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归心似箭
第二天一早，马歇尔庄园的全体上下便陷入一片忙乱之中。北客厅的早餐进行得匆匆忙忙，几位紧张不安的女仆在一旁轻声走动，而史密斯夫人则与波特和温莎一起仔细过了一长串临行前的最后安排。温莎不时阴沉地点点头，显然他心里并不赞成夫人又一次屈从于她那“不安分”的旅行欲望。他似乎在用皱眉表达：还记得上次发生了什么事吗？
贝琳达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楼，一会儿去取这个，一会儿塞进那个，一会儿固定行李，一会儿又擦去灰尘。终于，席莉娅·普雷斯科特夫人的马车停在宅邸前，史密斯夫人带着她的行李登上马车，前往火车站。
“亲爱的孩子，”普雷斯科特夫人看着贝琳达惊呼道，“你怎么没戴帽子和手套？”
“贝琳达不和我们一起去，”史密斯夫人回答。
“她不去？那你怎么办——？”
“我会应付得很好的，”史密斯夫人语气颇为自信，“我可没完全忘记怎么照顾自己。”
“可我还以为……我以为当然是——”
“趁我不在，贝琳达要回家看看家人。”史密斯夫人接着解释。
“你……你竟然让她回去？她说不定就不回来了。”普雷斯科特夫人有些急切地说道，贝琳达听出她语气中那份真诚的担忧，不禁微笑起来。要知道，当初这位女士还一度觉得贝琳达根本不适合照料她那位亲爱的弗吉尼亚·史密斯夫人。
史密斯夫人把贝琳达拉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那是她自己的决定，”她柔声说，“她知道我会多么想念她。”
贝琳达无法开口，眼中已渐渐泛起泪光。
“再见了，我亲爱的孩子，”老妇人说道，“我一定会想你。替我告诉你妈妈，她有这样一个女儿，是多么有福的一件事。”
贝琳达喉头哽咽。
“要好好享受你自己的时间，知道吗？把你一直惦记的那些事都去做。”她又亲了贝琳达一下，“再见啦。”
贝琳达终于挤出一句道别，并挥手目送马车驶出街道，直至消失不见。
她转身，缓缓走进偌大的屋子。她甚至还没开始打包自己的行李。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想带的也不多。农庄的衣柜里还有许多衣服，那些衣物才更适合乡下生活，她就穿那些也无妨。
温莎在门口等着她。“需要我唤艾拉小姐来帮您打包吗，小姐？”他问贝琳达。
贝琳达有些惊讶于他这份关心。
“我想我自己可以应付，谢谢您。”她回答。
“可您这几天一直忙得没空顾自己的事，”温莎接着说，“您也看到了，每次夫人出门前，总是要做太多事情——”
“我并不打算带很多行李，”贝琳达安慰他说。她忍不住为他那句“夫人旅行时的‘必需品’”而莞尔，“我家衣柜里还有些衣服，我这次可以用那些。”
温莎显得很惊讶，贝琳达这才想起，她已经快三年没回家了。一个得体的年轻小姐当然不会穿三年前的旧款衣服。贝琳达再次笑了。
“我们家那地方，衣服可没变得那么快，”她对管家解释道，“我带上几样必需品，再加上家里的旧衣服，应该就够了。”
“听您的，小姐。”温莎彬彬有礼地回应，尽管她能看出他还是不太放心。
令贝琳达意外的是，她几乎一直忙到出发前最后一刻才完成准备。**妈妈要是看到这件粉红色连衣裙肯定会喜欢吧？**但我就没法再带那件蓝裙了，那件多配我眼睛啊……她在心中挣扎。最终，她做出了取舍。那顶别致的蓝帽被小心放进帽盒，里头还放了几双备用白手套。她最后环顾了一下自己的房间，收拾了梳妆台和浴室，按铃叫来了温莎。
当温莎提着她的箱子和帽盒离开房间时，贝琳达别好旅行帽，拿起一件轻薄的披肩。天气仍然温暖，她暂时不打算穿上。她跟着温莎下了楼，对聚集来送行的仆人们微笑致意，然后登上马车。
车轮沿着长长的环形车道缓缓前行，贝琳达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大宅——马歇尔庄园。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已经把这个优雅的地方视为“家”了。
接着她迫不及待地转身向前望去。**不，不是家，**她心中纠正自己，家是我正要去的地方。
家是爸爸、妈妈，是克莱尔和凯特，是阿尼和安妮，是卢克和艾比，是那些可能早已不记得她、也不再知道她曾在他们生命中扮演什么角色的侄子侄女们。**那才是家。**贝琳达屏住呼吸，既激动又期待。她几乎等不及要回去了……但同时，心中又隐隐不安。
**一切还会一样吗？可能还会是原来的样子吗？都变了多少？万一……万一……**贝琳达终于让自己停下了这些想法。她告诉自己：一步一天地来。现在，她要做的只是专注于这趟回家的西行旅程，去见到那些她深爱的人。
贝琳达觉得，这次回家的火车旅程，似乎比当初从家前往波士顿的路途要漫长许多。**至少感觉上是这样，**她告诉自己。每到一个站点，每经过一个大城小镇，她的兴奋与焦躁便加深一分。她坐在座位前缘，不时伸长脖子望向车头，心里不停地催促火车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紧张得几乎无暇顾及身边的乘客。平时她很喜欢观察周围的人，此时却不停扭动双手，手套也因而皱巴巴、沾了污迹。**还好我带了多余的几双，**她心不在焉地想着。
车票附赠了餐食，但她根本没有胃口。为了打发时间，她还是在每个用餐时间去了餐车。她对年长旅客或是带着孩子的年轻母亲点头微笑，但已不像平常那样充满兴趣和热情。回到座位后，她只专注于远方的地平线，内心隐隐作痛，只盼着火车赶快驶入那个熟悉的小站，伴着一声蒸汽长鸣，宣告她的归来。
离家越近，她就越焦躁。她在座位上动来动去，紧抓着手提包的带子不放。若不是礼貌约束，她几乎要在过道上踱步。**这趟车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头？**她咬牙切齿地想着。
她决定把这次回家当作一个惊喜，只通知了卢克。她本来也想连卢克也不告诉，但最终还是觉得至少该让一个人知情。
“别告诉其他人，”她曾嘱咐他，“我要保密。”她相信卢克不会泄露，但现在坐在这满是天鹅绒座椅的车厢里，她又开始怀疑这个决定是否明智。妈妈会不会太震惊？卢克要是正忙着出诊或做手术赶不过来接我，我该怎么去农庄？
种种想象中未发生的意外在脑海里翻腾，贝琳达烦躁不安。**我是不是太孩子气了，非得弄个惊喜不可？**但事情已经决定了，已经太迟。她只能静静等着，看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火车经过一处熟悉的农场时，贝琳达知道离家只剩几英里了。她喉咙发干，手心却冒汗。**快到了。真的快到了。我要回家了！**她满心激动地想着。她努力用深呼吸来平复怦怦直跳的心脏，却无济于事。她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想祷告，但连祷告也杂乱无章。
**哦，主啊，**她终于理清思绪，轻声祈祷，我真的好激动。能回家，我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这些日子我太孤单了，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孤单。求你帮助我，帮助妈妈，还有爸爸。求你别让他们太受惊吓。也请保守他们都平安无事。所有我爱的人。主啊，如果他们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我真的会受不了。请你……请你与我们同在……与我们所有人同在……愿我们能一起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也……当我得回波士顿的时候，请你与我、与妈妈同在。那一定会很难，主啊，真的很难……对我们俩都一样。
火车长鸣一声汽笛，贝琳达赶紧在心中补上一句：“谢谢你，主啊，谢谢你给了我这次回家的机会。”回到她心之所系的地方。
车轮嘎然停下，她深吸一口气，提起行李箱和帽盒，沿着过道朝车门走去。除了她，还有一位乘客走向车门。不多，毕竟这是个小站，贝琳达提醒自己。
然后，她踏上站台，一位亲切的搬运工走过来要帮忙。她刚站定，就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一抬头，就看见卢克——她的哥哥、那位医生——正迎着风张开双臂，风把他的外套尾摆吹得飞扬。
贝琳达发出一声欢快的小叫，“哦，卢克，卢克！”她能说出的只有这一句，然后奔向那熟悉的怀抱。
他们一同从车站走出来，卢克提着贝琳达沉甸甸的旅行箱，她则拎着帽盒。
“我不敢带马车来接你，”卢克一边走一边解释，“如果我套上马车准备去办公室，艾比肯定会多嘴问东问西的。”
“哦，对了，你的办公室！”贝琳达叫道，“我简直等不及要看看你那间新诊所了。”
“但不是今天，”卢克断然说道，“今天我什么都不打算做，除了把你带去见家人。我可实在受不了一个人独享这个秘密，贝琳达！艾比和孩子们一定会兴奋得不行。然后我们得把你送回农庄去见爸妈。他们肯定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了稍稍铺垫一下，我已经提前告诉妈妈我和艾比今晚要去农庄吃晚饭。”
贝琳达笑了，心想卢克真聪明，这个计划一定会非常有趣。
“我跟杰克逊说，我今天要请半天假。他还好，倒也没问为什么。”卢克补充。
一听到“杰克逊”这个名字，贝琳达心里不禁一阵发紧。**他……他现在还以为我对他有意思吗？**她不太确定，但真心希望不是。
卢克还在继续说话。
“对了，你不会想回去干你那份老工作吧？”
贝琳达疑惑地看着他，他赶紧解释。
“没人说什么，但我总感觉，我可能很快就要没护士用了。”
“弗洛出什么事了吗？”贝琳达关心地问。
“哦，当然没有，”卢克笑了，“除非你觉得‘恋爱’也算一种病。”
“她恋爱了？那真不错。”贝琳达笑着松了口气，“那她爱上的是谁？我认识吗？”
“非常熟悉，”卢克望着她的脸，语气平静，“是杰克逊。”
“杰克逊？”贝琳达顿住了。这个消息着实令她吃了一惊。然后，她意外地意识到，自己不仅惊讶，竟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终于不必再为杰克逊担心了——他已经找到了属于他的幸福。
她再次跟上哥哥的脚步，嘴角挂着微笑。“那真好，”她说，“杰克逊和弗洛——我觉得他们会是很般配的一对。”
“没错。”卢克也笑了，神情中透出一丝释然，“他们确实很般配。我们大家都为他们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