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米茜的妈妈
他们在他的马车上沉默地行进着。牧师正在葛拉罕家吃午饭。米茜也在那里，她的父亲去参加葬礼时，把她留在葛拉罕家，由年长的女孩们照看。他们打算请牧师主持仪式，接了米茜，再一起回到家中。玛蒂僵直地坐在他身旁，沉默不语，马车颠簸着前行。她努力抬起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从发热的脸上拨开。他关切地看了她一眼。
“快到了。太阳太毒了，得戴顶帽子遮遮头。”
她不出声地坐着，目光直视前方。他管她头上晒不晒干什么？她又在乎什么？已经没有更糟的事会发生了。她转过脸去，不让他看到眼中不受控制涌出的泪水。她不需要这个固执男人的怜悯。
马匹缓慢地向前行进。马车在满是车辙的土路上颠簸着，她的身体也因此疼痛不已。
当她看到葛拉罕家的农舍出现在一片小丘陵的脚下时，心中松了口气。他们驶进院子，他轻巧地跳下马车，转身来扶她。她太麻木了，甚至无法拒绝，心想若自己试着下车，只怕会直接跌倒在尘土中。他轻而易举地将她抱下，扶稳她站好才放开手。他将缰绳拴在栓马桩上，示意她走在前面进屋。
她对四周一无所觉。脑中混乱，她的意识无法记下任何事。她只记得是葛拉罕太太开了门，显然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二人。玛蒂模模糊糊地知道屋里还有其他人，似乎都在等着吃午饭。她看到牧师正和一个男人交谈，猜想那应该是本。孩子们似乎也到处都是，她根本无力去数清有多少人。那个男人——克拉克·戴维斯，他说他叫这名字——走向角落里的两位男人，边走边与葛拉罕太太交谈。
他向牧师和本一并说明：“我们决定了——”
我们？她在心中愤怒地咆哮。你是说你自己吧。
“……趁牧师还在的时候成个亲。这样玛蒂·克拉里奇就有个家，我的米茜也能有个妈妈。”
她听到葛拉罕太太说：“这确实是最理智的做法。”牧师也说道：“是的，是的，当然。”
周围一阵动作，有人清出了一块地方。接着，似乎在令人道德上都感到仓促得近乎不妥的时间里，她已经听见那些熟悉的婚礼誓词。她大概是在合适的时机答应了牧师的提问，因为牧师的话语穿过混沌传入耳中：“……现在宣布你们成为合法夫妻。”
四周又是一阵动静。葛拉罕太太在桌上添了几个座位，劝他们“坐下来吃点饭再走。”于是他们坐到了餐桌前。孩子们可能早在大人们从葬礼回来之前就由年长的女孩们喂过了。牧师为食物祈祷，饭桌上恢复了交谈。她可能吃了些什么，但后来她完全不记得吃了什么，甚至整顿饭都记不清。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行动、说话——被某种全然来自自己之外的力量操控着。
他们又在动身了。从餐桌起身，开始准备出发。牧师把早就准备好的便当收好，向大家告别。葛拉罕家一个年长的男孩从马棚牵来牧师的马。在离开前，牧师转向玛蒂，神情坦率地握住她的双手，愿上帝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与她同在。玛蒂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脸。随后本和克拉克送牧师到门口，葛拉罕太太在门边与他道别。然后他就走了。葛拉罕太太回到屋里，男人们则朝栓马处走去，准备驾车离开。
“莎莉·安，去把小米茜从午睡中叫醒，帮她准备一下。劳拉，你和内莉收拾桌子，把碗筷洗了。”
葛拉罕太太四处忙碌着，而玛蒂却只是坐在那里，浑身无力，毫无所感，只意识到周围的一切正在活动。
莎莉回来了，怀中抱着一个有些凌乱的小女孩，虽然刚刚睡醒，却仍露出开心的笑容。玛蒂只注意到了那笑容，还有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正望着她这个陌生人。她心想，这应该就是米茜吧。当克拉克走进门，那孩子发出欢快的叫声，张开双臂欢迎他，这一点证实了她的猜测。他把她紧紧抱在胸前，脸颊贴着她的小脸，静静地依偎片刻。随后，他向主人夫妇道谢，转身示意玛蒂他们该出发了。
葛拉罕太太陪着她走出去。没有人祝贺新婚，也没有祝愿的话语。没人想把这变成一个值得庆祝的场合，玛蒂为此暗自松了口气。哪怕是一句出于好意的话，都可能击破她竭力维持的克制，让泪水再度奔涌——她坚信如此。但无人提及。事实上，连婚礼一词都未被人提起。这些拓荒者内心敏锐，懂得体谅他人情绪。
他们告别时只如普通邻居，葛拉罕太太望着坐在车上的玛蒂，眼神中带着一丝温柔，“我让你先安顿几天，然后我会过来看看。有个近在咫尺的女人能时不时聊聊天，感觉挺不错的。”
玛蒂向她道谢，车队便动身了。他们再次置身于尘土飞扬的道路与炽热的阳光之下。
“就在那里——右手边。”克拉克·戴维斯的话几乎让玛蒂吓了一跳，她抬起眼望向他指向的方向。
那块属于他的小小家园，北面有树木环绕，西侧是一块小坡地。
一座小巧但整洁的木屋独立而立，屋前有口水井，一旁是菜园。从远处看，她已能辨认出花丛中秋天的色彩。沿着通往屋门的小路，长着几株小灌木，甚至隔着距离，玛蒂也能看到它们枝条间的斑斓。
一侧是一间坚固的原木马棚，用来养马与牛，猪圈则建在更后方的一片树林中。鸡舍位于马棚和房屋之间，院子里零散分布着几间小屋。她知道自己将来得去了解这一切，但此刻她实在疲惫到无法关心。
“挺不错的。”她喃喃道，自己都感到惊讶，她原本并不打算说这话。可是脑中浮现的却是她和克莱姆共同构想的梦想中的家园——而这份熟悉刺痛了她的心，她忍不住轻轻抽泣了一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幸好米茜看见回到家，兴奋地吸引了她父亲全部注意力。
他们的马车在小屋前停下，一只狗跑了出来迎接他们，克拉克和米茜都亲昵地招呼它。
克拉克帮玛蒂下车，语气温和：“你最好进屋避避太阳，躺一会儿。卧室就在客厅旁边。我来照顾米茜和其他需要处理的事。今天也太晚了，干不了地里的活儿。”
他拉开门，等她进了这个陌生的小屋——这将是她的新家——然后带着米茜离开了。
她顾不上打量四周，只觉得不赶快躺下就要晕倒。她穿过厨房，找到客厅旁边的门，打开后正是卧室。床看起来极其诱人，她只停下来脱了鞋子，便一头倒在床上。屋里比外面凉快些，她疲惫不堪的身体此刻终于盖过混乱的心绪。她开始抽泣，但很快，翻腾的情绪渐渐平息，她陷入了一场深沉却满是纷乱梦境的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