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被雪围困
克拉克继续去山林伐木，玛蒂则在厨房里忙碌着。她反复琢磨食谱，终于选定后，便日复一日地烘焙出一盘盘诱人的点心。尽管米茜总想“帮忙”，糕点还是一批又一批地堆了起来，甚至有点让人发愁没地方放。
米茜品尝之后连连点头，最喜欢的是玛蒂专为孩子们做的姜饼小人。
到了晚上，她和克拉克一同为米茜制作洋娃娃小屋。克拉克做了一个简单的两间小屋，正忙着雕刻小木椅、小桌子和小床。玛蒂的任务则是做窗帘、地毯和小被褥。“这些事通常是女人来做的，”克拉克说。她发现参与这个小项目很有趣，看着小屋一点点成型。厨房里有一个小橱柜，门还能打开，还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条长凳，都是克拉克的手艺。玛蒂则挂上了厨房窗帘，铺了几块亮色地毯，还在椅子上加了小垫子。
客厅兼卧室部分有一张小床，配有被子和枕头，一个小摇篮，两张椅子，一个脚凳，还有一个盖子可以打开的小箱子。玛蒂还要缝制摇篮的被褥和这间房的窗帘。克拉克正做一个小炉子。
“厨房没有炉子就不像话了，”他理所当然地说。
玛蒂对他们的努力感到很满意，也很高兴洋娃娃屋肯定能及时完成，作为米茜的圣诞礼物。
克拉克又去镇上几次，第一次是为了邀请葛拉罕一家来吃圣诞晚餐。他似乎觉得这些出行很重要，但在玛蒂看来，他回家时几乎没带什么东西。她也就不再多想了。
最后一次他带回来一些烘焙用的特别香料，还有几个小玩意儿，给米茜的。
“她得有些东西放进她的圣诞袜里，”他把东西交给玛蒂保管时说。
玛蒂一边摆放饼干冷却，一边想着这些事情。
克拉克会期望她送他一份礼物吗？她想也许不会。能送他点小东西当然很好，但她既没钱，又没有地方可去买东西。而且给男人缝点什么也不容易。
她突然想起缝纫篮里还有一块柔软的蓝灰色羊毛布。等她做完饼干，就去看看能不能用那块布做条男士围巾。
稍后她查看了那块布，觉得完全可以。她知道克拉克在黄昏前不会从伐木回来，于是动手开始裁剪。她缝好了围巾，中间还需要拼接几处，然后将它收好。明天克拉克出门时，她就能在围巾上绣上他的姓名缩写。
圣诞节就快到了。她想，也许那天本身未必比这准备的过程更让人激动。
现在只剩三天。他们昨晚刚完成给米茜的礼物，互相称赞成果。早餐吃完后，克拉克又去伐木了。玛蒂拜托他留意有没有带松果的松枝，她想做些花环。他答应会尽量找。
克拉克打算上午在山里干活，下午宰那只火鸡——它此刻还没吃早饭。玛蒂匆匆做完手头的活，然后拿出围巾，在上面细细地绣上了“C.D.”，并在克拉克回来吃午饭前将它收进抽屉里。
距离圣诞节只剩两天，但那天是主日，其他准备工作得暂停。玛蒂承认，也许歇一天也没坏处。等米茜午睡之后，她也躺在床上，盖着暖和的毯子。她真得很累了，肚子里的孩子让她做什么事都加倍辛苦。她闭上眼睛，沉入甜美的睡眠中。
第一天——明天就是圣诞节了。那只公火鸡已宰、已拔毛、已清理好，正在晾着，等着填料。玛蒂小心地扎好花环，对克拉克选的松枝很满意，用她珍藏的麻线绑好，挂在每扇窗户和门上。小树是克拉克最后一趟从山里带木材回来时砍的，现在放在屋外，等米茜睡下后再放进客厅角落。玉米已经爆好并串成串，她还用储存的彩纸做了彩链，甚至还用从镇上带回的包装纸做了一些。
围巾已经完成，但玛蒂看着它时心里却泛起一阵不安。她总觉得送给克拉克这样的男人不太妥当。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勇气拿出来送人。
算了，她心里想，等到了再说，现在还是先专心眼前的事。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削一大堆胡萝卜、萝卜和土豆，为圣诞晚餐做准备。还有卷心菜也要切。面团已经在发酵，很快就能进炉烤了。豆子正在泡水，稍后会加腌火腿炖。自家腌的菜和咸菜整齐地摆在橱柜旁的地上，等着开启。野生坚果已经装在篮子里，准备在壁炉里慢慢烘烤。
玛蒂在心里逐项核对清单。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她望着四周丰富的食物，心中升起一股满足。明天会是个好日子，而今晚他们可以享受装饰圣诞树、挂米茜的圣诞袜的乐趣。
圣诞节来了！玛蒂比平时早醒，脑袋已经转个不停。她得准备火鸡的填料，把蔬菜用大锅煮上，把存放在小屋里、这天气肯定冻住的烘焙食品搬进屋。她迅速穿好衣服。
房间冷得刺骨，她恨不得立刻冲到温暖的厨房。她悄悄弯腰查看米茜是否盖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客厅里也冷，她急忙走向厨房。里面没点灯，说明克拉克还没起。她打着寒颤点上灯，又去生火。外头风啸得厉害，火苗好不容易才燃起来。屋子还得一会儿才会暖和过来。她又去客厅点起壁炉，希望等米茜起床时屋里是暖的。
当两处的火都烧得正旺时，她查看了钟表——差二十分钟六点。难怪克拉克还没起，冬天他一般六点半才起。好吧，她得抓紧每一分钟，她还有太多事要做。
她走到冰霜覆盖的窗边，用手指刮开一点点窗面，好看看外头的圣诞早晨。一阵狂风裹着密集的雪花怒吼而下，在遮蔽处堆成高高的雪堆。连水井都看不见了。
玛蒂不用别人告诉她：这是一场可怕的草原暴风雪。她感受到失望正慢慢渗进心里。她想大声尖叫、想诅咒这场风暴、想扑倒在床上大哭一场。她耷拉着肩膀，疲惫又沮丧。但发火有什么用？风暴依然肆虐。没有哪个清醒的人会为了吃顿圣诞晚餐去对抗暴风雪。她输了。她又觉得自己“死”了一次。可忽然间，一种新的愤怒升起。
为什么？为什么风暴就该赢？
“来吧！”她对着窗外大声喊，“你就尽情地吼吧！我们的火鸡已经准备好进炉。我们有好多食物。我们有圣诞树。我们有米茜。我们——我们照样要过圣诞！”
她用围裙抹去愤怒的泪水，挺起肩膀，回身去添火。然后她才注意到克拉克正坐在那里，靴子在手，看着她。
他清了清嗓子，她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她为这个节日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如今却被剥夺了。她希望他不要说什么理解安慰的话，不然她的决心可能就崩溃了。她迅速走到他面前，正当他系靴子时笑着说：“我的天，我们要怎么处理这么多吃的？整整一天我们只能不停吃了。”
她转身走回橱柜边，开始处理火鸡。
“我真希望葛拉罕一家也别被这暴雪困住。我们三口人坐在这儿吃这么多东西，他们那么多人却…… ”她说到一半停住，瞥了眼还张着嘴、靴子挂在手上的克拉克。
他摇了摇头，然后说：“葛拉罕太太精得很，不会被这鬼天气给蒙了。她熟悉这地方的脾气。我不觉得他们会缺什么。”
玛蒂听了松了口气。“听你这么说我可真高兴。刚才这暴雪可把我吓坏了。”
她把火鸡塞好馅儿，准备放进炉里。
“这鸟可真沉，让我来放进去吧。”克拉克赶紧走过来帮忙。
玛蒂没有拒绝。火鸡入炉后，炉火渐渐让厨房变暖，玛蒂放上了咖啡壶，然后坐下歇息。
“看来风暴差点赢了，”她轻声说道，“但它只有在你让步时才会赢，是不是？”
克拉克没说话，但她看他那双眼睛，知道他明白她的失望，也明白她战胜了失望。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语气温柔：“我真为你骄傲，玛蒂。”
他从未主动碰过她，除了帮她上下马车。这个触碰让她心里一阵温热。也许，是因为他真的懂她。她希望他没看出她的反应，赶紧说：“我们得把整只火鸡都烤了，吃不完的可以冻起来。菜我分成小锅，只煮够吃的，剩下的放冷窖里。点心嘛”——她朝堆满四处的点心一挥手，笑了——“要是没人来帮忙，我们能吃到春天。”
“这我可不抱怨，”克拉克说，“我本来还担心葛拉罕那一屋子孩子全来了，啥都不剩给我。现在你瞧，我反而被这满屋子的吃食给祝福了。”
“克拉克，”玛蒂装出责备的样子说，“你该不会是祷告求来这场暴雪的吧？”
克拉克笑得从未那样开心，玛蒂也跟着笑起来。咖啡正好煮好了，她倒了两杯，他去拿了奶油。厨房暖和多了，热咖啡也把她最后一点寒意冲淡了。
“好了，”她说着，尽力从椅子上起身，“我们也该吃点点心了。早点开始。你想吃哪样？”
克拉克选了块香辣果酱饼，玛蒂拿了块简单的奶油饼干。
他们一边喝咖啡一边聊接下来的安排。克拉克说等米茜起床后再去做活，这样就不会错过她的兴奋神情。早餐会晚些吃，圣诞正餐则放在下午。他说晚饭就吃“挑剩的”，这样玛蒂不用整天守在炉边。她觉得这计划不错，点点头同意了。
“我小时候圣诞节玩一种游戏，”克拉克说，“好多年没玩了，其实挺有意思的。用纸或木板画个图，用纽扣或小木钉当棋子。你忙你的，我一会儿做一个出来。”
钟滴滴答答走着，外头风雪不减，但这已不再重要。风暴已被接纳为草原生活的一部分，他们已经做了应对调整。
米茜在床上叫唤时，克拉克去抱她。玛蒂坐在客厅的火炉前，等着看小女孩对圣诞准备的反应。他们果然没有失望。米茜兴奋得不可自持，奔向圣诞树，又跑向圣诞袜里的小礼物，再回到洋娃娃屋，不停地惊呼着。最后她停下，双手合十，说：“哦，圣诞节真美丽！”
克拉克和玛蒂都笑了。她又飞奔到洋娃娃屋前，跪下，小心翼翼地拿出每个小物件再摆回去。
克拉克终于依依不舍地起身去做活。暴雪依然猛烈，他穿得很厚实，低声对玛蒂说他很庆幸牲畜都被安置在能遮风的棚里。
玛蒂看着他离去，心里有些担忧。雪太大，有时连谷仓都看不见。她很高兴他带着老鲍勃一起去，狗能辨方向，万一克拉克在风暴中迷失方向还能指引他。他也留下吩咐：如果他到上午十点还没回来，玛蒂就得朝天开枪，五分钟一次。
还好，克拉克在预定时间前就回来了，虽被风吹得冻透，但一切都照常。
玛蒂准备好了早餐，他们一起坐下吃饭。米茜几番保证吃完还能继续玩新玩具，这才依依不舍地来到餐桌。
他们低头祷告，克拉克说：“主啊，有时我们不懂你的安排。但谢谢你，在葛拉罕一家出门前这场暴风雪就来了。我们可不希望他们陷在这种天气里。”
玛蒂之前倒没想到，但她完全同意。
“主啊，谢谢你赐下与我们同桌的人，愿这你儿子降生的日子，虽寒冷，却能留下温暖的回忆。谢谢你，主，为你所赐的食物，阿们。”
“阿们。”米茜应道，然后抬头看爸爸，说：“小屋——谢谢——小屋。”
克拉克一脸困惑。玛蒂也有些不解，但试图理解孩子的意思。
“我觉得她是要你为她的洋娃娃屋感谢主。”玛蒂试探着说。
“是吗？那好，米茜，我们再祷告一次。主啊，谢谢你赐给米茜洋娃娃屋。阿们。”
米茜满意了，第二次“阿们”之后，她立刻专注于早餐，但眼睛还是不停瞟向心爱的洋娃娃屋。
他们在壁炉边烤坚果，玩克拉克自制的游戏（玛蒂赢得出奇多），看米茜玩耍。午睡前，她还紧紧抓着一个小娃娃椅。
玛蒂开始最后的正餐准备。等孩子醒来后，他们就会享用圣诞大餐。她希望一切都尽善尽美。从最初只有煎饼的日子，到如今满桌佳肴，只用了短短两个多月。玛蒂对自己也感到颇为自豪。
饭后，他们坐在客厅里，克拉克提议读圣经里的圣诞故事，等食物消化一下。
“你现在已经成了个很棒的厨娘啦，”他感慨地说，玛蒂听了脸微微泛红。“我想葛拉罕太太肯定比我更惊讶。我们得再找个时间聚一聚，让她亲自见识见识。”
他们来到客厅，克拉克抱着米茜坐下，打开圣经。他先读天使显现给少女马利亚，说她被选为基督的母亲。接着讲约瑟和马利亚赶往伯利恒，旅店无房，只能在马槽里生下耶稣。牧羊人听天使报喜，赶来朝见新生王。博士们跟随星星带着礼物前来，归途改道以保护婴孩。
玛蒂觉得从没听过这么美的故事。她不记得以前是否听过完整版本，这次从圣经里听来尤为感动。一个在马槽里诞生的小婴孩，竟是神的儿子。她轻轻覆手在自己的肚子上。
我可不希望我儿子出生在马棚里，她想。我猜神也不是愿意耶稣出生在那样的地方，只是那时没人为这小婴孩腾出空间。可神仍旧看顾祂，派天使告诉牧羊人，还有博士们献上贵重礼物。是的，神很在乎祂的儿子。
这个故事深深吸引了玛蒂。她正在等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也一边思索着刚才的经文，一边做着餐后的收拾。等厨房整理好，她又回到客厅。克拉克去做傍晚的活了，天快黑了，这种天气白天都看不清路。
玛蒂坐下，拿起圣经。她真希望自己知道那段圣诞故事在哪里，好再读一遍。可她翻遍了，也找不到克拉克读的是哪儿。倒是找到了诗篇，于是她靠在温暖的火炉旁，一篇一篇读下去。即便有些句子她读不太懂，但还是觉得这些经文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她一直读到听见克拉克回到屋棚，这才把书合上。她该去煮咖啡，准备那顿“挑剩的”晚餐了。
晚些时候，等米茜入睡，玛蒂鼓起勇气问克拉克能不能再读一遍“那个故事”。克拉克答应了。玛蒂静静地坐着，认真听着。这次她知道得更多了，听起来更有期待，也留意到上次漏掉的细节。她一闪念地想，不知道克莱姆是否也听过这些。故事太美了。
哦，克莱姆！她在心里呼喊。我多希望能和你一起分享这样的圣诞节。但命运不允许，她深吸一口气，再次专注在圣经的故事上。
读完之后，玛蒂沉默着，只听见自己手中的针线声。即使是圣诞节，她也不喜欢闲着。
克拉克把圣经放回，又去了屋棚。不久后，他带回一个小包裹。
“没啥值钱的，”他神情有些局促，也有些期待，“就想谢谢你照顾米茜。”
玛蒂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来，手忙脚乱地拆开包裹，发现是一套精致的梳妆组合——象牙梳、刷子和手镜。背面上绘有淡金与赭红色调的手绘花朵，美得让玛蒂几乎屏住呼吸。
她翻过镜子，看到柄上刻着字母：M.L.C.D.。她愣了几秒，才意识到那是她的名字缩写：玛莎·露辛达·克拉里奇·戴维斯。他不只送她这套礼物，还还给了她自己的名字。
泪水止不住从眼眶滑出，流过脸颊。
“太漂亮了，”她轻声说，“真的好美……我……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
克拉克似乎明白这泪水的含义，缓缓地点了点头。
玛蒂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那套精致的礼物放在梳妆柜上。她想起那条围巾，取出来看了看。然后她决定，不行，她做不到。不能送。她又把它塞回抽屉。她心里说服自己：它不够好，远远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