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意外重逢
贝琳达小心地穿上灰色套装,将帽子别在盘起的发髻上,仔细检查镜中的自己,希望看起来成熟可靠。她并不期待再次前往律师事务所。这些日子她的生活似乎被无尽的法律文件和决策填满,她对此感到极度疲倦。
“难道这永远不会结束吗?”她第无数次地想道。她真希望史密斯夫人当初把这笔遗产交给她的两个孙子处理,而不是交给自己。可接着她又提醒自己:薇吉姨妈曾经对我那样好,我为她做这点事,也算是一点回报吧。贝琳达转身离开镜子,走下楼看看温莎是否已经把马车备好。
当她走出门,望着满城秋色时,不禁暗暗提醒自己:这是她在波士顿度过的最后一个秋天。如果一切按她计划进行,在冬天来临之前,她就能回到那片属于她的草原小镇。
贝琳达深深叹了口气。她真的无比期待回家。她知道回去后会有许多适应过程。她离家时还是个年轻女孩贝琳达·戴维斯,现在归来却已是成长为女人的贝琳达·戴维斯。她曾出国旅行,享受了音乐与戏剧的文化洗礼,礼仪修养也早已融入了东部社会的标准——她长大了。家乡对她来说,将是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她得重新找到自己在社区和教会生活中的位置。但她坚定地告诉自己:“我一定会做到。”因为她不愿失去家乡带给她的一切美好:家庭、深厚的友谊、信仰、爱、接纳、以及那种不以地位和财富来衡量人的眼光。贝琳达渴望回归那些简单而坚定的价值。
抵达律师事务所后,温莎扶她下车,并承诺整点来接她。贝琳达理了理裙摆,确认帽子是否戴得妥当,便踏上通往二楼事务所的楼梯。
“下午好,戴维斯小姐。”男前台对她打招呼。由于她来得频繁,办公室里的人都已记住了她的名字。她点头致意,微笑回应。
“基茨先生很快就会见您。”他说。贝琳达走向候客区的椅子坐下。
“我们真的快结束这一切安排了吗?”她脱下手套时心中疑问,“每次以为快完成了,却又冒出新的决定、新的文件。哦,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戴维斯小姐。”基茨先生叫她进办公室。他笑容满面,贝琳达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或许事情已大有进展。
“好消息,我们已将所有文件整理妥当,只等您签字。”他说道,贝琳达肩上的重担仿佛卸下一些。
“你说你已安排好必要的工作人员?”基茨先生问。
“嗯,还不完全。”贝琳达答,“厨房人员和清洁、洗衣的日间帮手都有了,但我还在找一个波特的助手。”
“波特?哦对,你的管家。”
贝琳达点头。“以前她一个人能应付一切,但现在要做的决定太多,还有采买和细节事务,她需要有人协助管理其他员工。我面试了好几位女性,但到目前为止都不合适。”
“人员确实容易出问题。”他说着,展开几页纸递到贝琳达面前。“现在,请您在这些文件上签字,”他干脆地说道,“这些是设立信托基金的文件,将用于支付庄园运作的各项开销。”
贝琳达点头,接过他递来的笔。
“从这个账户提取资金时——”律师正要继续说下去。
“哦,但我不会是那个提取资金的人。”贝琳达打断了他。
基茨先生一怔,神色震惊。“你什么意思?”他问道,“我们设立这个基金,是为了确保庄园长期运作所需的资金。”
“是的,”贝琳达答,“这正是我希望的,但我不会亲自管理每月的账目。我不会留在这里。”
“不在这里?”
“一旦一切安排妥当,我就要启程回家。我以为我跟你说过了。”
那人神情有些尴尬。“我……我记得提到过。但我以为……我以为你改变了主意。你很久没再提要离开的事了——”
“没有,”贝琳达坚定地说,“我一直没有变,我希望尽快离开。”
“明白了。”他答道,眉头却深深皱起。
“这……这会是个问题吗?”贝琳达问。
“不是问题,只是我们需要重新安排。”他说。
“怎么……会需要变更哪些内容?”贝琳达心中一沉。
“需要设立一个托管委员会。”他说,“我得调查一下怎么操作。”
“哦,真糟!”贝琳达懊恼地说,“我真希望今天能完成所有事。”
律师摇了摇头。“按照我们原本设定的方式,是要你亲自管理整个遗产事务的。”他说着将文件收回,整齐叠好,放到她够不到的地方。
“那……那会花很久吗?”贝琳达焦急地问。
“这得看情况。我们需要研究如何设立一个机构来妥善管理遗产与庄园事务。我会去查找相关替代方案。如果你亲自负责,当然简单得多。但……我相信总会有办法。”
当贝琳达走出律师的内室时,心中沮丧。又是更多的安排、更多的决定、更多的烦恼。
“再见,威洛比先生。”她对前台点头致意,朝楼梯走去。这时她发现前台并不孤单。一位高大的男子背对她,正低头与前台讨论文件。
“哦,对不起。”贝琳达道歉道,“我没想到——”
但她话未说完就停住了。这个人似曾相识。然后他站直身子,贝琳达看到他西装的一只袖子被别了起来。
会是他吗?她的心猛地一跳。还未等他转身,她已经知道那是谁了。
“德鲁?”
那人迅速回身,目光在她脸上搜寻。“贝琳达!贝琳达·戴维斯!这……这……”
“你怎么会在这儿?”贝琳达惊讶地问。
他朝她迈进一步,伸手要握她的手。
“真的是你!”他摇着头,“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在做梦。”
“你怎么会在这儿?”贝琳达再次问道。
“我……我在这所律所工作,”他说,“那你呢?”
“你……你在这里工作?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我几乎每天都来这里,已经来很久很久了。”
“你真的来了?”德鲁惊讶地问,“你是说……你一直都在波士顿?”
“我在这里三年了。”贝琳达告诉他。
“真不敢相信!我们竟然在同一个城市……彼此却毫不知情。怎么没人告诉我?”
“我……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儿。”贝琳达解释,“我家人说你在东部受训,但没说具体哪里。我想他们也不清楚。”
德鲁还握着她的手没放。“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说,摇头,“我们……我们有好多事情要聊。”
贝琳达突然有些害羞,她轻轻抽回手,手指拨弄着手套。“是啊,”她点头,脸上泛起红晕,“我们确实要好好聊聊。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现在做什么……你的生活情况。”她有些结巴地说。
“你赶时间吗?”德鲁问,贝琳达摇了摇头。
“那我们一起喝杯茶,聊一会儿?我还有一点时间。”
“哦,可以吗?”贝琳达立刻答道,“太好了。我正需要一个朋友……可以说说话的人。”她眼眶竟有些发酸,感到有些尴尬。
“你怎么了?”德鲁立刻问,伸出手臂朝她伸去。
贝琳达退了一步,摇摇头:“没……没事,只是近来要做的决定太多,时间又太紧。我没事。”
德鲁点点头,然后对前台说:“威洛比先生,我要出去半小时左右。戴维斯小姐是我家乡的朋友。”
威洛比先生显然从头到尾都没错过什么,他默默点头,又把视线落回手中的文件上。德鲁·辛普森挽着贝琳达的手,朝门口走去。
“我还是不敢相信,”德鲁说,“你竟然在波士顿。”
他们来到一家小茶馆,德鲁替她拉开座位。“现在,”他说,“我们时间不多,得抓紧聊。”
贝琳达笑了。她不再感到孤单、不安或羞怯。她太高兴见到一位来自家乡的朋友。她太高兴见到德鲁了。
“我听说你不久前回过一趟家。”贝琳达提到。
“你那时候在家?”
“就在你之后不久。我听说你父亲的事,很遗憾。”
德鲁点了点头,贝琳达看到他脸上闪过悲伤。“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个巨大的打击。”他说。
“你母亲还好吗?”
“她……她还行。她还有西德陪着,但我觉得她始终没真正适应乡下的生活。她还是希望西德能接受更多教育。我一直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不过目前还没有头绪。”德鲁耸耸肩,然后转换了话题,“但你呢?你怎么会在波士顿?”
他们正说着,一位女侍走来,为他们送上了茶点。等她离开后,贝琳达微笑着说:“说来话长,我就不讲细节了。是我的护理工作把我带到这里的。”
“你在波士顿的医院做护士?”
“不,不,我是做私人护理。照顾一位年长的女士,不过……她已经去世了。我现在正在处理她的遗产。这就是我今天来律所的原因。”
“我明白了。”德鲁点头,“那你一上来就找到了‘高层’?”他调侃地笑道。
“‘高层’?”
“基茨先生。他是资深合伙人。”
“我还真不知道。”贝琳达承认,“我只知道处理遗产简直是一项无止境的工程。我感觉自己这么频繁地出入这办公室,都快变成股东了。”
德鲁大笑:“大多数人处理完法律文件后,都会这么想。”
“那你呢……你在做什么?”贝琳达问道,“你说你在这家律所工作,是做什么的?”
德鲁又笑了。“正如我当初告诉你的那样,贝琳达·戴维斯。如果你还记得——我在练习法律。”
“你是说……你真的是个律师了……而且就在这家律所?”
德鲁点头。
“我太高兴你完成了学业——完成了所有训练。”她由衷地说。
“终于完成了!虽然有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但现在我确实是‘基茨、克罗斯与纽曼事务所’的一员了。虽然,我的名字还没挂上门牌。”
“太棒了!”
德鲁神情收敛了一些。“是的,”他认真地说,“而且我从未忘记,是谁让我相信了自己的梦想。”
贝琳达脸一红,手指拨弄着茶杯。“我们太久没联系了,我想我对你现在的生活……一无所知。”
“我对你也一样。”德鲁点头,“我刚才一直称呼你‘戴维斯小姐’,可我知道……你多半已经结婚了。”
贝琳达摇了摇头。“我没有结婚。”她坦率地说。
德鲁微微一笑。
两人沉默了片刻。
这次是贝琳达打破沉默。“那你呢?”
德鲁也摇了摇头。
轮到贝琳达笑了。
“你家里人还好吗?”德鲁问,缓和了气氛。
“很好。他们说你打过电话,他们很高兴。而卢克……他也很欣慰……很高兴你……你没有任何……芥蒂。”
“我喜欢你哥哥卢克。”德鲁慢慢地说,“直到上次回家与他谈话,我才真正意识到他是一个多么特别的人。”
贝琳达眼眶湿润。“我也觉得他很特别。”她轻声说。
两人又聊了几分钟,说着共同的小镇和往事。贝琳达真舍不得这段重逢的时光就此结束。而这时,德鲁从背心口袋里掏出怀表看看时间。
“我很不愿意说,但我得回去了。”他说,贝琳达脸上的失望藏也藏不住。
“我们不会再失联了,对吧?”他继续说,“我是说……既然我们都知道彼此就在波士顿……”
“哦,当然。一定要保持联系。”贝琳达答道,但她自己也觉得这话听上去似乎太急切了点,有些不好意思。
“你家里有电话吗?”
贝琳达点头,德鲁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记事本和铅笔,贝琳达把号码报给了他。
“我会打给你。”他承诺。
德鲁去结账,贝琳达等他,然后两人一起走回律所。
“你怎么回家?”他问。
“温莎很快就会来接我。”她告诉他。
德鲁没有问温莎是谁,贝琳达也没想去解释。
他们快要走到律所门口时,贝琳达忽然心中一动:“你能不能……我是说,有没有可能……你来接手我的……我的案子?”
德鲁对她的笨拙表述微笑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基茨先生是事务所的资深合伙人,他已经在为你处理案件了。”他提醒她,“而我只是初级律师。”
“可你是我朋友!”贝琳达脱口而出。
“正因如此,基茨先生才会说我更不应该介入。”德鲁温和地说。
“可……你不能给我一点建议……一点指导?”
“我真的希望我能帮你,”德鲁真诚地说,轻轻握住贝琳达的手,“我真的很想。但这是律所的规矩——不能以任何形式介入其他律师的当事人事务。”
贝琳达耸了耸肩。她原本多么希望能和朋友一起谈谈这些复杂事务啊。但她也理解德鲁所处的立场。
“好吧,”她笑了笑,“我保证不会拿我的……法律纠结来烦你。”
德鲁笑了:“谁想谈法律啊?”他轻松地说,“我们还有太多别的事情要补上呢。”
贝琳达暂时忘了自己的烦恼,点头赞同。“你快回去吧——免得被炒了鱿鱼。”
德鲁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我会打电话的。”他再次承诺。然后,贝琳达独自站在人行道上,望向街道,等着马车和温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