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艾伦
星期天是个凉爽的日子，西风吹拂。早晨读经和祷告后，玛蒂的心还在想着那段经文。“耶和华是我的牧者，”她听到克拉克从诗篇中读道。耶和华怎么能是牧者呢？她纳闷。她发现自己渐渐听得更仔细了，也越来越想向克拉克问个问题，或请他再念一遍某些段落，好让她多体会其中的意思。但她还是不敢开口。
这个克拉克所读的上帝，真的能像对那位作者一样安慰人吗？——克拉克说那人叫大卫。玛蒂承认自己对上帝几乎一无所知，而有时候，她竟然会想要更多地去了解祂。她的成长环境中并没有读圣经的习惯。她隐隐觉得，或许自己错过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偶尔克拉克会为那天的经文加些背景或解释，说说作者的生平或写作时的困境。玛蒂知道，那是克拉克特意讲给她听的，但她并不反感。事实上，只要能帮助她更好地理解，她都乐意听。
在早晨祷告的时候，玛蒂甚至在心里想，她是不是也能像克拉克那样，直接向这位上帝祈祷。她心里渴望着这样做，但还是不敢冒然尝试。
当克拉克说“阿们”的时候，玛蒂的嘴唇也跟着轻轻动了动，说出了这个字。
早餐开始前，米茜也大声说出她的“阿——们”。
“天啊，我们得怎么熬过这漫长的一天呢？”玛蒂在心里发愁。她知道，今天是主日，不能缝纫。她已经犯过一次错误了，不能再犯，要不然惹来上帝的惩罚，她可承受不起。要是这位上帝真能赐下帮助，那她现在是真的很需要。
克拉克打断了她的沉思。“昨天我去镇上的路上，顺便在葛拉罕家停了一下，问他们有没有要我带点什么的。葛拉罕太太说，想请我们今天去她家做客，一起吃顿午饭。也许这会是入冬前最后几个温暖的主日之一。我答应她要问问你。”
“葛拉罕太太啊，真是上帝保佑她。”玛蒂心中默念，哦，真是谢谢你！
她镇定地回答：“我很乐意去。”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她飞快地洗完早饭的碗碟，克拉克去套车，玛蒂则赶紧给米茜和自己准备行装。
她给米茜穿上新缝的白衬衫和蓝灰色背心裙，配上新长袜和那双小黑皮鞋，又把孩子的卷发梳得蓬松可爱。小家伙确实像个画里的小姑娘一样，一边原地转圈，一边拍着手开心地叫着。
玛蒂转向自己的衣着。她拿起那件蓝灰色的新裙子，在身上比划了一下。那本应是为克莱姆准备的，现在她竟然没法把它穿在身上。如果克拉克看都不看一眼，她会失望；但如果他真的流露出一点欣赏之意，她心里会更不好受。她不想要他的欣赏，也不想从别的男人那儿得到什么。她脑海中还清晰地浮现着克莱姆满含爱意的眼神，那时他把她揽入怀中。她把呜咽埋进那裙子的褶皱里，然后小心地把它重新挂好。
她选了那件海军蓝的素裙子，领口和袖口带着一点蕾丝边。想来这身打扮应当也足够体面，去邻居家吃顿主日饭也不会失礼。
她换上新内衣和长袜，穿上新皮鞋，套上裙子，披上新披肩，戴上轻便的帽子。天气还不冷得需要穿大衣。
她仔细地把卷发梳顺，想用发夹把头发盘起来，看起来更整洁些。她这段时间实在太忽略自己的打扮了。正当她对着小镜子仔细端详自己时，听见克拉克在门口问她们准备好了没有。
米茜蹦蹦跳跳地冲出房间迎接她的爸爸，还得到了赞扬：“我们家小姑娘今天可真漂亮，爸爸为你感到骄傲。”
玛蒂随后走出房门，刻意避开克拉克的目光。她不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任何东西，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她注意到克拉克今天换了衣服，看起来比平常更精神了。在去葛拉罕家的路上，她专注于和米茜说话，以及欣赏这凉爽宜人的秋日景色。
玛蒂帮葛拉罕太太和几个女孩准备午饭。跟上次来家中相比，这次她能集中精神了，也觉得葛拉罕太太果然是个好厨娘——看她那些食谱也就知道了。饭后，男人们移到屋外阳光下的廊前聊天。
小杰森·斯特恩也来了，莎莉·安红着脸招呼他。两人出去散步，始终待在屋子能看见的地方。
葛拉罕太太和玛蒂很快洗完了碗，就坐下来聊天。能这样和葛拉罕太太一起闲话家常，真是让人心情舒畅。玛蒂一点也不介意难得的清闲时光。两人聊了许多女人之间的话题后，玛蒂趁着其他人都在外面，小孩子也在午睡的机会，提了个问题。
“葛拉罕太太，”她轻声说，“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艾伦的事？我既然住进了她的屋子，照顾她的孩子，好像也该对她有点了解。”
玛蒂没有提“她的丈夫”，若葛拉罕太太察觉到了，也没有露声色。玛蒂告诉玛关于缝纫机的事，还有克拉克那天的神情。
葛拉罕太太深深叹了口气，眼神望向远方。“真不知从何说起，”葛拉罕太太开口，“艾伦年轻，也很漂亮。比你高，肤色也比你深。她总是活泼爱笑，爱人也被人爱。她特别宠着克拉克，而他也把她当宝一样。”
葛拉罕太太停顿了一下，望着玛蒂的脸，好像在试探她是否能承受这个话题。玛蒂点点头，于是她继续。
“米茜出生那会儿，你应该看看他们俩。”葛拉罕太太轻轻笑了，“从没见过谁那么开心过一婴儿。他们简直像两个小孩。我接生了米茜——我这地儿的孩子大多是我接的，但从没有哪次像他们俩这样，兴奋得不行。”
“那时他们生活得挺好。克拉克是个踏实人，而种地就得靠苦干。好景头一天天过去，有一天八月里，克拉克骑马急急忙忙赶来。他那神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葛拉罕太太，快跟我走，艾伦痛得厉害。’那是他对我说的话，我到现在还听得清清楚楚。”
“我赶到他们家，看到艾伦满床打滚，抱着肚子，忍着不喊，生怕吓到米茜。她只是咬着嘴唇，差点咬出血。我也没法子，只能帮她擦脸，退退烧。可我们那儿没医生，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陪着她一起熬。”
“克拉克也不知道怎么办，一边要照顾艾伦，一边还要看孩子。我从没这么替一个男人心痛过。”
“那晚熬到凌晨四点多，她好像终于不挣扎了。我还以为她要好转了。结果却是越烧越高，越来越虚弱。我给她一遍遍擦身，但一点用也没有。”
“那天傍晚，她就走了……克拉克……”葛拉罕太太停了下来。
她抹了一把眼泪，站了起来。“不过那些都过去了，孩子。别再提也罢。你现在照顾米茜，这对克拉克很重要。那时他背着那小家伙做完秋收，我说要不让孩子在我家待着，但他不肯。他说那孩子是他的，是特别的，他得亲自照料。”
“也有一对没孩子的夫妻想收养米茜，可克拉克也没答应。他说，那孩子最需要她爹——这是他亲口说的。现在好了，他的祷告好像得了应允。米茜有你做妈，而你也做得真好，给她缝那么漂亮的衣服。”
葛拉罕太太拍拍玛蒂的手臂：“你做得很棒，玛蒂。真的很棒。”
葛拉罕太太整段话说下来，玛蒂一直静静地坐着，既用耳朵，也用心在听。听到克拉克曾经的痛苦，她自己心中的悲伤也重新被唤起。她很想哭，但眼里却没有泪，只觉得整颗心都再次沉入了哀愁之中。克莱姆的死固然是个巨大的打击，但她至少没有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痛苦中挣扎几个小时，却无能为力，连一丝安慰都给不了。她想，或许在这场失去中，她承受的还稍微轻些。
“哦，克莱姆……”她的心低语着，“我真庆幸你没有经历那样的痛苦。”
她被葛拉罕太太的起身声唤回神来，只见葛拉罕太太一边站起来一边感叹时间过得真快，说男人们这会儿肯定都在等着喝咖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