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弗吉姨妈
“早安，弗吉姨妈。”贝琳达轻声说道，在确认史密斯夫人已醒后，她走进房间。
那位虚弱的老妇人露出一丝笑容。“早安，亲爱的贝琳达，”她回应道。
“昨晚睡得好吗？”贝琳达一边走向窗前拉开窗帘，一边问道。她知道，这位年长的女士已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
“睡得好极了。我自己都几乎不敢相信，但确实睡着了。哦，那感觉……那感觉实在太美妙了。”她语气坚定地说道，“而且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只要记起怎么睡觉，我就能一直睡下去。”
“那或许你就该继续睡。”贝琳达半是调皮地一笑，“你已经很多天——或者说很多个夜晚——都没怎么好好睡了。”
史密斯夫人听了贝琳达的小玩笑，虚弱地笑了笑。“你也同样需要休息，”她正经地说，“你这些天夜夜守着我。我真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撑下来的。”
贝琳达俯下身，在她银白的发上轻抚了一下，“我很好，”她笑着说，“事实上，我今早精神极了。我甚至还和托马斯一起去拔草了呢。”
史密斯夫人听后显得十分惊讶。“你这么早就下花园去了？”
贝琳达点点头。“你应该看看那棵新玫瑰花丛！”她兴奋地说，“开满了最精致的花朵，香得不得了。”
贝琳达还想着另一个小小的消息。她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才不至于显得自夸，但她太想与这位年长女士分享这份喜悦了。
“还有一件事，”她忍不住笑了，“托马斯带我去了他的温室。”
那栋温室一向被称为“托马斯的温室”，没人敢擅自进入。事实上，温室和这座宅邸的其他建筑一样，名义上都属于史密斯夫人。
“真的吗？”史密斯夫人听后，语气中充满了赞叹。
“真的——不止如此。他还给我看了他刚培育出的一种新玫瑰。他还没有把它种到花园里。第一朵花刚刚绽放——其他花苞也快开了。”
“天哪！”史密斯夫人显然十分享受这个故事，“一定是特别的花儿，才让你的眼睛闪着光。”
“你绝对猜不到他给这朵新玫瑰取了什么名字，”贝琳达带着羞涩说道。
“肯定是以某位美丽女士命名的吧，”史密斯夫人若有所思地说，“他们总是这样。”
贝琳达感觉脸颊微热。
“我可不认为他会用我这张皱巴巴的老脸来命名，”年长女士打趣道。
“哦，弗吉姨妈，”贝琳达抗议道，“没人会那样说您的。”
史密斯夫人只是笑了笑，“他们应该说，”她平静地说，“我昨晚睡前照了手镜，又瘦了些，看起来确实像颗梅干。”
贝琳达默默承认，她确实又瘦了些，脸颊更显消瘦。
“既然您现在又能吃东西了，”贝琳达一边为她拨开额前的发丝，一边安慰道，“厨娘很快就能把您养回来。”她笑着为她拍了拍枕头，让她更舒服些。
“你刚才说那玫瑰，”史密斯夫人追问，“托马斯给它起了什么名字？”
“我给您看那朵花吧，”贝琳达赶紧说。
“你是说他已经剪了一朵下来？他从不这么做的。”
“是啊，他剪下了这第一朵花，”贝琳达兴奋地说，“我现在就去拿，它在我房间的小花瓶里。”
“真让人惊讶！”史密斯夫人再次惊叹。
不一会儿，贝琳达捧着那朵心爱的花回来了。
“哦，我的天哪，”史密斯夫人语气郑重地说，“这朵花真漂亮。我希望他给它起的名字也一样动人。”
贝琳达再次感到脸颊发热。“他……他以我之名为它命名，”她说着，“这朵花就叫‘贝琳达’。”她满脸通红，暗自懊悔不该提起此事，担心史密斯夫人会觉得她自以为是。
但年长女士满面笑容。“多贴切呀。”她温柔地赞许道，“托马斯是位聪明的老绅士。他以一位美丽年轻女士的名字命名了一朵美丽的花。”
贝琳达因她的夸奖脸更红了。
“就叫‘贝琳达’吗？”她又问，“托马斯通常还会加上些修饰词来形容这些花。”
“是‘贝琳达公主’，”贝琳达羞涩地低下了头。
“‘贝琳达公主’——真好听。这可是莫大的荣幸呢，有人如此看重你。”老妇人感慨道。
贝琳达终于能正视她了。
“其实他不是在赞我，”她解释道，“这个名字表达的是他对您的感情。您知道吗，他给花起我名字，是因为……因为他想……想表达他对我照顾您的感激。您，才是他心中最特别的那位。”
史密斯夫人瞪大了眼望着贝琳达。“我？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了什么？”
“他说……大概是‘感谢你照顾我的夫人’。”贝琳达平静地说。
“真贴心。”史密斯夫人低语，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她沉默了好几分钟，贝琳达则在房间里忙碌着。过了好一会儿，她轻声再次开口：“你知道，有时候人真的会觉得自己一文不值。就像世界继续运转也不会注意到你的存在。”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整日躺着，仿佛对谁都无用。可忽然间……一个亲切的老朋友，一个园丁，用行动告诉你他在乎你。这会让人产生想康复的渴望。”
“哦，弗吉姨妈！”贝琳达轻呼，迅速走到她床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全家人都在轻手轻脚地走动，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我们全都担心得要命，怕您……怕您熬不过来。我们都需要您……我们都爱您。您难道还不明白吗？”
老妇人微微动了动，朝贝琳达笑了笑。
“我是个傻老太婆，”她柔声说道，“我有那么多值得活下去的理由，有那么多亲爱的朋友。我或许不配拥有他们，但我真的很感恩。”她再次叹了口气，在床上稍稍挪动了身子，用苍白的手推开一个枕头。
“亲爱的贝琳达，”她坚定地说，“去给我拿浴袍和拖鞋来。”
贝琳达轻轻抗议了一下，史密斯夫人立刻接着说道：“老是躺着是不会恢复体力的。如果我想在夏天结束前好好享受一下，就得开始慢慢恢复啦。我要那件蓝色的浴袍。”
贝琳达不再争辩。她知道，只要史密斯夫人下了决心，再怎么劝也无用。
她走去取那件蓝色浴袍，心里满是轻松之感——因为这正是衣橱里最厚实的一件。她从衣钩上取下袍子时，感到一块沉甸甸的忧虑从心头卸下。好久没有看到雇主眼中那抹光芒了。她真的正在康复的路上。贝琳达迫不及待地想冲到厨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其他人。大家都担心得很。
“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一顿丰盛的早餐，”贝琳达一边帮她穿上浴袍和拖鞋，一边说道。她正准备拉铃叫温莎送餐盘来时，门上传来了轻轻的敲声。贝琳达打开那扇无声的门，看到温莎眼中带着焦虑。
“夫人醒了吗？”他低声沙哑地问。
“是的，是的，”贝琳达安慰他，“进来吧。她今天好多了。其实我正准备叫早餐呢。”
温莎虽擅于掩饰情绪，但仍藏不住眼中的欣慰。
“进来吧，温莎，”史密斯夫人叫道。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手指微微颤抖。“托马斯想知道您是否愿意收一束花，夫人。”他庄重地说道。
“当然愿意。”史密斯夫人回答，脸上浮现久违的笑容。
温莎脚步干脆利落地转身，“我这就回来，夫人。”说罢便比来时轻快许多地离开了房间。
趁温莎离开的功夫，贝琳达继续四处张罗，帮史密斯夫人梳洗打理，把她安顿在靠窗的舒适扶手椅上。
不久，莎拉端来了两盘营养丰富的早餐。这是几周以来，史密斯夫人第一次露出对食物有些许兴趣的神色。贝琳达见状，心中大大松了口气。她将一盘餐食摆在老妇人面前，自己也接过了另一盘。
她们刚刚一起谢饭祷告，门口又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温莎回来了，手中端着一碗新鲜采摘的粉红玫瑰，花香四溢。贝琳达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后花径那棵新攀藤玫瑰的花，”她说道，“就是我之前告诉您那棵。这是托马斯新培育的‘粉色罗珊娜’。”
“‘粉色罗珊娜’，多美的名字。”史密斯夫人轻声重复，脸埋进盛开的花中。“还有这花本身……真是美极了。”
她抚摸着柔软的花瓣，又深深吸了一口那甜美的香气。
“替我谢谢托马斯送的花，”她带着一丝哽咽说，“我……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
温莎点点头，安静地退了出去，而史密斯夫人则抬起头，笑意重新浮现在脸上。
贝琳达轻轻接过那碗玫瑰，将它放在老妇人身旁的小桌上。
“我们最好趁热把早餐吃了。”她柔声说。史密斯夫人点点头，带着几分急切地端起了勺子。
从那天开始，贝琳达发现史密斯夫人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有力。没过多久，她便能起身短时间活动，随后甚至能在楼上的走廊中缓步行走。终于有一天，她缓缓走下楼梯，回到了楼下的房间。
她坐在北边的客厅里，一边做针线活，一边享受夏日阳光。她也常常在阳台上坐上几个小时，尽情呼吸花园的芬芳与美丽。渐渐地，她又重新出现在餐厅里，主持饭桌。贝琳达觉得，整个家仿佛获得了新生。屋子里的气氛也发生了变化——感恩与宽慰弥漫其中。
贝琳达也很感激，终于可以偶尔出门走动了。她尤其想念教堂的主日礼拜。如今，她又能沉浸在激昂的圣诗中，聆听主日的经文讲道——甚至连牧师的讲章，她都听得津津有味。她几乎等不及想要带史密斯夫人一同前往敬拜。但贝琳达提醒自己：不能催她。她曾病得那么重，若是复发就得不偿失了。
贝琳达下定决心要耐心等待。但——哦——能感觉到那份忧虑从她心中、从整座宅邸中逐渐消散，是多么美好的事啊。夏日的阳光仿佛更明亮了，花儿更鲜艳，食物也更美味——如今，史密斯夫人正在走向康复，贝琳达眼中的一切都变得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