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音乐会
当贝琳达穿过拥挤的大厅走向楼梯时，德鲁已经在那儿等着了。他立刻迎上前，热情地打招呼，伸出手臂让她挽着，带她走向他们的座位。“这件礼服穿在你身上真是太美了。”他低声在她耳边说。
贝琳达微笑着接受了这句赞美。
“你今天过得怎样？”她问。
“很长的一天，但很有收获，”他回答道，“我确实完成了很多事——虽然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
贝琳达完全认同，尽管她没有说出来。
“你常来这里吗？”他们坐下后，贝琳达问。
“哦，不，远没有我想来的那么多。起初我忙着读书。再说了，不上课的时候我得打工挣学费，既没有钱也没有时间来这种地方。”
贝琳达钦佩他的坦率。
“你在基茨、克罗斯与纽曼事务所待了多久了？”她问。
“大约一年。”他轻笑一声，“所以我现在终于赚得起偶尔的享受。我大概半年前决定该补充一点文化修养了。所以我来了……一次。”
贝琳达的脸上流露出疑惑。“你没喜欢上吗？”她问。
“音乐是喜欢的。但我一个人来，实在享受不起来。”
贝琳达点点头。“我也一样，”她坦承道，“自从薇吉姨妈去世后，我一次都没来过。”
“好在现在我们可以作伴了。”德鲁笑着说，“我们每周都来一次好吗？”
贝琳达也回以微笑。她不确定德鲁是真的在问，还是只是在开玩笑。
乐队开始调音，交谈变得困难。德鲁俯身凑近耳语道：“这是音乐会中我最不想听的部分。简直让人怀疑，这种噪音怎么可能合起来变成音乐。”
贝琳达被他的小玩笑逗笑了，感到温馨而满足。和朋友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这个夜晚对贝琳达来说堪称完美。每一首演奏曲目都像是她的“最爱”。至少她自己是这样感觉的。德鲁似乎也一样。他们互相点头，不时低声评论，完全沉浸在彼此共享的美好时光中。
中场休息时，他们离开座位去喝点冷饮。他们站在主厅一处阴影中，啜饮着柠檬饮料，轻松交谈，再次彼此熟悉起来。之后，他们随着人群回到座位，准备欣赏下半场表演。
“我们一定还要再来一次。”最后一阵掌声渐渐落下时，德鲁轻声说道，贝琳达带着梦幻般的满足点点头。
“我真希望能送你回家。”他接着说，眉头微皱，语气中透着无奈，贝琳达也非常希望如此。她几乎忍不住想提议让温莎自己先回家，由德鲁送她，但理智最终占了上风。毕竟已经很晚了，德鲁肯定也很疲惫。
“你明天愿意和我一起去教堂吗？”她转而问道，德鲁眼睛顿时一亮。
“我非常愿意。”他爽快地答道。
“很好，礼拜是十点钟。教堂在第一街与枫树街交汇处。我在那里见你，然后你可以来我家吃午饭。”
“我很期待。”他热情地说。
他们走出拥挤的大厅，向街道走去。
“温莎说他会在那盏路灯旁等着。”贝琳达告诉德鲁，他便引她朝那方向走去。
温莎果然如约在等着，没有什么理由再多逗留。贝琳达向德鲁道了晚安，再次感谢他邀请她来听音乐会。
“明天十点见。”他轻声说道，贝琳达的心顿时轻快地跳动了一下。然后温莎扬鞭赶马，他们便穿过城市街道，踏上归途。
那晚，贝琳达很难入睡。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整个美好的夜晚，回味他们的每一句对话、每一首曲子、每一个共享的时刻——然后又提醒自己必须睡觉，明早还要精神饱满地赴约。即便如此，她还是难以平息激动的思绪与怦然的心跳。
第二天早晨，贝琳达一边哼着歌，一边穿上最合适的套装，将羽饰礼帽别在卷发上。这是一个美丽的秋日清晨，她期待着前往教堂的路程。她本考虑步行，但一想到如果起风，头发和帽子上的羽毛会被吹得凌乱，抵达时可能会气喘吁吁、狼狈不堪，最终还是吩咐温莎照常备好马车。
当她抵达时，德鲁已站在教堂台阶上等候。她亲切地迎接他，并引领他进入那宽敞的圣堂。
“这里真大。”德鲁低声说，“你确定我们不会迷路吗？”
贝琳达微笑。
“我从没进过这么大的教堂。”他评论道。
“你平时在哪聚会？”她问他。
“市中心的一个小布道所。你哪天也得去一次。”
“我很愿意。”贝琳达答道。他们被引入一排长椅，预备参加主日崇拜。
听到德鲁在她身边唱着熟悉的圣诗，贝琳达十分欣喜。他的声音悦耳，也不怕放声歌唱，而大多数会众则唱得较为腼腆。
牧师的讲道很不错——内容正确、表达完美，一如既往。
离开教堂时，两人站在门口，向信众道别。有几位教友向贝琳达点头致意。毕竟，她已在这间教会稳定聚会三年。
“你是怎么来的？”贝琳达问德鲁。
“我雇了辆马车。”他简单地回答。
“你没有让车夫等你吧？”
“没有。我付了钱让他走了。”
“那好。”她说，“温莎也已经回去了。”
“你要走回家？”德鲁调笑道，“穿着你的主日盛装？”
“路不远。”贝琳达告诉他，“走走正好增加食欲。”
德鲁走在她身旁。“这片街区真漂亮，”他一边打量四周一边说，“你之前的雇主看来很富裕。”
贝琳达点了点头。她很少对德鲁提及史密斯夫人。“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是怎么认识她的？”贝琳达问，“没有吧。我想没有。她当时正在旅行。她很喜欢旅游。曾说‘就是想看看’而去了旧金山。她乘火车去的，在回程途中身体抱恙——刚好在我们镇上。于是人们把她送去找卢克。她当时真的很虚弱，得了中风。我们整整几天都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来。但她挺过来了。等她康复到能上路时，她请我陪她回波士顿。我答应了，因为……其实是因为我有点无聊吧，也没见过我们小镇以外的世界。”
“于是你就来了波士顿。”德鲁接话说，“我记得，卢克曾提过你照顾过一位外地来的病人。我当时没意识到你是一直陪着她到现在。你就留下了？”
“是的。我本打算送她回来就走，但她希望我留下，我也答应了。我总觉得她需要我，就再多待一阵。她很孤单。”
“她没有家人吗？”
“有两个孙子。但他们都住在巴黎。他们的母亲是法国人。薇吉姨妈一直希望他们能回美国……但并未如愿。他们都娶了法国姑娘，在那边定居了。”
“所以现在她去世了……而你还留在这里？”
贝琳达点了点头。
“而你还要处理她的遗产事务……不是由她的孙子们处理？”
贝琳达能看出德鲁觉得这事很奇怪。任何人听来都会这么觉得。
“她给了那两个孩子一笔不小的遗产。”贝琳达说。
“然后……”德鲁追问。
“她是个非常慷慨的女士。她也给每位仆人留下了一部分财产。”
德鲁点点头。“那你现在还得等整个遗产的事都处理完？”
“是的。”她叹了口气说，“我本希望现在早该处理好了……可这一切太费时间了。我们还需要——”贝琳达突然止住，“不过我答应过不谈这些，对吧？律所规定。这是基茨先生的案子。”
德鲁笑了。
他们一路无言地走着，贝琳达带他走下长长的车道，走向那栋华丽的宅邸。
德鲁睁大了眼睛。“你不会告诉我……这就是你的家吧？”他问。
“这是马歇尔庄园。”贝琳达宣布，“我知道你是什么感觉。我第一次看到时也是这样的反应。”
“我信。”德鲁轻声说，深吸了一口气。“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样的房子。难怪这遗产要这么久才处理得完。”
“我想这确实是原因之一。”她说着领他走进正门，来到宽敞的前厅。温莎正等着接过男宾的帽子，替贝琳达收起阳伞。
“来吧，”贝琳达对德鲁说，“我带你去梳洗一下，晚餐很快就要上了。”
德鲁正站在门厅里，仔细端详那些挂在墙上的画作。贝琳达从楼上自己的房间下来时，他正低声感叹：“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华丽。我简直无法想象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会是什么感觉。”
贝琳达皱了皱鼻子，带着一丝俏皮。“我得承认自己是被宠坏了，”她坦白地说，“我上次回家的时候，发现要重新适应农舍那种简陋的卫生设施，真的很不容易。”
德鲁大笑起来。“我可以想象，”他说。
温莎在此时宣布晚餐已经准备好，贝琳达便引着德鲁进入餐厅。这是一张大桌子，今天只设了两个座位，德鲁坐下后忍不住评论道。
“今天已经算多了，”贝琳达一本正经地说，“平时只有一个座位。”
“你是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吃饭？”德鲁一边看着仆人端上第一道菜，一边问。
贝琳达点了点头。
“你不能……这房子里没有一个小点的、非正式的餐桌吗？”
“厨房边上有一张，”贝琳达微笑着说。
“那你为什么不在那儿吃？”
贝琳达轻轻笑了。“在仆人们看来，那样做不合规矩。”她告诉他，“他们会很不自在。”
“可是……我以为你本来就是仆人？”德鲁追问。
贝琳达笑得更开心了。“我确实是。那真是很奇妙……薇吉姨妈坚持让我和她一起吃饭。我想她只是太寂寞了，而我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规矩意识’的仆人。所以她要求我同桌吃饭，我竟也没多想就答应了。起初其他仆人都被吓了一跳。”
“可现在她已经不在了，而你还继续坐这张桌子。”德鲁说。
“这就奇怪了。现在他们反而会因为我若提出想去厨房边吃而感到震惊。”
“所以你总是一个人吃饭？”
“哦，也不是总是在这里。有时我会要求在北客厅用托盘送餐，或者干脆在自己房间吃。但从不在厨房边的餐厅吃。”
在感谢主赐食后，他们开始用餐。
“我得说，这是我好一阵子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餐了。”德鲁感叹。
“厨娘对自己的厨艺非常自豪。”贝琳达说道。
德鲁摇着头看着她，然后认真地说：“我得承认，你在这里的样子看起来真是自在极了。”
贝琳达笑了。“我也算是练出来的吧。起初我真是如坐针毡。尤其是薇吉姨妈接待宾客的时候，那些人年纪都比我大许多，谈话内容对我来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德鲁点点头，笑着说：“我可以理解那种局外人的感觉。”
“我们要不要去阳台上喝咖啡和吃甜点？”贝琳达稍后提议道，“托马斯把花园打理得很漂亮。秋天的花儿还在盛开，不过恐怕我们很快就赏不到了。托马斯常说，四季来去太快，花儿都还没开全就谢了。”
德鲁点头，贝琳达按铃叫来了温莎。
她将计划告诉了男管家，然后挽着德鲁一起走出门外。
德鲁对花园的惊叹不亚于刚才对屋子的赞叹。
“托马斯几乎天天都在外面打理花园，”贝琳达告诉他，“除了星期天。就算下雨他也会出来。冬天时他就在温室里忙着为来年种植做准备。”
“他确实很有本事。”德鲁称赞，“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庭院。”
“我也很爱花园——几乎和托马斯一样。”贝琳达说。
“我真不敢想象有人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德鲁感叹。
“你会习惯的。”贝琳达微微一耸肩地说。
“‘习惯’，你听听你说的。”德鲁大笑，“就好像这是一双穿旧了的舒服皮鞋一样。”
贝琳达也笑了起来。这时温莎送来了甜点和咖啡。
“我来倒吧，温莎。”贝琳达说道，“你可以先下去了，谢谢。”
贝琳达能感觉到德鲁的目光注视着她，但他并未说什么。
他环顾四周这座华丽的宅邸，若有所思地开口：“把这所有的一切交给别人，似乎有点可惜。特别是交给那些可能根本不会像你前任雇主那样爱它的人。”
“这就是我不愿出售它的原因，”贝琳达点头，“我实在无法忍受让陌生人接管薇吉姨妈的房子。”
德鲁一脸惊讶。“不会出售？可我记得你说你一直在忙着处理遗产事务？”
“是的，我确实在处理。”
“那遗嘱中不是要把财产分给继承人吗？你之前说——”
“哦，遗嘱中关于财产的分配和这所房子是分开的。”贝琳达解释，“其实，那部分已经处理好了。那些不是难点。”
德鲁更加困惑。
“问题在于如何为这房子和花园安排未来。我不希望它们荒废。要维持这么一个地方，需要大量的规划。”
“这些都要你来做？”他震惊地问。
“是的，”贝琳达平静地回答，“薇吉姨妈把这一切都托付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