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晨的交手
玛蒂刚转回厨房继续搅拌她的煎饼糊，就听见米茜在卧室里动了。她决定还是先把孩子叫起来，给她穿好衣服，于是将材料和碗留在桌上，朝卧室走去。
她出现在门口时，小床上的米茜原本明亮的笑容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消失了，眼神中带着惊讶，甚至有些惶恐。
“早安，米茜。”玛蒂轻声说，一边将孩子从婴儿床抱起，放在床上。
“现在，咱们来看看你的衣服在哪儿？”她一边自言自语地问，当然并不指望得到什么回应。
衣服不在那只大衣柜里，玛蒂昨晚整理自己衣物时已经翻看过每个抽屉。她环顾四周，在房间唯一的窗下发现了一只小柜子。那是米茜的没错了。玛蒂挑选出几件她觉得适合今天穿的小衣服。米茜的确有几件很漂亮的小裙子，她的妈妈应该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
玛蒂转身看向那正睁着大眼睛，关注着她一举一动的小人儿。她把衣服铺在床上，伸手去抱米茜，但孩子意识到这个陌生人要替她穿衣服时，突然大叫一声，拼命抓起她的小鞋子，接着便尖声哭叫起来。
玛蒂觉得这尖叫连鬼魂听了都要魂飞魄散。
“好了，米茜，别闹了。”她试着呵斥道，但此刻小女孩已经哭得撕心裂肺，是因为愤怒还是害怕，玛蒂也说不清。
“我要爸爸！”米茜一边抽泣一边哭喊。
玛蒂只能承认自己败下阵来。
“别哭了，乖啊，别哭。”她边说边把孩子抱起来，一边抱着她和那叠衣服，一起回到厨房，把她放在角落里。米茜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仍然大声哭泣着。玛蒂转身继续做煎饼，正巧咖啡在炉子上沸腾溢出，她赶紧抓住咖啡壶往炉后移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放了太多柴，炉火太旺，几乎要发红发亮了。她环顾四周想找东西擦拭，却找不到合适的布，只得跑回卧室，从抽屉里拉出一件磨损严重的旧衣物。反正也快成抹布了，她心想。她回到厨房，开始清理洒出来的咖啡，而米茜的哭声仍未停止。
克拉克就是在这番混乱中回来的。他看着狼狈的玛蒂——她现在还多了一个被烫伤的手指，再加上一屋子的混乱和角落里仍在哭闹的米茜，孩子还死死地抱着她的衣服不放。
玛蒂从炉子前转过身来。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她把那块湿透又脏兮兮的旧衣物丢到一边，指了指米茜。
“她不让我替她穿衣。”她尽力控制着情绪说，“她一直哭着找她爸。”
玛蒂不知道自己期待克拉克会有怎样的反应，但绝不是他此刻这般平静的模样。
“我怕是孩子的记性太短了，”他淡淡地说，语气平静得让玛蒂都愣了一下，“她已经快忘了有妈妈是啥感觉了。”
他说着走向橱柜，根本没看米茜一眼，玛蒂注意到，他这是有意避免引起孩子新一轮的哭闹。
“她得学会你就是她现在的妈妈，你说了算。你带她回卧室，把她打扮好了，我来接手厨房这边的事。”他扫视了一下混乱的厨房和没做完的早餐，然后打开一扇窗户，让过热的厨房透透气，再没看玛蒂或米茜一眼。
玛蒂深吸一口气，弯身将米茜抱起来。孩子立刻像受伤的小兽般嚎叫，拳打脚踢，拼命挣扎。
“听着，”玛蒂咬牙切齿地说，“还记得咱俩的约定吗？我说过只要你乖，我就当你妈妈，可你现在可不乖。”可米茜根本没听。
玛蒂把她放在床上，吃惊地听见孩子在抽噎之间清楚地喊出一句：“我要妈妈。”
所以她还记得。玛蒂心中冰冷的怒火开始慢慢融化。也许米茜对克拉克的感受就像自己一样——愤怒又挫败。她并不责怪这个小孩又哭又闹。要不是生活早已教会她这些行为毫无意义，她自己也想这么做一回。
哦，米茜，我懂你的感觉。我们得慢慢变成朋友。但首先——她心中一阵发紧——首先，我得想办法把你穿好衣服。
她按顺序把衣服排在床上，她知道一会儿手忙脚乱时没空去找这些。然后她坐下，把正在挣扎的孩子抱上膝盖。米茜仍旧闹个不停。这时玛蒂清楚地感受到，那已不是恐惧，而是赤裸裸的愤怒。
“米茜，别闹了。”
玛蒂的声音被孩子的哭声淹没。然后她举起手，在那扭动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两下。也许是打得太突然，或者是孩子意识到她被制服了，总之她睁大了眼睛，惊讶地不再挣扎。她仍旧大声地一抽一抽哭着，但没有再反抗玛蒂为她穿衣。
等这一场“战争”结束，孩子终于穿戴整齐了，玛蒂却已满身疲惫、凌乱不堪。她们两个彼此静静地打量着。
“你这可怜的小家伙。”玛蒂低语着，把她搂进怀里。出乎意料的是，米茜并没有挣开，而是窝在她怀里，让她轻轻地摇着、抱着。她不知道她们这样坐了多久，但渐渐地她发现孩子已经不再抽泣了。厨房里传来培根的香味，她回过神来，拿起梳子先梳了梳自己的头发，再理了理孩子的棕色卷发。她抱起米茜回到厨房，用凉水沾湿布巾，擦干她脸上的泪痕，也为自己清凉清凉。
克拉克没有抬头。他又一次在替她做本该她做的事，玛蒂心中沮丧地想着。她将米茜安顿在桌前，煎饼已经摊好，鸡蛋也煎好了，培根在锅中滋滋作响。他将它盛起时，咖啡在杯中冒着热气，而小杯子里盛着一杯牛奶，摆在米茜面前。一切都已准备妥当，玛蒂除了坐下，别无选择。他把培根端过来，坐在她对面。
这回她不会再被打个措手不及。她记得他吃饭前会祷告，于是她低下头静静等待。但什么都没发生。她听见轻微的翻页声，偷偷抬头一瞥，只见克拉克手里拿着一本圣经，正翻页找要读的地方。她感觉自己脸颊一点点泛红，但克拉克并未抬头。
“今天读诗篇一百二十一篇。”他说，然后开始朗读。
“‘我要向山举目。我的帮助从何而来？’”
玛蒂心中默念，但愿她的帮助也能从山而来。事实上，哪怕从任何方向来她都心甘情愿。她赶紧集中注意力，跟上他的朗读。
“‘耶和华要保护你，免受一切的灾害。他要保护你的性命。你出你入，耶和华要保护你，从今时直到永远。’”
他轻轻把书放在桌边的小架子上，然后低头祷告，玛蒂又一次措手不及。
可恶，她心中咕哝着，但随后被他接下来的话吸引了注意。
“我们的神，感谢你赐下这美好的一天和你的祝福。”
祝福？玛蒂心想。像个哭闹的孩子、洒了一地的咖啡、和一根被烫伤的手指？这种祝福我可以不要。
但克拉克继续说道：“感谢主，我们已经走过了照顾米茜的第一道难关，也求你帮助这位成为她新妈妈的人。”
他向他的神祷告时，从不提她的名字，玛蒂心中想，总是说“这个人”。但愿他的神能听懂他的意思。我可是需要所有的帮助。
她听见勺子碰碗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心神飘忽，错过了祷告的后半部分和那句“阿们”，自己仍然低着头。她脸上一热，赶紧抬头，但克拉克正在替米茜切煎饼，没注意到她的窘态。
早餐一开始很安静。米茜大概因为早晨折腾太多，没什么力气说话，克拉克似乎也心事重重。玛蒂也埋头于自己的思绪中，大多都不太愉快。
饭后该干嘛？她有些烦躁地想着。
先要洗碗，然后彻底清理那乱七八糟的炉子。然后呢？她正盼着能洗洗那几件可怜的衣服。她也想洗洗那几条棉被，然后重新收进她的衣箱中。等她搭上去东部的车队，就会用得上了。
她的脑子里转着各种打算，比如如果能找到点碎布，就能修补那几件破旧的衣裙。克拉克说他星期六进城。今天才星期三。她得盘点一下厨房储物柜，好列个购物清单。她偷看他一眼，又立刻低头。他确实不像是个快乐的人，她心想。几乎可以说是在沉思中——像是在思索什么重要的事。
这时米茜满意地叹了口气，高声说：“吃完啦，爸爸。”她推开盘子，整张脸都亮了。
“真是爸爸的乖女儿。”克拉克笑着称赞，父女俩开始聊起来，玛蒂根本没想跟上他们的对话。克拉克站起身来添了杯咖啡，也问她要不要再来一些。玛蒂为自己没有先注意到空杯而责备自己。
克拉克将盘子推开，喝了口热咖啡，然后稳稳地看向她。玛蒂迎上他的目光，虽然有些不自在。
“我猜你现在还不太清楚家里东西放哪。我看你发现了地窖，很好！屋后还有个根菜窖，大部分蔬菜都已经收进去了。园子里只剩下些零星的。那边还有一架放罐头的架子，不过里头黑，进去得带灯。旁边还有个烟熏房，现在里头东西不多。我们打算下周宰猪、腌肉，我和两个邻居一起弄。鸡也有——下蛋的，吃的也有。我们尽量不让鸡群减少太多，现在还有得余。天气冷之前不会有太多新鲜肉，除了些猪肉。等冷了，我们会去打些野味。要是觉得需要，有时候也宰头牛。小溪里有鱼。我干完活有空，就去钓些。说实话，我们的情况不算坏。”
他说这话不是炫耀，而是平静地说明。
“我们有块好地，上帝赐福了，四年来收成都不错。牲口也繁殖得挺快，猪鸡都够多。园子就种在屋外，粮仓里还有很多种子。手头也有点现金——不多，但够用。真要缺钱，卖头猪就行。
“比起许多人，我们算是好过的。邻居们也都过得挺不错，看来我们搬到西部是对的。我几年前从对岸那人那儿得了些果树苗。如果顺利，两年后就能挂果，他说明年苹果就可能结果。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了解家里的情况。有需要你就说，无论是为你自己还是为米茜。我们不讲究排场，但尽力过得得体。”
他起身，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像是在回想还有没有落下的事。
“我们现在有两头好奶牛，还有一头秋天临产的，所以奶和黄油都不缺。还有一对马和一匹骑马，如果你想去邻居家串门。葛拉罕太太家最近，她是个不错的人，即使比你年长些，我想你也会喜欢她。
“秋天的地活我基本干完了，但还有一小块地得翻一翻——只要冬天再晚来几天。我这几天要去帮个邻居，他秋天开始得晚，还没干完。今天就过去，是杰德·拉尔森。我可能在他们家吃午饭，等到干完活再回来。你就随意些，和米茜好好相处，希望我们以后别再一大早就吵闹了。”
他说完，转向米茜，一把将她抱起来。“想和爸爸去牵丹和查理吗？”
米茜高声答应，他们一同朝马棚走去。
玛蒂动了动，“以后别再早晨吵闹了。”她猜这可能是他对早晨那场风波唯一的回应。他当时似乎没太放在心上，但也许比他表现得更在意。
她开始收拾餐桌。克拉克告诉她的内容太多了，一时之间也理不清。她打算先搁一边，有需要时再慢慢消化。她开始为今天做打算。
她得找个洗衣桶，烧些水，然后洗衣服和棉被，就像她之前希望的那样。或许还能找到针线，补补衣服。
她刚洗完碗，克拉克就回来了，把米茜交给她。他花了点功夫才把孩子从自己身上拉开。米茜已经习惯了天天跟着爸爸到处跑，现在要让她明白生活会有变化，可不容易。
“爸爸得走啦，你得和妈妈一起待在家里。我等会儿回来。”他一边安慰她，一边解释。克拉克走后，米茜终于不再哭泣，玛蒂把最后的碗收好，开始清理炉灶。做完这一切，她扫了地，感觉可以继续完成其他计划了。
她以前从未真正做过家庭主妇的工作，但她下定决心要把事情做好。只要她还在这个家里做米茜的妈妈，克拉克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家感到难堪。等她把自己那点东西收拾好，就要着手整顿这间屋子——这男人独居太久了。虽然克拉克比大多数人都算收拾得好了，但终究少了女人的手。只要给她几天时间，她会让这里变成一个有“家的模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