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最后的准备
贝琳达本希望能在圣诞节前完成庄园的所有安排，但随着时间推移，她渐渐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最终她放弃了这个想法，开始筹划在波士顿度过圣诞节。
或许这样更好，她想。波特太太作为管理员的第一个圣诞节，也许会需要我帮忙。但贝琳达在内心深处也明白，或许她之所以迟迟不离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愿太快和德鲁道别。
辛普森太太很快便干练地适应了她管家的角色。她手下已有几位员工，包括清洁和洗衣人员。一旦所有住户都搬进来，这里便会变得相当忙碌。
12月6日，前两位住户入住。按照波特太太的安排，辛普森太太早已为她们准备好了房间，入住后还领着两位女士参观了整座庄园。
其中一位曾是钢琴教师，她发现这里有音乐室和钢琴，欣喜若狂。另一位则对图书室印象深刻。贝琳达觉得这两位女士都十分可亲，真想坐下来听她们讲述一生的故事。
但她提醒自己，她们应有自己的隐私。她们愿意说什么、什么时候说，应由她们自己决定。
果然，一点点信息渐渐从她们日常在北客厅喝茶、在火炉边做手工或读书时流露出来。
贝莉太太是一位寡妇。曾与丈夫和三个孩子住在波士顿南区的一栋简朴住房里。丈夫原是车夫，但因背伤不得不停止工作。贝莉太太撑起了家庭——接洗衣、卖烘焙品、缝纫维生。后来，最悲惨的打击接踵而至：最小的孩子掉进了查尔斯河，年长的孩子试图施救，两人双双溺亡。几年后，肺结核又夺走了她唯一剩下的女儿。最终，体弱多病的丈夫也撒手人寰。
贝琳达很难相信，一个人竟能承受如此多的苦难。然而这位女士依然能够微笑，感恩上帝带她走过一切。“如今主赐我安宁，有了时间读书，还有一个满是书的图书室。”她挥舞着一本最爱的书欣喜说道。
第二位女士米顿小姐一生未嫁，靠教授钢琴谋生。可当学生越来越少时，她不得不从原本整洁的小公寓搬进城中最贫穷地区的破旧公寓。这一变迁令她愤愤不平、心怀怨怼。为何像她这样有教养、有文化的人，却要过上这样贫苦的生活？她越挣扎，负担反而越沉重。
如今，米顿小姐带着“终于得偿所愿”的感觉住进了庄园。她抬头挺胸，竭力证明自己本就属于这种阶层。虽然她一生从未住过如此环境优渥的住所，但她被庄园中的人们毫无偏见地接纳了。贝琳达报以理解的笑容，对这位拼命要证明自己身份的小女士充满怜惜。
“我不该接受施舍。”有一天，米顿小姐双手颤抖地端着茶杯，说得斩钉截铁，“命运让我受了不少委屈……可我本是出身体面之家。”
“你是很幸运的，”贝琳达轻声回应，“我们当中很多人并非如此。我出生在一个普通但温暖的家庭，我们有爱、有理解，也有足够的食物和衣物。我很早就明白，天鹅绒和瓷器并不是衡量‘美好生活’的标准。”
“不过，请容我从一开始就说明白。在马歇尔庄园，没有人是接受施舍的。这里是你们的家，是我们邀请你们来共同生活的地方。房子里若没有家人，也会感到孤单。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
米顿小姐的下巴抬得更高了些，而贝莉太太则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贝琳达又一次去见基茨先生，希望一切终于安排妥当。他笑容满面地在门口迎接她，她把这看作是个好兆头。
“一切都顺利了吗？”她问。
“非常顺利。”他依旧神采飞扬，“你的董事会已经成立，他们已经举行了第一次会议，并制定了管理方针。银行家和我将负责账务支付，当然要经过董事会批准。牧师和另外两位成员将负责物色入住人员。到圣诞节时，庄园应该就能住满了，你也可以继续你的其他计划——无论它们是什么。”
贝琳达点了点头，长久的筹备终于接近尾声了。
“我一直在想，”她说，“我们是否该为庄园配一位灵性辅导员——一个牧师。”
律师抬眼望过眼镜：“牧师？”他说。
“是的，”贝琳达有些防备地说，“带领每日的灵修时间，还有在住户无法外出时主持主日崇拜。”
“住户们提出过需要牧师吗？”
“没——有。”
“也许他们不像你……那么虔诚。”律师坦白道。
“可他们也没提其他要求啊，”贝琳达辩解，“他们搬进来时从没提出什么要求。但我们既要照顾他们的身体，也要顾及他们的灵魂。”
“我明白。”律师说，虽然贝琳达心里却觉得他并未真正理解。她心中暗自决定：也许找牧师这件事，不该与基茨先生谈。那就好，我会去跟上帝谈。
但她对律师说：“不过我们确实需要一位医生。毕竟照顾的是年长者，常有小病小痛需要及时处理。”
“你是说住在庄园里的医生？”律师问。
“哦不不不。只需能随叫随到，并定期上门探访就可以了。”
“这个不难安排。我会马上去办。”律师点头道。
贝琳达微笑致谢。
“不过，也许请一位住院护士会更妥当。”律师接着说，“她可以处理小问题，有需要时再叫医生。”
贝琳达觉得这听上去确实很合理。
“据我所知，你曾是——或者说原本是护士。”律师小心翼翼地说，“不过，现在你的身份大为不同，我想你不会再考虑这样的职位。但这应该有助于你找合适的人选。”
贝琳达明白，对方已把她当成了遗产继承后的富贵人家。他似乎还没意识到，她其实是将一切托付给他人管理，不会动用这些财产。
“其实……并不是这个原因。”贝琳达迟疑地说，“只是……我打算回家了。”
“哦，对。”律师点点头，但她知道他仍满脸困惑。
“不过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贝琳达说。
回庄园的路上，贝琳达反复思量：我们真的需要护士吗？我是必须的吗？上帝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该……我可以留在波士顿？也许……也许我和德鲁真的有可能共度人生？
她脸颊泛红，坦然承认自己确实深爱着德鲁。但她也明白，对方并没有给她任何理由去滋养这样的希望和幻想。他确实体贴温和，似乎也喜欢与她相处，但从未表现出爱意。
贝琳达摇头，把所有幻想推开。若只是基于“他或许会向我求婚”这样的希望来改变计划，那是极大的错误。不仅自己难堪，也会让德鲁为难。她暗自下定决心：我绝不能沉溺于不会实现的虚幻梦境。
我要去找一位护士，她意志坚定地告诉自己，随即开始物色合适人选。
12月10日，又有三位新住户搬进庄园。
鲁奇斯先生是个高个子瘦男人，留着杂乱的胡子，眼中闪烁着顽皮的光芒。贝琳达立刻对他产生了好感。她完全可以想象，他的幽默感将为庄园带来不少生气。他的眼睛很快便锁定了米顿小姐，贝琳达不确定他是把她当作开玩笑的对象，还是对这位女士有某种好感。或许，只有时间能揭晓答案。
刘易斯先生则是一个被病痛或生活重担压弯了身躯的老人，眼中没有光彩，只有哀伤。但他从不多要求，凡事都心怀感激，满足于在角落里安静地坐着。贝琳达希望，庄园的生活能慢慢抚平他眼中那抹深沉的痛苦。
吉本斯太太则是个瘦小多话的女士。她在屋子里四处转悠，不停地提问。而且答案从不会成为“秘密”，因为吉本斯太太听力极差。“诶？”她经常一手捂着耳朵问道，“我没听清。”但毫无疑问，屋子里其他人肯定都听得一清二楚。贝琳达觉得，有了吉本斯太太四处提问和推动，大家很快就都会熟悉起来。
圣诞节前一周，又有三位住客入住。到目前为止，已有五位女士和三位男士入住庄园。12月21日，一个奇迹般的事情发生了。一位退休牧师与其妻子搬进庄园。他们的房子被火烧毁，无力重建。贝琳达为他们的遭遇感到难过，但她深信这对夫妇正是上帝对她祷告的回应。
这位温和的老人微笑着，听贝琳达提及担任庄园居民的属灵辅导一事。
“感谢主，奈蒂，”他转头对身旁那位银发伴侣说，“祂赐给我们一个家，还有一个可以事奉的地方——而不是让我们闲坐无用。”
那位老妇人眼角滑下泪水。“感谢主，”她低声回应。
贝琳达与他们一起喜乐。圣诞节即将来临，而随着这对年长夫妇搬进史密斯夫人以前的房间，庄园的住户也算是齐全了。
“波特太太，现在庄园完全由你负责，”贝琳达对管理员说，“我不打算干涉，但如果你筹划我们第一个圣诞节时需要帮忙，我会非常乐意参与。”
波特点头微笑。“我确实需要些帮助，小姐。”她承认，“这事让我有些发愁。”
于是两人坐下来，开始细致筹划圣诞庆典的安排。菜单由厨娘和她的团队负责，她们的手艺令人放心。
在席德的协助下，温莎在客厅布置了圣诞树，又用花环与松枝装点了走廊。贝琳达负责采买，为每位住户挑选了一份简单的礼物。未来的圣诞节，可以由住户抽签交换礼物，用每人每月的零用金购买。
长长的餐桌上摆上了精致的瓷器与水晶杯，银制烛台中点起了装饰蜡烛。贝琳达望着这张桌子，想起了过往的圣诞节，心中笃定今年的圣诞将格外特别。
德鲁也要来，这让这个日子更添期待。一开始这让贝琳达颇感棘手。所有的员工将在厨房旁的小餐室用餐，这意味着辛普森太太和席德也会坐在那里。贝琳达叹了口气：我总不能让德鲁一个人坐在餐厅吃饭，而他母亲却在后面的小房间里吧。
但一个念头忽然让她心头一亮：她早已不再是庄园的“女主人”了。她完全可以给自己安排一个员工座位。顿时轻松许多的她开始布置员工餐桌。她从亚麻柜中取出上等桌布，摆上瓷盘，又找来另一对烛台，点缀了松枝与松果。餐桌焕然一新，节日气氛浓郁，贝琳达看着十分满意。
圣诞前夜终于到来，一切都已就绪。庄园已经住满——只有贝琳达的私人房间还空着。她原希望那间房能交给一位驻庄护士，但尽管四处打听，仍未找到合适人选。
也许这本来就是一厢情愿，她暗自想。我可以遇见退休牧师，但想遇见退休护士……或许太难了。也许，我们只能满足于能上门出诊的医生。
庄园董事会已建立，基金得以持续支撑日后运作，愿意服务的医生也都找好了。贝琳达轻轻一笑。她想起这长达几个月的规划与筹备。她心里深知，史密斯夫人若在天有灵，也会为她所做的一切感到欣慰。
如果……她心想。如果我能有一位住庄护士，那一切就真的在圣诞节前就绪了。
贝琳达环顾四周。屋里装饰得十分温馨，感觉也像家。
从音乐室传来米顿小姐弹奏的圣诞颂歌声。偶尔还能听到鲁奇斯先生调侃米顿小姐的声音。又来了，他又在和她开玩笑了，贝琳达带着几分无奈地想。但在过去几天的相处中，变化已悄然发生。米顿小姐如今也会咯咯地笑着回应。
北客厅里热闹非凡，时不时响起吉本斯太太的大声“诶？”图书室敞开的门后，贝莉太太正和其他两位住户讨论着各自的书籍。庄园，真正地“活”了起来。
我真希望维吉姨能看到这一切，贝琳达想。我想她一定会喜欢这样的……热闹。
她正要转身上楼，门铃却响了。她环顾四周，没见到温莎，便亲自前去开门。她心中还存着一个傻傻的念头：会不会是德鲁来祝她平安夜快乐？她心跳微微加快，拉开了门。
一位高大的女子站在门外，紧紧裹着大衣，帽子被冬风吹得歪斜。
“哦，请快进来。”贝琳达连忙招呼，心里猜想着这位女士的来意。
她进屋后拍去身上的雪，转身看着贝琳达。
“我来得不是时候，”她道歉说，“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戴维斯小姐。”
“我就是戴维斯小姐。”贝琳达答道，“请进。”
她环视四周，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接待访客。图书室和音乐室都有人，北客厅更是热闹非凡。她犹豫了一下，指向正厅。“那里应该暂时没人。”
那女子却站着不动，盯着她看。“但……我听说戴维斯小姐是这儿的主人。”
贝琳达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满是灰尘的围裙，这身打扮的确不像什么庄园女主人。
“抱歉……我在布置圣诞节，”她笑着解释，“翻了些旧箱子，上面全是灰。”
她脱下围裙，随手放在门厅的桌上。
“好了……塔珀太太，是吗？”
“是的，塔珀夫人。”那女人答道。
“塔珀夫人，”贝琳达继续说，“请问我能为您做些什么？您家里有人住在这里吗？”
“哦不，”那女士连忙回答，“我在这里没有任何亲人。”
贝琳达静静等待。
“但我听说，你们需要护士。”
“是的，我们确实需要。”贝琳达立刻应道。
“我……我是一名护士。”那位女士解释道，“我……我随身带着推荐信。”她一边说着，一边在手提包里翻找，“我知道圣诞前夜冒昧上门不太合适……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如果我得不到这份工作，我……我明天就得坐火车回‘家’。”
“‘家’？”贝琳达问。
“呃……其实那里已经不是家了。我和丈夫以前住在特雷利斯。他……他已经不在了。我们把他送来波士顿医院，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我们还是……”她顿了一下，随即换了话题，“所以当我听说你们需要护士，就想着来问一问。或许这主意太傻了，”她眼角带泪地说，“但我真的不想孤身回去。我想留下……在这座城市，至少还能靠近他的墓地。”
“我明白。”贝琳达真心说道，她心中充满同情。她推开走廊的门。
“请脱下外套，到客厅火炉前与大家一起坐坐吧。他们正准备喝茶。今晚是圣诞前夜，厨娘准备了特别的点心。”她温柔地微笑着，引着这位女士朝北客厅的热闹声走去。
贝琳达将塔珀夫人介绍给屋里的人，确保她融入气氛后，便带着那份推荐信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一边喝着茶，一边仔细阅读那几页纸。塔珀夫人完全胜任庄园的护理工作。贝琳达笑了。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到位。她将欢迎这位寡妇加入庄园，并告诉她，她被录用了。我们有护士了。而且正好赶在圣诞节前！
她决定先将这位女士安置在走廊尽头的小房间里，等圣诞过后，再尽快清理自己的房间。
一个新的念头让贝琳达突然沉静下来：如今，我已不再需要留在波士顿了。真的，一点必要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