怕，有些事令人困惑，有些事你很难接受。那么现在，你才刚走在正确的路上。在此之前，你所信的是你自己制造出来的单一维度的神，而不是创造你的天地之主。若你所信的神不会告诉你那些你不想接受的真理，那么祂告诉你那些“好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恩典时，你也不会真正被改变——像“祂赦免了你”、“你将复活”、“祂要收纳你作儿女”这类真理。
所以，一个“不可驯服的”、活着且真实的神，是归信生命彻底转变的第一步。当你开始意识到，重要的不再是你如何看待神，而是神如何看待你时（加拉太书4:9），你才真正开始接近这位神。
一本连贯一致的圣经
当保罗问：“主啊，你是谁？”他所得到的回答颠覆了他整个思想体系：“我就是耶稣。”
保罗有充分理由认为基督教不可能是真的。他知道圣经教导只有一位神，可是这些基督徒却敬拜一个人，好像他是神一样。此外，圣经说弥赛亚将是大卫的后裔，“他必以口中的杖击打世界”，聚集百姓并击败所有仇敌（以赛亚书11:1–16）。但耶稣被钉十字架，从未掌权，因此他不可能是弥赛亚。圣经也说，凡因罪被处死、挂在木头上的人是被咒诅的（申命记21:22–23）。耶稣不仅是死了，而且是以罪犯的身份、极其羞辱的方式死去的。显然，神是弃绝并咒诅了耶稣，而不是立他为王。难怪保罗得出结论，圣经是反对基督教教义的。
但在通往大马士革的路上，保罗面对了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耶稣已经复活。仅仅三天之后，他就在会堂里传讲“耶稣是神的儿子”（使徒行传9:20）。他开始重新审视整本圣经，以复活这个事实为核心。通过保罗后来的书信作为指引，我们可以追溯他在那黑暗的三天里可能开始形成的思想轨迹。
他的思想轨迹可能是这样的：既然耶稣被神咒诅并弃绝，但随后又被神复活并称义，那他一定是为别人而死、为别人而被咒诅的。难道他是为我们——替代我们——承担律法对罪的咒诅吗？（加拉太书3:10–13）以赛亚确实描绘了弥赛亚是一位要审判世界的刚强之人，但他也写了一个奇异的受苦仆人形象：“他为我们的过犯受害，为我们的罪孽压伤。”（以赛亚书53:5）难道受苦仆人和弥赛亚君王是同一个人？（罗马书10:16–17）还有那些天天在圣殿里献祭的动物呢？动物的血根本无法真正赎人的罪。那这些献祭制度是否只是一个预表——指向那真正的逾越节羔羊，一位能除去罪孽的人？（哥林多前书5:7）再说亚伯拉罕的应许——“地上的万族都要因你得福”（创世记12:3），难道这正是实现应许的方式？（加拉太书3:14）——就是借着耶稣？
保罗曾把圣经看作一套律法和道德故事，教导人如何行善以换取神的祝福。但当他认清耶稣复活这一无法否认的事实时，他开始在以基督为中心的框架下重读圣经，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圣经不是一套像《伊索寓言》那样教你怎样过好日子的道德故事，而是一个连贯一致的历史——一个真实而奇妙的故事，讲述神如何将救恩带入世界——而一切的高潮都在耶稣基督里实现。
一旦保罗开始以耶稣复活、被神称义的事实来看待一切，圣经便全然契合，世界与他自己的人生也焕然一新。当然，在三天之内他不可能完全明白所有的含义，也不可能立刻解答他对基督教的全部原有质疑。但一旦他知道耶稣已经复活，他就知道那些问题一定是有答案的。于是他信了基督，开始传道，并在过程中继续思考和理解其中的细节。
我们也该以同样的方式前行。想想所有针对基督教的质疑，比如压抑性的性观念或教会历史上的不公行为。即使这些问题属实，它们是否足以证明耶稣不曾从死里复活？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我们是否认真查考过耶稣复活的证据？我们所有的质疑，其实都悬挂在这个问题之上。如果耶稣没有复活，那圣经讲什么性或教会的历史又有什么关系？但如果耶稣真的复活了，那基督教与其福音就是真的。即便我们尚未能解答所有其他问题，我们也可以有信心继续前行，因为我们知道，这些问题终究是有答案的。
如果你正在探索基督教，请从福音书中所呈现的耶稣生平开始，尤其是他的复活。不要像现代人那样，首先问：“基督教是否符合我的身份认同？”如果复活真的发生了，那就意味着有一位神创造了你，是为了祂自己而造的。最终，是的，基督教确实与你契合——无论你现在能否看见这点。如果祂是真实且复活的，那么就像保罗一样，即使你还未解答所有疑问，你也必须说：“主啊，我当作什么？
律法与爱的关系
当保罗问：“主啊，你是谁？”耶稣两次说他是“你所逼迫的”那一位。这个从天而来的强光之人，怎么会是保罗所伤害的人呢？为什么耶稣不说“你为什么逼迫他们”，而是说：“扫罗，扫罗，你为什么逼迫我？”（第4节）
在保罗从耶稣听到的第一句话中，隐藏着一个极其深刻的洞见，这个洞见塑造了保罗此后一生的生命、事奉和神学。保罗明白了，作一个基督徒不仅仅是采纳一套新的信仰体系和生活方式，好让神喜悦我们、垂听我们的祷告。这些话指向一个远比这些更深更丰富的关系。耶稣基督宣称，他与他的百姓有如此亲密的联合，以致他们所经历的，也就是他所经历的；因此，反过来说，他的一切真实也成为他们的真实。
单单在保罗的书信中，基督徒被描述为“在基督里”、“在主里”、“在他里面”的表达超过160次。在罗马书6章1–4节，保罗说我们“与他一同埋葬”；在以弗所书2章6节他说：“他又叫我们与基督耶稣一同复活，一同坐在天上。”保罗所讲的不是未来会发生的事，因为他使用的是过去时态。基督徒与基督如此联合，以致当他死、他复活、他升天的时候，我们也同样如此。而这种联合有两个重要方面。
首先，我们在法律上与他联合。在神的眼中，我们如同自己已经钉在十字架上那样，完全脱离罪的刑罚。“所以我们看定了：人称义是因着信，不在乎遵行律法。”（罗马书3:28）我们虽然本身仍有缺陷、仍然有罪，但在基督里却被看为完全公义（腓立比书3:9）。而且，耶稣死后被提升至荣耀之处，若你信靠他，神就待你如同你也完成了耶稣所完成的一切。祂奖赏你，就如你像耶稣一样伟大。
但这种联合不仅仅是法律上的，它同时也是生命上的、属灵上的。正如保罗归信时那样，神的灵亲自进入我们里面（使徒行传9:17）。我们得以“与神的性情有分”（彼得后书1:4），因此我们与神的联合就像手通过神经系统与头连接一样紧密。所以耶稣能说：“你触摸他们，就是触摸我。”
法律上又真实又生命上又亲密的联合，对我们而言并不陌生。马丁·路德曾著名地说，当我们凭信心接受基督，这信心“就像新娘与新郎联合那样，使灵魂与基督联合”。婚姻是一种既有法律基础又有爱的关系。他指出，丈夫娶妻就承担她的债务，妻子也因此分享丈夫的财富；同样，我们的罪与死亡归在他身上，他的义与荣耀赐给我们（哥林多后书5:21）。因此，路德总结说，“藉着信心这枚婚戒……信靠基督的灵魂……脱离了一切罪，胜过死亡和地狱，得着永恒的义、生命和救恩。”在此，我们可以看到法律与生命的联合如何相互连接并彼此加强。我们越确信在法律上被神接纳，内心就越能从惧怕与羞耻中得释放，越能以喜乐的爱亲近救主，越能经历神借圣灵将爱浇灌在我们心里（罗马书5:5）。
若要理解这种法律性的关系，可以参考牧师大卫·马丁·劳埃德-琼斯所使用的属灵诊断方法。他常说：“让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基督徒吗？”对方常常回答：“嗯……我正在努力成为一个。”如果有人这么回答，他就知道对方还没有理解作基督徒的第一原则。基督教是一种身份和联合，就像被收养或被成婚，不是靠功绩得来的奖赏。你不是“努力成为”已婚者——你要么已婚，要么未婚；你不是“努力成为”基督徒——你要么是，要么不是。
若要理解生命性的关系，可以参考英国“属灵大觉醒”期间约翰与查尔斯·卫斯理所使用的问题。十八世纪时，全国几乎人人上教会，但复兴的讲道者挑战人们：“你们是否重生得救？”他们是否属灵活着，还是仅仅遵循道德原则？他们是否与神有活泼的关系？“觉醒”讲道者将信徒组织成小团体，在家中聚会。“这些团体的目标主要是提供一个团契，以维持和成长他们新的属灵生命和经历。”在团体领袖使用的手册中，每周要问如下问题：
- 这周，神在你心里有多真实？
- 你对神赦罪和慈父之爱的确据和把握有多清晰鲜明？
- 你是否经历与神特别喜乐的相交时刻？你是否真的感受到祂的临在与爱？
- 你是否觉得圣经是活泼有功效的？
- 有没有哪一些圣经应许特别宝贵、鼓舞人心？是哪些？
- 神是否借着圣经向你挑战或呼召你？在哪些方面？
- 你是否更坦然地看到并承认你对神和他人的罪？与此同时，神的恩典是否也显得更加荣耀、令人感动与安慰？
这些问题帮助人们分辨自己是相信一位遥远的神，还是与一位活着的神有活泼的关系。在基于基督恩典的关系中，人与神之间有真正的交流与爱，因此神会挑战你、安慰你、召唤你、教导你、引导你。
因为耶稣已经从死里复活，我们可以在法律上称义（罗马书4:25），在生命上得重生（罗马书8:10–11）——简而言之，我们可以归信，并活出归信的生命。
我们遇见耶稣
若不亲自遇见复活的主，我们就无法在惧怕的时候得着神所赐的盼望。我们已经回顾了五个这样的经历，而回顾这些经历时，我们可以看到它们之间的巨大差异，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最终的教训。
耶稣会以不同方式对待不同的心灵和性情。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模式，也没有适用于所有人成为基督徒的五个步骤。有些人说马利亚是感性的人，约翰是理性的人，多马是实用主义者。这些说法过于简化，但耶稣确实认识性情的差异，并在每个人的需要上与他们相遇。他直接来到马利亚和多马面前，亲自与他们说话；但他却让约翰和彼得独自思考、自己领悟。他在合适的时候将人所需要的赐给他们。因此，你绝不可将自己归信基督的过程与他人比较，说：“我信主的经历不像他们那样。我真的得救了吗？”他以责备使保罗仆倒在地，却轻声呼唤马利亚的名字。
耶稣对我们每一个人所说的是：“我认识你每一个人。你的路将是你自己的，不一定与身边人的路一样。我要你跟随的是我，不是别人。”在《约翰福音》的结尾，彼得指着另一个门徒问主将来他的结局如何。耶稣拒绝回答，说：“我若要他等到我来的时候与你何干？你跟从我吧！”（约翰福音21:22）所以，不要与别人相比。定睛仰望耶稣，奔走那为你独特摆设的道路（希伯来书12:1–2）：“我们既有这许多的见证人，如同云彩围着我们，就当放下各样的重担，脱去容易缠累我们的罪，存心忍耐，奔那摆在我们前头的路程，仰望为我们信心创始成终的耶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