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葛拉罕太太的来访
回想起来，玛蒂觉得这是一个美好的圣诞节，尽管她必须克服内心强烈的失望。若是能与葛拉罕一家一起度过，一定会有许多乐趣，但正如她所总结的，那是无可奈何的事。她心里隐隐觉得，克拉克的祷告得到了回应，将来他们回忆起这个圣诞节时，仍会心存温馨。
暴风雪过后，风不再咆哮，太阳也露了出来。牲畜又开始在户外活动，鸡群也从鸡舍走出，到有围栏的院子里活动筋骨。老鲍勃围着院子跑圈，快乐地舒展着四肢。玛蒂看着他，心中竟生出些许羡慕——要是自己也能那样轻盈地行动，该有多好。
她几个月来第一次认真地端详自己，仔细看着自己的手臂和双手。她发现比以前瘦了不少。她拉起裙子看了看自己的腿，确实瘦了，除了那个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胖起来的部位。她轻轻地责备自己：“得多吃点了。”她原本就够瘦了，若等到孩子出生，“再不捆紧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就像她爸爸常说的那样。嗯，现在她确实“被捆住”了，肚子里这个孩子一天比一天沉重。她觉得自己笨拙又迟缓，这种感觉她并不熟悉。但她知道，这是正常的。十二月差不多要结束了。想着这些，前方的一月显得无比漫长。她不禁怀疑自己能否熬过去。唉，只能一天一天地过了。
新年的清晨，天空晴朗，没有风。这一点就值得玛蒂感恩。她发现自己越来越讨厌风了，那风仿佛能穿透骨头的冷。
新年伊始，这一年会为她带来什么呢？一个新生命是肯定的。但一种淡淡的忧虑也随之而来，她默默地向克拉克所信的上帝祈求：“求你保守一切顺利。”
前一天，克拉克又去了镇上，回来时神情有些凝重。玛蒂本想问他到底为什么总是进镇，却又忍住了。
“如果真有我该知道的事，他自然会告诉我，”她边为他摆早餐边对自己说。
新年新气象，总该有点好事吧。
她走到厨房窗前往外看，一下子觉得这一天果然不同寻常。三只优雅又胆小的鹿正穿过牧场。玛蒂立刻跑到卧室去叫米茜。
“米茜，”她轻声唤醒小女孩，“快来看。”
她赶紧回到厨房，生怕鹿已经不见了。它们停在了马儿刨开雪地觅草的地方，正低头吃草。
“看，米茜，”玛蒂指着窗外说。
“哦——”米茜的声音满是兴奋，“狗狗！”
“不对哦，米茜，”玛蒂笑出声来，“那不是狗狗，是鹿。”
“鹿？”
“对呀，漂亮吧，米茜？”
“漂亮。”
正看得入神时，克拉克从谷仓回来，老鲍勃抢先一步冲进来，兴奋地叫着。鹿立刻警觉起来，长长的脖子竖起，四肢紧绷，然后仿佛接到什么信号似的，三只鹿齐齐跳起，轻盈地越过牧场篱笆，奔回它们熟悉的林中。那画面美得令人屏息，玛蒂和米茜仍倚在窗前，目送它们远去时，克拉克进门了。
“爸爸！”米茜指着外头叫道，“鹿——跳跳！”
“你也看见啦，嗯？”
“真是太美了！”玛蒂由衷赞叹。
“是挺漂亮的，”克拉克点头，“不过它们也麻烦得很。我发现它们的脚印越来越靠近牧场了。说不定哪天早上我一进谷仓，就会发现它们跟奶牛住一块儿了。”
玛蒂笑了笑，知道他在夸张。她终于从窗前挪开，去准备早餐。
午餐后，她清洗好碗盘，坐下继续为新生儿缝制一件小睡衣。忽然，老鲍勃又开始狂吠。有人来了，她心想，而且不是陌生人。她走到窗前望去。
“哎哟，我的天啊，”她惊喜地喊道，“是葛拉罕太太和本！”
她立刻放下针线，跑出去迎接。
克拉克也从院子里回来，看起来并不意外。他和本把马匹牵到谷仓里喂食、休息。途中他们还得奋力推开堆积在路上的大雪。两位男人在客厅火炉前坐下，谈论着来年春天的播种计划，要如何扩展农田，还有男人们常聊的话题。
“这会儿还想着播种呢，地里还积着十英尺高的雪呢！”玛蒂边准备咖啡边暗自想着。
女人们则坐在厨房里。葛拉罕太太带了些针织活儿来，玛蒂也拿出正在为克拉克织的袜子。她刚好需要帮忙织袜跟，对葛拉罕太太的指导感激不已。
她们谈起各自的圣诞节和所经历的失望，但也都承认尽管如此，还是度过了一个不错的节日。葛拉罕太太提到，当克拉克昨天顺路停下来邀请他们要是天气允许就来喝杯新年咖啡时，他们自然欣然答应。
“原来如此，”玛蒂心想，“他一定是怕又被他说的那种‘凶狠的天气’搅了局，才没告诉我。”
这次来访因此变得意义非凡。葛拉罕太太告诉玛蒂，说年轻的杰森·斯特恩最近“总是围着她转”。她眼中泛着泪光，说杰森在圣诞夜来了，向他们请求与莎莉·安订婚，等春天牧师来访时就举行婚礼。
“他看起来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她补充道，“我应该为莎莉感到骄傲才是，可她还不到十八岁呢，虽然到了结婚时就满了。要把女儿交出去，心里真是不舍。”
玛蒂想起自己当年苦苦哀求父母，答应她嫁给年轻的克莱姆。那时的她，也正是莎莉安的年纪。此刻她忽然以全新的眼光看待自己的爸妈。他们当初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他们懂得生活的艰难。不过，她还是庆幸那段和克莱姆共度的日子，虽短暂却充满幸福。
“那个杰森啊，”葛拉罕太太接着说，“已经开始砍树准备盖屋啦。他想趁春天举行建屋和建谷仓的聚会。干得很卖力，他爸爸也在帮忙。他打算就住在他爸爸旁边那块地上耕种。嗯，我和本是不能拒绝的，但咱们确实会想念莎莉那开朗的笑容和勤快的双手。我看，连劳拉最近也怪怪的。这几天总是闷闷不乐，心神不宁。她本来就安静些，现在简直像是把自己封闭起来了。我挺担心的。”
说完这些话，葛拉罕太太仿佛望着远方，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说：“咱们得开始着手准备莎莉安的嫁妆——棉被、地毯啥的。到春天之前可得抓紧干活。”
“那医生的事进展如何了？”葛拉罕太太突然换了个话题，令玛蒂一时摸不着头脑。
“什么医生？”玛蒂满脸疑惑。
“哎呀，就是克拉克忙着要请到镇上的那个医生呀。他不是总往镇里跑，还让邻居们签名支持。他可是挺着急的，想在你家那孩子出生前把医生请来。”
看着玛蒂一脸茫然的样子，葛拉罕太太略显尴尬地补上一句：“他没告诉你吗？”
玛蒂摇了摇头。
“哎呀，希望我没说漏嘴。”葛拉罕太太自我解嘲地笑笑，“不过，好像整个西部都知道这事了。我以为你也知道。可能他怕你空欢喜一场吧。那……你可别跟他说我嘴碎啊。”
玛蒂点了点头，哑然同意。
原来如此。那些一次又一次的镇上之行，有时甚至顶着坏天气回来时那副疲惫不堪的模样，竟是为了能在她临产前，为这个地区争取来一个医生。她起身去煮咖啡，赶紧别让葛拉罕太太看见她流泪。
那顿早上的咖啡时光可谓丰富而满足。玛蒂不禁回忆起葛拉罕太太第一次来访时，她连块点心都拿不出来，而如今，桌上摆满了新鲜出炉的面包、果酱、精致的小蛋糕、馅饼和饼干。本连连称赞她厨艺了得，她也笑着回说，那当然啦，毕竟她的老师就是他家的厨娘。米茜醒来后，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坐在她的小椅子上，开口就要一个姜饼小人。他们在餐桌边欢快地聊天，时间过得飞快。
虽然玛蒂舍不得让他们离开，但她仍感激这段意外的相聚时光，同时也希望他们能在天黑前安全到家。
等他们走后，她一边愉快地收拾厨房，一边转向克拉克道：“谢谢你邀请他们来。”
看到克拉克一脸诧异，她解释道：“葛拉罕太太无意中说漏了嘴，原来我还不知道你已经邀请了他们。”她忍不住又调侃一句：“不过我也注意到了，你可没请那帮胃口惊人的小家伙们。”
两人一同笑了。
一月的寒冬日子慢慢爬过。克拉克又去了好几次镇上，或不知去往何处。玛蒂早已不再困惑，因为她现在很清楚，他冒着严寒外出的理由，是为了她。
她的缝制工作已接近尾声，看着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的小衣物，心中满是满足。她多么期待这些新鲜柔软、带着淡淡香味的小东西，能够早日派上用场。
克拉克为没有摇篮而烦恼，玛蒂安慰他说，还用不上呢。她打算让小宝贝先跟自己同床，等他大些再另做安排。克拉克听了很满意，说等天气转暖，他会为米茜做个大些的床，让小宝宝接管米茜现在用的婴儿床。
眼看一月将尽，玛蒂觉得是时候与米茜分享她的“秘密”了。那天克拉克又出门了，家里就她和米茜两人。
“跟妈妈来，米茜，”玛蒂说，“妈妈要给你看看点什么。”
米茜最爱别人“给她看点什么”，自然一口答应。她们一同来到卧室，玛蒂从抽屉里取出那叠小衣物。她拿起最上面那件举给米茜看，忍不住露出微笑。
“看，米茜，”她说，“这些是给小宝宝的。妈妈要有一个小宝宝啦，是给妈妈和米茜的宝宝。就这么小一个。”她比了比，“米茜可以帮妈妈一起照顾小宝宝哦。”
米茜专注地看着玛蒂的脸，显然她还不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妈妈高兴，那一定就是好事。
“宝、宝，”米茜小声地重复着，一边抚摸着那些柔软的衣物，“宝宝，给妈妈——也给米茜？”
“没错！”玛蒂欢喜不已，“是给米茜的宝宝。你看，米茜，”她坐到床边，“现在宝宝还在这里睡觉呢。”
她将米茜的小手轻轻放在自己隆起的腹部，宝宝正好给了她一个有力的踢。米茜惊讶地瞪大眼睛，迅速收回手。
“那就是小宝宝，米茜。很快，他就会睡在妈妈的床上了。他会和妈妈、米茜一起生活。我们会给他穿这些新衣服，用这些软软的毯子裹着他，抱在怀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妈妈一个人抱着。”
米茜虽然不完全懂，但她能感受到一个叫“宝宝”的新成员即将来临，而且妈妈开心，宝宝会用这些漂亮的小东西，还会住在妈妈的床上。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小手轻轻碰了碰玛蒂，又重复一遍：“妈妈的宝宝。”
玛蒂把她搂进怀里，笑得眼眶都湿了：“哦，米茜，一定会很开心的。”
那天晚上，克拉克带着雪橇回来，雪橇后面用油布盖着一个奇怪的鼓鼓囊囊的东西。
“我敢说那可不是医生。”玛蒂心中想着，忍不住好奇极了。
等丹和查理喂好安置好，克拉克抱着那个“神秘物件”进门。
玛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新的摇椅！”
“没错，”克拉克笑着说，“我早就下定决心，如果这屋里再有个孩子，就一定得有把摇椅给他哄睡。”
他话语轻松，玛蒂却明白，他这句玩笑话背后藏着更深的情感。
“那你最好赶紧坐上去，让米茜看看怎么摇，”她调皮地说，“免得到时候宝宝要哄，你还不熟练呢。”他们相视一笑。
克拉克把米茜抱上腿，紧紧搂住她。他们轻轻地摇了两下，米茜立刻站起来，盯着那“神奇”的东西看。她来回摆动，仿佛也在随着节奏摇摆。克拉克又摇了几下，最后满足地靠在椅背上，尽情享受这件新玩意儿带来的快乐。
不久，他就得去做晚间的农活了。米茜则自己爬上去，努力学着怎么让椅子动起来。
“这个椅子一定会带来好多乐趣。”玛蒂心想，“等我的小宝宝穿上那些精致的衣服，我就能坐在这儿摇着他。说不定旁边还坐着米茜呢。我真是等不及了。”
小宝宝似乎也迫不及待了，狠狠地踢了一下，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克拉克干完活进门，米茜立刻从椅子上滑下来，跑过去拉他的手。
“爸爸，快来！”她兴奋地叫。
“等会儿，米茜，让爸爸先脱了外套。”克拉克笑着说，“我这就来。”
米茜退开一步，等他挂好外套，又立刻抓住他的手：“快来看！”
玛蒂以为她还是激动于那把摇椅，克拉克似乎也这么认为，便朝椅子走去。但米茜却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玛蒂身边。
“看——宝宝！”她指着玛蒂的肚子说，“宝宝是给米茜的，妈妈让米茜摸了。”
玛蒂脸颊一热，而克拉克则咧嘴一笑。
“嗯，真是太好了，”他说着抱起小女孩，“所以米茜要有个新宝宝啦，我们可以一起坐在摇椅上哄他。”
他说着带着孩子走开了。
“我们得多练练，对吧？趁你妈妈准备晚饭的时候，我们先摇一会儿。”
于是，他们真的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