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位亲切的来访者
星期五的晨光再次明亮清澈,虽然空气已没有本周初那样温暖。玛蒂躺在床上,想着昨晚的晚饭。她极力避免提及墙缝那片泥浆状的灰缝,可就在角落里,一小块灰缝突然掉了下来,从两块原木之间滑落,留下了一道泥迹。克拉克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但接着继续吃饭。玛蒂心中祈祷——或者说,如果她会祷告的话——求那剩下的灰缝都乖乖待在它该待的地方。还好,那晚确实都没有再出状况,她也松了一口气,收拾了餐桌,洗了碗。
秋日白昼渐短,晚上得点灯照明。男人们总在地里干到最晚才回家做杂活,等到晚饭吃完,往往天已黑透。玛蒂庆幸昨晚天黑得快,灯光投下阴影,多少遮住了那变了色的墙缝。她帮米茜洗漱上床时,好像又听见一小块灰缝掉落的声音,但她不愿承认,故意提高嗓音与米茜说话,试图掩盖那令人心慌的声音。
那是昨晚的事了。现在玛蒂正努力打起精神迎接新的一天,心里却满是惴惴不安——今天又会带来什么倒霉事呢?有一件事她已经不得不面对:面包缸空了,而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再填满它。她猜克拉克会做面包,但她宁愿死也不愿开口问他。还有那些墙缝呢?那些讨厌的灰缝有没有干透、变回原来的白色?她真不想去看,但躺在床上也解决不了问题。
她挣扎着起身,全身肌肉酸痛,是昨天干活留下的后遗症。她想,这种酸痛还会持续几天。昨晚也没睡好,又在想念克莱姆,心里空落落的。现在,她草草穿好衣服,随手梳了头,走进厨房。
她第一眼就看见了墙缝——到处都是碎裂掉落的灰块散落一地。玛蒂几乎想哭,但哭也没用。她得面对克拉克,承认自己的过错,接受他理应给她的斥责。
她往炉火里塞了几根柴,烧上咖啡。她突然想到,今后她还得煮多少壶咖啡?此刻,那些咖啡壶在她眼里仿佛无穷无尽。
她找了个水壶烧水。今天早上就煮粥吧。但粥要配什么呢?她懊恼地想着。没有饼干、没有松饼、没有面包,“啥都没有,”她气冲冲地自言自语。她失望地把锅从炉子上移开,又开始做煎饼。
米茜醒了,玛蒂走进去抱她。孩子笑了,玛蒂不由得也回了一个笑容。
“早啊,米茜。来,妈妈抱。”她边说边试着用“妈妈”这个词听听感觉如何。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喜欢这词,心里甚至有点后悔说出口。
米茜开心地扑进她怀里,边换衣服边咿咿呀呀地讲着话。玛蒂已经能听懂她不少“婴语”了。她说着爸爸,还有会“哞”的牛,会“咯咯”叫的鸡,和猪——玛蒂没听懂那猪的声音,但她还是笑着把孩子抱去椅子上。
克拉克进来时,早餐已经准备妥当,米茜在椅子上乖乖地坐着。父女俩愉快地打招呼,气氛温馨。
读完圣经后,他们低头祷告。克拉克感谢神赐下昨夜安眠,以及“今儿天好,能把杰德的收成收完。”
接下来的祷词让玛蒂颇感意外。
“父啊,请看顾那个努力想做米茜好妈妈、努力照管这个家的她。”
祷告还在继续,但玛蒂已听不进去。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失败了,难怪克拉克觉得得靠上帝出手才能把一切摆平。她说不清自己该高兴还是生气,于是干脆强迫自己不去想,直到“阿们”响起。
“阿们。”米茜也跟着说,早餐正式开始。
起初他们吃得安静,只有克拉克和米茜偶尔交谈,克拉克还教训米茜:
“别把煎饼扔地上,那是淘气,会让你妈妈更累。”
玛蒂听见几句“你妈妈”之类的称呼,意识到克拉克这几天在有意让米茜习惯称她为妈妈。她知道自己迟早得适应这个称呼,毕竟她留在这的“职责”也正是如此——当然不是为了取悦对面这个总是板着脸的年轻男人。
又一块灰缝掉了下来,玛蒂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怕我昨天犯了大错。我昨天打扫厨房——”
“我看出来了,干干净净的,气味也清新。”克拉克迅速插话。
她心里直犯嘀咕:他为啥要插话?她又吸了口气,继续说:“我不知道擦洗墙壁的水会对灰缝有影响。我是说,我不知道它们会吸水吸成那样,然后就再也干不了。”
克拉克没说话。
她又试了一次。“嗯,现在它们都碎了,掉下来了——看着嘛,全都松了——”
“嗯。”克拉克轻轻点头,眼睛连抬都没抬。
“唉,它们也不牢了,”玛蒂语无伦次,“那……咱们该怎么办啊?”
她几乎要生气了,他那份冷静真让她受不了。
这时他才抬起头,慢慢地回答:“我星期六进城会买些新的灰缝材料。那种是特制的,看起来更白更干净,但其实没啥保暖效果——真正挡风的,是外层的灰缝。外面那层没被水泡坏,还结实着呢。咱还有时间,趁冬天没来之前重弄一下。别太担心,我想蝙蝠应该不会赶在我补好前飞进屋来。”
他几乎露出个笑容,玛蒂真想一脚踹过去。他起身准备出门。
“你这几天也太拼了,别想着一个礼拜把全屋打扫完。后头还有很多日子呢。你现在看起来挺累的。”他顿了顿,“以后要再打扫,就用干刷子刷刷墙就成,好吧?”
他亲了米茜一下,叮嘱她要乖乖听妈妈的话,然后出门了,说这大概是帮杰德收最后一天庄稼。玛蒂想,他之后大概会更多待在家里。她其实并不期待这个变化,但迟早是要来的。
她烧水准备洗那些破布地毯,冬天前得弄干净,然后拿了一把软刷开始刷起客厅墙面。
这可比厨房那次刷洗省时多了,而且蜘蛛网和灰尘也都清理干净了。她很快就收工,又顺便把窗子和地板也整理了。
当她正看着窗边的窗帘在秋风中飘动,地毯也在太阳下晒得暖洋洋时,听见狗在叫——是有马车来了。她一看,是葛拉罕太太,心里顿时一阵欣喜,赶紧出门迎接。两人寒暄几句,葛拉罕太太把马车赶到树荫下,给马添了些干草,然后跟着玛蒂一起走进屋。
狗趴在小径一边,正努力啃着一个骨头模样的小东西。玛蒂一眼认出来,那是她做的饼干。可恶的狗居然把它给刨出来了!她脸上一阵热,赶紧加快脚步带葛拉罕太太走过去,心里祈祷她别认出那坨东西是什么。
进了厨房,玛蒂突然羞涩起来。她从来没在自己厨房里招待过别的女人,她既不知说什么,也没啥能招待人的吃食。
葛拉罕太太识趣地避开那坍塌的灰缝,反而夸了她擦得锃亮的地板。
玛蒂局促地忙活着,添柴烧火,煮咖啡。葛拉罕太太轻松地聊着天气、可爱的米茜(她的女儿们都喜欢带她玩),还有今年好收成。玛蒂虽然仍旧不自在,但当咖啡煮好、她能把杯子端上来时,心里多少松了点气。她把米茜放到椅子上,给她倒了杯牛奶,又摆出奶油和糖供葛拉罕太太加用。可她心里还是一阵难堪——居然连片面包都拿不出,只能靠咖啡招待客人。
“我看你这几天忙着秋季大扫除咯?”葛拉罕太太说。
“嗯。”玛蒂答。
“天一冷人就不太出门了,到时候屋里干净些也舒服。那会儿正是缝被子、织东西的好时光。”
玛蒂默默点头,确实有这种感觉。
“家里地毯够不够?冬天踩着暖和些。”
应该够了。
“被子呢?还缺不缺?”
她觉得不缺。
两人慢慢喝着咖啡。这时葛拉罕太太那双温暖的棕色眼睛看着她。
“玛蒂,最近过得可还好?”
不是这句话本身,而是那眼神——那眼神让玛蒂彻底崩溃了,就像她那片片掉落的灰缝。她语无伦次地把一切都倒出来了:天天煎饼、米茜闹脾气、面包缸空了、那些该死的饼干、米茜走丢、墙缝塌了、昨晚糟糕的晚餐、还有她对刚刚失去丈夫那种无法言说的深切思念……葛拉罕太太默默听着,眼圈渐红。突然,她站起身来,玛蒂一时紧张起来,生怕自己言语太过,冒犯了这位长辈。
“来吧,孩子,”葛拉罕太太语气温柔地说,让玛蒂打消了所有不安,“我这就教你怎么做面包。等会儿我还要坐下来,把我知道的每道食谱都写给你。这些天你实在受够了,年纪轻轻,还在丧夫的痛里挣扎着。要我说……”她的眼神扫过玛蒂的身形,“你还在身孕中,是不是,孩子?”
玛蒂默默点头,忍住眼泪。葛拉罕太太随即接手厨房,边做边说,边说边教,渐渐地,让玛蒂有了几分自信——那是她自从克莱姆去世以来,第一次重新感到自己还有价值。
忙碌的一天结束后,葛拉罕太太告别离开。她留下了一叠写得满满的食谱纸、一炉香气扑鼻的新鲜面包、一篮子她亲手准备的点心,还有一个自信多了的玛蒂——她此刻正胸有成竹地准备着晚饭。
玛蒂低声地祷告:如果天上真的有神啊,愿祂特别祝福这位善良的女人,她已经让玛蒂心中泛起久违的温柔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