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主的日子
星期天早晨阳光明媚,空气温暖,天上飘着几朵恰到好处的云彩,勾勒出一幅赏心悦目的秋日景致。早餐时,玛蒂尽量不显得太刻意,轻声问克拉克他是不是已经结束了在杰德家的活儿,今天还需不需要再过去。克拉克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杰德那儿还有点儿要收拾完,”他说,“我猜他今天大概还得干活。不过我嘛,我主日向来都歇着。我知道没聚会就不太像个主日,但我还是尽量守住这一天。”
现在轮到玛蒂吃惊了。其实仔细一想她本该想到,但她只顾着盼他离家,压根儿没考虑这回事。
“噢,”她低声说,避开他的目光,“我都忘了今天是主日。”
克拉克没有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着我跟米茜带点干粮,到树林里去待一整天。看样子这可能是最近最后一次出门的好天气了。空气凉下来了,感觉冬天就要迫不及待地来了。我们就爱这么悠哉地在林子里走走,看看最后几朵野花,还有那些好看的落叶。你看,这么安排合不合你意?”
玛蒂差点结巴:“当然……当然……好极了。吃完我就给你们准备午饭。”
“好极了!”
就这么定了。克拉克和他的小米茜将一起享受大自然,而她,玛蒂,将拥有属于自己的整整一天。这个念头让她既兴奋又有些不安。没有小女孩在旁边让她分心,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不陷入失落之中。
克拉克走进棚子,拿出一个奇怪的装置,看上去像是背在背上的某种背架。
“给米茜用的,”他回答她疑惑的眼神,“我得带她去地里或干活的时候就得用这个。她还常常在我背着她走来走去的时候就睡着了。”他微微笑了笑,“这小家伙说小不小,有时候背着还真是有点吃力。今儿我还是得带上,免得她走累了。”
玛蒂知道自己给他们准备的午饭分量远远超出所需,但想想林间行走和新鲜空气,她觉得他们肯定会吃得香。
米茜兴奋得不得了,一边走一边朝玛蒂挥手说再见,一遍又一遍。老鲍勃也跟着他们一起出了门,玛蒂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马棚后方。她转回厨房收拾碗筷,脑海里却浮现出——今天原本是艾伦的生日。也许他们今天的林中行会包括去她坟前走一遭。玛蒂隐约觉得会是这样。
她很快把早上的杂务做完,然后几乎是飞奔着回到卧室,扑向她早就准备好的布料和那台闪闪发亮的新缝纫机。她并不确定缝纫算不算破坏克拉克守主日的习惯。她希望不是,但就算是,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忍得住不动手。她真心希望不要冒犯克拉克的神——她现在可是非常需要那位神能赐下哪怕一点点帮助的。
她一边缝着,一边尽量不去想太多。可有时,一些念头却像风一样袭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要是克莱姆看到我穿这个,该多骄傲啊。
——这是克莱姆最喜欢的颜色。
到后来,她轻声喃喃:“克莱姆总爱笑我,说这是‘女人家的小花哨’。”她不禁微微一笑,可那笑意还没绽开,就被哽咽堵住了喉咙。
不,这些念头根本避不开。克莱姆像影子一样缠绕着她,而他的缺席仍让她喉头发疼。但她倔强地拒绝躺到床上去痛哭,而是紧咬牙关,继续缝下去。
下午,她放下手里的活儿。她甚至没停下来吃点什么,但她也没觉得饿,而且缝得很顺。那台缝纫机真是顺畅极了,她简直不敢相信缝一条接缝会这么快。她决定,眼睛也得歇会儿了——盯着踏板看太久了。而且,踩踏板踩得她的腿和脚也有些发酸。
她走到屋外,伸展手臂朝着天空。真是个美好的秋日啊,她几乎有点羡慕克拉克和米茜能在落叶沙沙声中玩耍。她慢慢在院子里踱步。玫瑰丛上还有一朵花——虽然比起之前的那些小了些,也不算漂亮,可它仍美得让人动容,因为它仍然存在着。
她又走到菜园。大多数蔬菜都已收完了,只剩些许要送进地窖的。园子尽头是她埋“饼干”的那个洞。老鲍勃已经把洞翻了出来,那些硬邦邦、脏兮兮的团块还散落在一旁——连老鲍勃都不屑再动它们了。玛蒂踢了一脚其中一块,心想,现在这些东西也没那么重要了。真是奇怪,事情有时变得那么快。
她继续闲逛,走向果树区。克拉克提过这些树,说它们长势很好。要是真有自己的苹果吃,那该多好。也许明年就能结果了,他说。她站在一棵树前,不确定那是不是苹果树。但不管是不是,她还是默默在心里请求它明年一定要结果。可随后她又想起,到那时她早就回东部了。她没有告诉那棵树实情,怕它一心灰意冷,干脆不结果了。她转身离开,心情也没那么复杂了。
她一路走到烟房后方的小溪边。一股冷泉从岩石山坡间流出,注入溪流,那里用石头垒起一个平台,是夏天放置奶油和黄油的好地方,凉爽清澈。克拉克从没提过这地方,不过这时节也用不上。她驻足片刻,望着潺潺溪水在光滑石面上流淌。水,总是那么迷人,她想,然后转身离开。炎热夏日,这里肯定是避暑胜地。但她再次提醒自己,到那时她也不会还在这儿。
她又去了马圈,探身过去抚摸丹,或者查理——她也不确定哪只是。牛群躺在白杨树下的阴凉处,安静地咀嚼反刍,牛犊们在邻近的草场上吃得膘肥体壮。真是个好农场,玛蒂暗想——就是她和克莱姆梦寐以求的那种。
她猛地摇了摇头,想把那些念头甩掉,然后径直朝鸡舍走去。她突然特别想吃炸鸡。她竟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久没吃过鸡了,记忆中母亲厨房里浓香扑鼻的味道涌上心头。那味道,现在是世上最诱人的东西了。她母亲炸鸡时,她总是站在厨房边,从头到尾盯着看。只不过,她妈从没从活鸡开始。
玛蒂从没砍过鸡头,但她觉得自己能行。
她走近鸡舍,看着那些鸡在她靠近时尖叫着四处逃窜。她不确定是应该先抓到鸡再去拿斧子,还是该先去工具棚取斧子再来捉鸡。最终她决定先抓鸡,再带去砍头,还得顺便找个劈柴墩。
她选了一只趾高气昂的小公鸡,看起来油亮肥嫩,肯定好吃。
“来呀你,过来呀,”她哄着伸手去抓。但很快她意识到鸡不是狗,根本不会听人话。鸡全都疯了一样乱飞乱叫,尘土飞扬、鸡粪乱溅。玛蒂马上明白:如果今晚真想吃到鸡肉,就得奋力追击,不惜一切。
她全力投入鸡的追逐战,抓鸡腿,扑一身土和羽毛。她已放弃那只原先的目标,现在只要抓住什么都好。她的裙子被弄脏了,头发乱成一团,脾气更是烧到顶点。终于,她抓住了一双鸡腿。这鸡比她预想的还重,而它显然不愿束手就擒。玛蒂咬紧牙关,死死抱住它,半拖半抱地从鸡舍里走出来。
这只,她确定,是这群鸡的老大,鸡舍的王。那又如何?她心里想。他够大够肥,肯定能炸出一整锅鸡块。也许他自己也不想再熬过另一个冬天了呢。
她气喘吁吁地走向工具棚,虽然疲惫,但完成目标的成就感让她心里高兴极了。
她把扑腾着的鸡按在砧板上,一只手抓住它,另一只手去拿斧子。鸡猛然挣扎,她只得又扔下斧头,用双手死死压制。这个过程一遍又一遍,玛蒂开始觉得这简直是一场意志之战——看谁先熬不住。她才不会先认输。
“你这混账家伙,给我老实点!”她咬牙低吼,一边再度举起斧头猛劈。
只听一声尖叫和拍翅声,鸡竟挣脱了,满院子飞奔着逃走,边跑边怒叫。玛蒂低头一看,只见砧板上留下两小块鸡喙。
“活该!”她火冒三丈,把那两截喙踢进泥土里。
她仍不死心,转身又去鸡舍,那只缺嘴的公鸡还在农场四处蹦跶,怒火冲天地咯咯叫。
玛蒂再次奋战,灰头土脸、咳得直喘,总算抓到了一只新鸡。这回这只个头刚好,她觉得胜券在握。她再次回到砧板前,照旧尝试按住它、拿斧、再压住,但还是不顺。最后她灵机一动,回房拿出一捆商店买的麻线,把鸡腿绑住,另一端拴在树上,然后再绑住鸡脖子,也拴在另一棵树上。她把砧板挪到两棵树之间正下方,对准鸡的脖子。
“这下可成了。”她满意地说,对准目标,闭上眼睛,一斧劈下。
成了——但她完全没料到接下来的事:一只没头的鸡疯狂扑腾,血四溅,把玛蒂从头到脚喷了个透。
“停下!你该死的、没头的蠢东西,你应该死了!”她尖叫。
她又补了一斧,砍掉一只翅膀。可鸡仍在扑腾,玛蒂只得靠在棚子边,遮住脸。终于,鸡躺倒下来,只是偶尔还抽搐几下。玛蒂放下手,望着自己这身血迹斑斑的衣裳:为了顿炸鸡,搞成了这副鬼样子。
院子里,那只短嘴公鸡还蹲在围栏上愤愤地“咯咯”叫。
“我真是服了……”克拉克后来经过那儿时自言自语。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明天他得处理这只公鸡。但今晚,他只想感谢玛蒂——她煎的鸡,真香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