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灾难！
三月十六日，小克莱尔迎来了他加入家庭的第一个满月。到目前为止，他一直是个非常乖巧的婴儿，但克拉克总是提醒道：“等他开始长牙，你可就知道了。”
玛蒂告诉克拉克她希望他错了——而克拉克自己也非常希望如此。“米茜长牙的时候可受罪咯，”他对她说。
天气在经历了一点春天的迹象后又转冷了，看起来又一场风雪可能即将到来。克拉克一大早便出门去镇上补给。
他比平时回来得早些，而预期中的风暴还未到来。麦克唐纳太太送来一个小包裹给婴儿。玛蒂打开后，发现又是一条小围嘴。
“真是的，”她笑道，“这孩子的围嘴真是应有尽有。等他长牙流口水时肯定用得上。”
克拉克也笑了。
米茜的新床已经做好，安置在卧室里，原先的小婴儿床被挪到了起居室，白天的时候那里更暖和。现在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喜欢躺着四处张望，双手在空中用力挥舞。到了晚上，玛蒂还是把他带上床同睡。
夜幕降临时，克拉克和玛蒂都注意到风向发生了变化。克拉克说道：“看起来今晚可能不会下那场雪了。”
这个想法令人欣慰。厚厚的积雪仍覆盖在地面上，他们对早春的期望一次次落空。天气依旧寒冷，偶有阵雪，刺骨的北风让冬季显得更加漫长沉闷。
克拉克今天赶去镇上，玛蒂这边也烤了面包、洗了小宝宝的衣服，两人都已筋疲力尽。于是克拉克说了句“晚安”，就前往棚屋睡觉。
玛蒂钻进被窝，伸直双脚，把脚趾伸进温暖的被褥里。她给小克莱尔喂奶，好让他晚上能睡得久一些，然后让他躺在自己身边。她刚刚睡着不久，就被克拉克的动作惊醒——他俯身在她身旁，急匆匆地穿上外套。
“谷仓着火了。你别动，我去救牲口。”说完他就冲了出去。
玛蒂的脑袋还昏沉沉的。她是在做梦吗？不，她确信他真的来过。她该怎么办？她仿佛花了好久才终于回过神来，虽然实际上也许只是几秒钟的事。她从床上跳起来，确认克莱尔和米茜都还在熟睡，然后连衣服也没来得及穿，甚至没穿袜子就冲向厨房的窗户。还没拉开窗帘，她就已经看见那可怕的红光。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谷仓的屋顶已被火吞噬，火焰蹿向黑夜的高空，浓烟直冲天际，克拉克的身影倒映在这恐怖的画面中。他推开了谷仓的门，浓烟滚滚而出。
当玛蒂真正明白克拉克刚才对她说的话，看到他正要冲入火海，她的声音哽咽着，从喉咙中拼命挤出，“不，克拉克，不要进去，求你，求你——”
可他还是冲进去了——为了牲口。克拉克，我们可以再买牲口啊，玛蒂在心里无声地哭喊。
她站在窗前，紧张得几乎要崩溃，心中不断祷告，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突然，烟雾中冲出一匹马——是查理还是丹？紧随其后的是另一匹马，前蹄腾空，疯狂乱叫。那匹骑乘马也紧跟着跑出来，缰绳还拖在地上，疯狂甩着头。他一直冲到围栏前，撞了上去，然后跌倒在地，又挣扎着站起来，继续慌乱地奔跑。
玛蒂死死盯着谷仓门口。“克拉克，克拉克，求你，求你……主啊，若你听得见，请让他出来。”她牙关紧咬，低声祷告。
下一个冲出浓烟的黑影是一头奶牛，接着是第二头，第三头。
“主啊！”玛蒂哭出声，“他永远也出不来了。”
谷仓的墙体也已被火焰吞噬，火舌贪婪地舔着四周，恐怖地逼近敞开的门。就在这时，她看见他踉跄着从火场中走出，手里拖着缰绳，一直走到围栏边才停下。他靠着围栏支撑身体，一边把一块湿毛巾从头上拉下来。
“主啊！”玛蒂一声呜咽，瘫倒在冰冷的厨房地板上。
从那一刻起，这漫长的夜晚变得模糊不清。玛蒂实在无法承受太多。克拉克虽然安全了，但谷仓却没了。邻居们带着水和雪赶来，正拼命抢救其他附属建筑。
也有妇女们在，她们忙碌地走动，边说话边帮忙，一边准备三明治和咖啡给男人们。玛蒂感到自己情绪已经被掏空。有人把小克莱尔塞到她怀里。
“他哭着要吃奶，”那人说，“你坐下喂他吧。”
她照做了，这是她还能理解的事情。
天亮后，谷仓已成一片焦黑的废墟，幸好那些棚屋被保住了。
满脸疲惫、沾满烟灰的人们聚集在院子里一个临时搭起的火堆旁，喝着咖啡，吃着三明治。他们的衣服和靴子结了冰，双手捧着杯子取暖，低声谈话。失去谷仓和饲料，在这样的冬日无疑是一场大灾难，每个人都再清楚不过。
最后，男人们陆续带着妻子离开，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换掉湿冷的衣服。就在第一辆马车离开院子时，杰德·拉尔森带着他的马车姗姗来迟。
“老杰德，”玛蒂听见有谁低声嘀咕，“他怕是连自己的葬礼都要迟到。”
杰德接过其他人未竟的事，自己倒了杯咖啡，抓了一个三明治。邻居们陆续告别时，他却好像准备坐下来长聊一场。
可怜的克拉克，玛蒂望着厨房窗外他那满是灰烬、半冻的身影，心里想着。他看起来实在太疲惫了，而杰德现在还想缠着他说话——这实在太没分寸了。她可不能让这事发生。于是她拉紧披肩，径直走了出去。
“拉尔森先生，”她稳住语气，“您能过来帮忙，我们实在是非常感激。现在一切多亏了邻里亲朋，总算控制住了局面。您喝了咖啡吗？太好了！很抱歉打扰您，可现在我家那口子得回屋里一趟——还请您见谅。”
她以前从未称克拉克为“我家那口子”，这句话让克拉克端到一半的咖啡停住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她朝屋子方向点点头，克拉克便向杰德道谢，然后进屋去了。
“请代我们问候您的妻子，”玛蒂对他说，“咱们也不耽误您了，家里肯定还有活儿等着您。欢迎您改日再来，好好坐下聊聊。再次谢谢您。好邻居实在让人感激。我得回去看孩子们了。再会，拉尔森先生。”
玛蒂转身往屋里走，一边回头看着杰德·拉尔森爬上马车往家驶去。她注意到他还没把车厢换成雪橇底，估计他一直计划要换，却总也腾不出时间。
玛蒂进屋后，克拉克正一脸困惑地看着她。“我原以为米茜肯定吓坏了，需要她爹去安慰，可她居然还睡得挺香。”他说，“克莱尔醒着，不过看起来没事。”克拉克笑着望着婴儿床里安静的宝宝。“谁需要我呀？”他略带自嘲地问。
玛蒂望着他，呆呆地不知该说什么。她看到他的嘴唇因为火烤裂开，已经在流血。她整夜强忍着情绪，回应着别人问咖啡放哪儿、她还好吗之类的问题。她强忍着没冲出去查看克拉克是否安然无恙，也没发火怪罪是谁或是什么让这场灾难降临到他身上——这个如此努力、乐于助人、从不发脾气、从不喝酒、不虐待家人、每天都向上帝祷告、遵照圣经生活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事偏偏要发生在克拉克身上？她在心里控诉。为什么不是懒惰的杰德·拉尔森，或者——或者其他人？
在经历了这一夜的惊魂之后，如今看到克拉克平安站在眼前，玛蒂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她转身靠在墙上，任由泪水汹涌而出。
她感觉到他双手轻轻放在她肩上，然后转身把她抱进怀里。他像抱着一个哭泣的孩子一样轻轻搂住她，抚摸着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尽情地哭泣。
最后，她终于停了下来，所有的迷茫和愤怒都释放而出。她抽身出来，用围裙擦了擦脸。“哦，克拉克，”她低声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语气平静地说出答案，那份坚定让她明白他心中已有把握。
“我们要祷告。他会给我们他知道我们需要的东西；而对那些我们并不需要的，他也会赐我们力量去接受。”
玛蒂领着他走到桌边，两人坐下，一起低头祷告。随后，克拉克拿起圣经，轻声读道：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
第二天早上，克拉克做完农活回屋吃早饭时，玛蒂才知道昨夜惊慌失措中，奶牛四处逃散，马也全都跑了。猪还安然地留在栏里，鸡也是，但克拉克发现，要不动用那些在大火中幸存下来的珍贵种子粮，就很难凑出足够的饲料来满足它们的需要。放在另一块牧场上的那批牲口，全都窝在棚子里哀嚎着要吃东西，可拿什么喂呢？所有的饲料都化为灰烬了。“我现在也只能尽量做点能做的事了。”克拉克耸耸肩说。
玛蒂心疼地看着他干裂出血的嘴唇和起泡的双手，但克拉克轻描淡写地把她的担忧搁在一边。
吃饭时，米茜出奇地安静，显然也察觉到家里出了什么事，一边吃饭，一边默默地看着爸爸妈妈。
最后玛蒂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疑问：“你打算怎么办？”
“第一步，我要去本那儿一趟。”克拉克语气平淡地说，“他说他很乐意帮忙收两头奶牛。他会负责喂它们两头，只换取一头还在产奶的牛的牛奶。等我有了饲料，就把它们接回来。”
“那剩下的牲口呢？”
“牧场里的那十五头，我们得卖掉。”
“那猪呢？”
“大部分也得卖。我希望能留下两头年纪还小的母猪。”
“你打算怎么喂它们？”
“种子粮没烧着。它们在猪圈旁边的仓里。我今年原本打算开垦一块新地，现在得暂时搁置了，先用些种子粮把一两头母猪喂到春天。”
“那马怎么办？”
“马还算能在冬天靠啃草维生。它们会自己刨雪找草吃。我打算把卖牲口的钱留一部分出来，买点饲料好照顾我们留下的那头奶牛。”
“你已经全都想好了。”玛蒂敬佩地说。
“还没全想好，但我一直在琢磨。咱们或许得节省着点，但咱能熬过去。如果一切顺利，等到收成的时候，我们就能重新站起来了。”
那张回东部的车票呢？玛蒂没有把这个问题说出口，但克拉克似乎还是从她眼神里读出来了。
他望着她片刻，然后缓缓开口：“当初我请你留下来照顾米茜时，我向你做了个承诺。我现在不会违背它。说实话，要是你真走了，我会想你，会想你和孩子们的。”——他停了一下，玛蒂看到他的喉结动了动，“但如果你真想走，我不会拦着你。”
这是玛蒂第一次发现，自己不再那么确定了。
克拉克按计划处理了牲口。除了两头有希望的小母猪外，其余的猪都卖掉了，放养的牛也卖了。他决定买足够的饲料，留给那头奶牛和两头母猪使用，同时保留种子粮，以便在春天后还是能种下那块新田。他们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庄稼的收入来支撑开支，直到牲口群重新养起来。只留了几只母鸡，其余都装进箱子里运去镇上卖掉。
春天一到，就必须建起新的谷仓，克拉克因此要伐更多的木头。
“别担心那间新房，”玛蒂对他说，“咱们得先盖谷仓。”但克拉克说，他觉得自己可以两件事都做，只是房子那边可能要稍稍耽搁一点。
畜栏的围栏修好了，那头奶牛和一队马被安置到牧场里的围栏中，那里有简易的遮风棚。骑乘马则暂时借给了杰森·斯特恩，他眼下似乎确实很需要它。
不知不觉间，生活又恢复了某种规律。没有人比玛蒂更盼望春天的到来，但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如今更是为克拉克而盼望这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