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失落
贝琳达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句话会对德鲁造成如此大的冲击。那简单的一句陈述，带给德鲁的震撼不亚于当年贝琳达从铜驹上摔下来时所感到的窒息。他心中满是悲伤地想，贝琳达的财富在她和一个尚在奋斗中的年轻律师之间，筑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
贝琳达还在说话。“这一切实在太令人沮丧了，”她说，“我们一直在反复地尝试，希望能把事情妥善安排好。”
德鲁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不过现在终于好像快结束了，至少基茨先生是这么说的。我下周三还有一个和他的会面。”
德鲁又点了点头，他仍未找到声音。
“史密斯夫人一定非常信任你。”他终于挤出了这句话。
贝琳达沉默了一会儿，当她终于开口时，眼中泛着泪光。“我们更像家人，而不是雇主和雇员。”她坦承，“她对我真的很好。我真的很想念她。”
德鲁很想上前安慰她，但他忍住了。
贝琳达并不知道他的犹豫，继续讲述着她的经历。“她总是那么想念她的孙子，”她解释说，“但她知道他们永远不会搬回美国来……哪怕是为了这座美丽的家。所以她尽其所能保持这个家的模样。”贝琳达环视了一圈，挥了挥手。“她把这所房子留给了我。她知道我会尽我所能让它保持原样……尽可能地。”
德鲁再次点头，内心的苦楚却依旧没有被贝琳达察觉。
“对一个小女子来说……这实在是太大的房子了。”德鲁叹息着望着这间宽大的餐厅。
“正是如此，”贝琳达赞同道，“所以我决定分享它。”
“分享？”
“和年长的人。我们计划邀请十位老人……那些没有家、没有亲人的人……来这里居住。”
德鲁的表情显示出惊讶。
“所以你看，”贝琳达轻快地笑着说，“这餐厅的餐桌再也不必只为一个人布置了。”
德鲁勉强一笑。“你……你不会觉得困扰吗？让那么多陌生人……搬进你这美丽的家？”
“哦，不会的。”贝琳达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式。”
“你是说……你……你需要靠这个维持开销？”他终于问道，问得有些迟疑与不安。
“哦不，不是那样。维持房子的运作有充足的资金。这些新住客不会被收取费用。他们将是这里的客人……愿意住多久都可以。”
德鲁摇了摇头。“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安排。”他说。
“我猜别人也没听说过，这也是为什么设立这个计划这么难。就连基茨先生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我明白了。”德鲁低声道。这一天的喜悦仿佛都褪去了。他放下杯子，站起身来。
“我想……我该走了，不能叨扰太久。”他轻声说。
“叨扰？哦，你永远不会让人觉得叨扰。”贝琳达连忙回应，“来，我带你看看房子的其他部分。”
德鲁礼貌地跟着贝琳达做了参观。可他看到的越多，心情却越加低落。
“你还会再来吧？”他准备离开时，贝琳达焦急地问。
德鲁没有直接回答。“别忘了你答应要去我那边的布道所。”他提醒她。
“我当然愿意，”贝琳达热切地说，德鲁的表情为之一亮。但贝琳达随即又补充道：“我也许能在那里遇到一些需要这个家的老人。”
德鲁满脸失望地郑重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但你怎么回家？”贝琳达问他。
“哦，我会叫辆马车。”他说着耸耸肩。
“别说傻话，”贝琳达坚持道，“温莎会送你。”
德鲁本想拒绝，但看起来贝琳达已经打定主意。
“我也一起坐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她笑着说，德鲁只得顺从答应。
贝琳达能感觉到德鲁的疏远，但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她不知道自从德鲁发现她是个富有的女子后，脑海中便充斥着种种令人沮丧的念头。她只顾着沉浸在两人在波士顿重逢的喜悦里，陶醉于两人相处的时光，回味着他们一起度过的每一刻，并憧憬着未来更多这样幸福的时光。
然后，贝琳达忽然想起了自己原定的返乡计划，心中一阵沉重。她很清楚，德鲁显然打算留在波士顿。他在一家声誉卓著的律所里有着光明前程，他若为了……为了一个小镇女孩而放弃这一切，那实在是太不理智了。
贝琳达打了个寒噤，空气中已然透出秋意。两人同坐在马车中，气氛陷入一阵奇异的沉默。
在贝琳达下次拜访基茨先生时，他开门见山：“我已经找到了几种可行的方式。但每种方式都需要建立一个信托基金以及相应的管理人。”
贝琳达点了点头。
“关键在于你希望设立哪种类型的信托。”
“我有哪些选择？”贝琳达问。
“我们可以设在市政系统下。他们有负责无家可归者的社会委员会。你的计划也许可以纳入他们的项目中。”
贝琳达认真考虑着。
“或者，”基茨继续说，“我们可以设在某个教会名下。教会有人脉资源，能够根据自身情况管理这个项目。”
贝琳达又思索了好一会儿。
“或者，”律师又说，“我们也可以设一个完全独立的信托。不依赖任何一方，自主管理。”
贝琳达继续沉思。“我倾向于这个方案。”她最终说道。
律师点了点头。“选定管理人必须非常慎重。”他提醒她。
“一个律师，一个银行家，一个市议员，一个教会代表……怎么样？”贝琳达小心地建议。
他点了点头。“不错的人选。”他说，显得有些惊讶，“我会再推荐几位。”
“你愿意加入我的董事会吗？”贝琳达鼓起勇气问。
基茨显然受宠若惊。“啊，我……我感到非常荣幸。”他答道。
贝琳达感到终于迈出了重要的一步。接下来的会面时间，他们都在讨论可能的董事人选。当贝琳达离开时，她已经将联络任务托付给基茨先生了。
贝琳达心中盼望着能在楼下遇见德鲁。她想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但随即她也想起，这份“好消息”对她自己来说其实也是坏消息。一旦庄园事务安顿好，她便没有理由再留在波士顿。这一次，她将与德鲁真正告别……他们的路几乎不可能再重合。
“我可以留下来管理庄园。”贝琳达想，“没人会赶我走。”
但她心里知道，这不可能。她迫切地需要回到自己的根——重新找回那个真正的贝琳达·戴维斯。她已经在另一个世界——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梦幻的世界中生活得太久了。她并不属于这里，也无法真正从这样的生活中得到快乐。她不是在波士顿豪宅中被供奉的温室花朵。她骨子里是个简单的人。从父母那里，她学会了关心他人，学会了向上帝寻求方向、学习如何去服事。
“我必须回家。而德鲁会留在波士顿。”她默默下定决心，“我们不可能发展出超越朋友的关系。至少，我会有尊严地与他说再见。”
尽管双方心中都有决定，德鲁仍继续邀请贝琳达外出，而她每次都答应了。他们如约一起参加了德鲁所在的小布道所聚会。贝琳达如痴如醉，那间教堂让她想起了家乡那个小社区的教会。人们热情而坦诚，唱诗充满喜乐，福音信息也简单易懂。贝琳达感觉就像回到了家。她把这些感受告诉德鲁，后者满意地微笑点头。
她并未在教会里找到需要帮助的老人，但她请德鲁留意身边。
他们又一起听了另一场音乐会、在公园共度了一个周六野餐、参观了几家博物馆、还散了几次长步。两人心里都在暗暗告诉自己，这只是纯粹的友谊——因为现实条件不允许他们有更多。但在他们的心底，这份情感却日益深厚。
“不能这样拖下去了。”当第一场雪飘落在庄园上空时，贝琳达对自己说，“我必须把这里的一切安排妥当，然后启程回家。”
她整个上午都在打电话，等她放下电话时，已经成功为庄园安排好了五位住户。这座大房子很快就会热闹起来。
“我还需要给波特太太找个帮手。”贝琳达提醒自己。突然，她灵光一现：“辛普森太太！”贝琳达想到。她觉得德鲁一定会乐见自己的母亲来到这里。她可以协助管理庄园，席德也能继续上学。这个计划看起来很妥当，贝琳达迫不及待地想和德鲁商量。
那天晚上德鲁打来电话时，贝琳达立刻把自己的主意告诉了他。一开始他似乎有些迟疑，但随着贝琳达越说越具体，他也越来越赞成。
“你觉得她会愿意吗？”贝琳达问。
“我相信她会的，”德鲁答道，“她早就想回城市生活了。”
“但她会介意……和波特太太一起工作吗？”
“母亲从来不怕吃苦。”德鲁说着，想了想，又补充道：“也许我们还能为席德找到点事做。”
“我想他还是应该继续上学。”贝琳达告诉德鲁，“他可以在庄园帮些杂活，课余时间在本地大学上课。”
“你什么都想到了，是不是？”德鲁笑着说。
“那你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吗？”贝琳达问。
“我觉得母亲会非常高兴。”德鲁坦率地回答。
于是贝琳达写了一封信寄给辛普森太太，信中附上了两张火车票和一笔预支的生活费。然后她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回复。不久之后，她收到了答复：辛普森太太和席德将在十一月二十五日抵达。她满怀激动地打电话通知了德鲁。
那天是个寒冷的冬日，贝琳达准备去接即将抵达的列车。她本打算派温莎一个人去接人，但转念一想，或许让辛普森母子见到熟悉的人会更安心。德鲁曾提出要去接人，但贝琳达坚持说自己更有空。“你早上再过来看他们就好了。”她邀请他说。
贝琳达很高兴自己亲自去接了他们。母子俩看上去都有些拘谨和紧张。温莎负责处理行李，贝琳达则引领他们走向等候的马车。
“今天很冷，”她对他们说，“记得把毯子裹紧些。”她递给他们两条温莎事先放在车里的厚毯子，自己也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两位乘客也学着她的样子把自己裹好。
她一边聊天，一边从席德那里套出一些家乡的近况。他比贝琳达上次见他时高了许多，也成熟了不少，让她印象颇深。辛普森太太依旧沉静寡言，但面对贝琳达的问题还是礼貌作答。
当他们抵达庄园时，两位旅客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新奇与惊叹的神情。就连一向沉默的辛普森太太也对这座宅邸的美丽发出了几句感慨。
贝琳达知道，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波特太太是庄园的管理员，她必须负责所有和员工相关的安排。而辛普森母子，名义上已是员工，尽管贝琳达更愿意把他们当作宾客。所以她明智地把两位疲惫的新人交给波特太太，知道她会安排他们用餐并带他们去房间休息。
贝琳达疲惫地爬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泡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晚。德鲁明早会来拜访他的母亲和弟弟。贝琳达已经预见，又一个情感难解的日子正在逼近——她心中那份渴望回家的信念，正和波士顿这座城市渐渐堆积起的情感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