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家人
“我简直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艾比一边哭一边笑地紧紧抱住贝琳达，“你回来了，真的回来了！我们都快以为你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贝琳达立刻明白，艾比是以为她是回来定居的。她心想，解释这些的机会以后多得是，于是只是热情地回抱了她，眼中也盈满泪水。
“孩子们！”艾比喊道，“他们见到你会高兴坏了！他们在后院。卢克，你能——？”
但卢克早已想到孩子们，已经去叫他们来了。他们一拥而入，看他们父亲口中所谓的“惊喜来客”。
九岁的托马斯冲进厨房时还在奔跑，但他一看见贝琳达便猛地停住了脚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随后放声尖叫：“贝琳达姨妈！”可他脚下却一动不动。
七岁的亚伦随后挤了上来，他只看了贝琳达一眼，便毫不犹豫地扑进她怀里，小胳膊紧紧搂住她的腿，脸埋进她的裙子里。众人惊讶地看到，他竟哭了出来。
贝琳达不解地俯身拥抱小男孩。“亚伦，亚伦，”她轻声安慰，“亚伦，怎么了？”她轻轻将他推开，然后把他抱了起来。
他把脸埋进她的肩膀上，哭诉道：“我……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我……我们每天都为你祷告……可你一直没有回家。”贝琳达紧紧抱着他，轻轻摇晃着，自己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嘘——嘘，”她安慰道，“我回来了，看，我回来了。”
托马斯这才走上前来，搂住贝琳达的腰。她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长这么高了。
“托马斯，”她摸着他一头褐发，“你看看你，瞧瞧你，简直长高了两尺。”
托马斯咧嘴一笑，眼睛里闪着调皮的光，“我本来就有两只脚呀。”他打趣道，厨房里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贝琳达坐到厨房椅子上，亚伦还在她腿上。情绪的风暴已经过去，他正忙着用妈妈递给他的格子手帕擦脸。托马斯靠在贝琳达身边，专注地打量着她的脸。
“露西呢？”贝琳达问道。
“爸去接她了。她跑去慕菲家了。”托马斯解释道。
“慕菲是谁？”贝琳达茫然地问。艾比不满地咂咂舌。
“她知道没经过允许不许去，”她语气中带着些责备，“她明明知道的。”
“慕菲是一条狗，”亚伦补充说，“他住在街尾。”
贝琳达看向艾比，用眼神询问：露西真的跑去看一条狗？
“两栋屋子外的拉森家。他们是一对年纪大的夫妇——非常喜欢孩子。我想要是可以，露西恨不得搬去他们家。他们宠她宠得不行。”艾比摇摇头，“他们养了一只小狗。露西就拿那只狗当借口——”
这时后门打开，卢克牵着露西走了进来。父母对视一眼，显然默契地达成共识：惩戒的事暂时不提，稍后再处理。
露西突然变得腼腆起来，她年纪太小，已经不记得贝琳达姨妈了，尽管托马斯和亚伦早就告诉她她有这样一位姨妈。她紧紧攥着父亲的手，把自己藏在他身后。
托马斯催促她过去，“这是贝琳达姨妈。”他说着轻拍贝琳达的肩膀。亚伦搂着贝琳达脖子的手越发紧了。
在大家耐心劝说下，露西终于松开父亲的手，迟疑地朝贝琳达走来。她微低着头，舌尖抵着嘴角，扭扭捏捏地往前挪。贝琳达看着小小的身影，心想自己该怎么腾出手来抱她。她朝露西伸出一只手，小姑娘握住了，眼睛低垂，肩膀一抖一抖的，显然很是不好意思。亚伦把她拉近了些。
“这是我们的贝琳达姨妈，”他解释，“记得吗？我们跟你讲过的。她人很好。她现在回家了。”
露西羞涩地笑了笑，甚至还接受了一个小小的拥抱。
“露西不像你们，对我没什么印象，”贝琳达对亚伦解释，“我离开的时候她还那么小。其实只是个婴儿。”
“奶奶知道你回来了吗？”托马斯兴奋地插话。
贝琳达摇摇头。
托马斯转向父亲，“我们能带她去吗，爸？我们能不能？奶奶肯定会惊喜坏的。”
亚伦一下子从贝琳达腿上跳下来，动作太快让她吓得想伸手去接，但他稳稳落地——像只猫一样，贝琳达忍不住笑了。他也加入托马斯的行列开始恳求，就连小小的露西也开始拍手请求。
“好了好了，安静点。”卢克举起双手笑道，“当然要带贝琳达姨妈去农庄。不过她得先歇一歇。我建议你们先让她整理一下，妈妈去准备茶。我们一起喝过茶，再出发去农庄。我已经告诉奶奶我们会去她那儿吃晚饭了。”
三个孩子齐声欢呼，贝琳达差点想要捂住耳朵。**马歇尔庄园可从没这么吵过，**她忍不住暗笑。
“托马斯，可以帮我把帽盒递过来吗？”贝琳达问。
“你已经戴着帽子了，”亚伦提醒她，满脸疑惑。
贝琳达笑了，“是啊，我知道。”
“你要把它放进盒子里吗？”托马斯问。
“那当然也是个好主意，不过我现在是在找点东西……”贝琳达翻了翻帽盒，拿出一袋胡椒薄荷糖，“这个是给你们大家的。”她把糖递给艾比，“你们妈妈会帮你们分着吃。”
三双眼睛顿时亮了，三双小手纷纷伸向艾比。她每人分了一颗，把剩下的安全地收进橱柜。贝琳达起身去洗漱，耳边听到卢克开始训话。
“小姑娘，你妈妈怎么说的？没有得到允许就跑去看慕菲，是不是不对？”
贝琳达听见小女孩的低低啜泣。
**哎呀，**她边走进浴室边想，还好不是我来负责惩戒。忽略一些事，可能会容易很多。
可她知道卢克不会那样。他常说：“惩戒必须一致，否则就不是教养，而只是惩罚。”而贝琳达也明白，哥哥绝不会为了惩罚而惩罚。
贝琳达在去农庄的路上，兴奋不亚于孩子们。托马斯、亚伦和露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争着吸引她的注意，还不停指点沿路的农场和地标。其实贝琳达自己都认得，但她乐得让孩子们当她的“导游”。
离家越近，贝琳达的心跳越快。**我做得对吗？应该提前通知爸妈一声吗？**她又开始反复思忖。**万一他们受不了惊吓……**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孩子们的欢闹上，手紧紧抓着马车座沿，指节都发白了。卢克早已把车速催到了安全允许的极限。
终于，他们驶入那条熟悉的小路。贝琳达一直觉得那座白色的农舍很大，如今再看，却惊讶于它的朴素与小巧——和马歇尔庄园相比更是简陋许多。
**但这才是家，**她在心里欢呼。她身体微微前倾，几乎等不及马车停下。
“你们谁都不许喊，别让奶奶知道，”卢克提醒孩子们，“贝琳达姨妈想给她一个惊喜。”孩子们睁大眼睛使劲点头，露西还自觉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家里的老狗迎了上来，竟像是还记得贝琳达。他在她身边停下，舔了舔她的手，还摇着尾巴。贝琳达亲切地拍拍他的头，“你还记得我，对吧？”她满意地轻声说。狗转身追着跑向孩子们去了，显然对他们更感兴趣。
玛蒂出现在门口，围裙上还擦着手。“你们来得比我想的早，”她喊道，“怎么这么快就从诊所走开啦？”她弯身抱了抱亚伦和露西，“托马斯，学校怎么样？”
贝琳达此时正藏在卢克和艾比身后，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她好想冲上去扑进母亲怀里，但她努力忍住，咽下了哽咽。
“准备好了，”卢克低声说。贝琳达点点头，眼中含泪，嘴角却是笑的。三位大人一同朝农舍走去。玛蒂还在和孩子们说话，竟没察觉他们身后有谁。孩子们倒是偷偷往大人身后张望，不断交换眼神，却都奇迹般地守住了秘密。
就在贝琳达快要走到妈妈面前时，小小的露西再也忍不住了，“你看！”她大叫着，胖胖的手指直指贝琳达。
玛蒂抬头一看，卢克恰在那一刻让开了身子。
贝琳达听到母亲一声倒抽气。只听她喊了一声“我的宝贝！”便冲了上来。贝琳达也跑了过去，两人泪流满面地在院中相拥。玛蒂低声呢喃着无数爱语与思念之词，但此刻她叫的是“贝琳达”，而不是“宝贝”。贝琳达不记得妈妈以前叫过她“宝贝”——她心里一直是这样看我的吗？
“哦，妈妈，”贝琳达终于开口，“我太高兴能见到你了！”
玛蒂从围裙口袋里抽出手帕，擦了擦眼泪鼻子，然后将贝琳达推开一点，认真地端详她的脸，“你变了，”她终于点头说，“但我看到的全是成熟。你长大了，贝琳达。”说罢，她又把她抱得更紧了。
在贝琳达眼中，母亲却几乎没什么变化。**谢谢你，主啊，**她默祷，谢谢你把妈妈照顾得这么好。
其余家人也按捺不住了，两人只好松开彼此。孩子们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奶奶转：
“奶奶，你是不是吓一跳？是不是？”
“哎呀，老天爷呀！我当然吓一跳啦。”
“这是个好把戏吧，奶奶？我们是不是骗到你了？”
“你们当然骗到了，骗得我可惨啦。”玛蒂含笑看向贝琳达，“真是个好惊喜。”说着，她带大家进了大厨房。
“爷爷也会吓一跳，对吧？对吧？”
“他当然会。他肯定会的。”
屋里顿时热闹得不行，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围绕着贝琳达欢快地聊个不停，让她觉得自己头都有点晕了。
“我去告诉克莱尔叔叔和凯特阿姨！”托马斯大叫着冲向门口，又忽然停住，转头看向贝琳达，“我能去吗？”
“当然可以，”贝琳达笑道，“他们也该知道了，我也很想见他们。”
凯特和两个男孩来了之后，屋里更加热闹。丹去和他爸爸干农活了，只有大卫和达克在家。贝琳达惊讶地发现大卫已经比她高了，而达克也快赶上了。他们羞涩地给了她男孩式的拥抱，而凯特抱她时却紧得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似的，贝琳达猜她可能是想起了自己远在他乡的艾米乔。
“艾米乔那边有消息吗？”贝琳达等她松手才问。
“她说她挺好。第二个孩子快要出生了。”凯特点点头，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笑了笑，“她第一个小家伙都快三岁了。是不是难以置信？”
贝琳达点点头，脑海中浮现出活泼的艾米乔成了妈妈的模样。
“唉，人生就是这样，”凯特耸耸肩，“你养大他们，就是为了让他们走出去。这就是人生。丹现在也有女朋友了，挺好的，我猜他很快也会离家。”
“丹……还在跟兰德一起干活吗？”贝琳达竟不知为何问得有点吃力。
“哦不，”凯特立刻摆手，“兰德走了，回了他原来住的小镇去了。丹现在帮着他爸种地，也偶尔给邻居做些木工活。”
贝琳达松了口气。她这趟回家，不会再和兰德闹别扭，虽然她原本其实还是希望能见见他的。
“兰德和那边的一个姑娘结婚了，”凯特接着说，“那姑娘不愿离开家乡，所以他们就留在那里定居了。”
**杰克逊……现在又是兰德，**贝琳达默默想着，眼中无疑流露出些惊讶。
不过没人注意到，达克此时插话了，“你还会再当护士吗？”
“我现在就是护士呀，”贝琳达答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其实今年夏天我还忙了好一阵子呢。我写信跟妈妈——跟奶奶提过的。维吉姨妈——也就是史密斯夫人——病得很重。我那时还真担心她挺不过去。”
“你叫她维吉姨妈？”玛蒂问。
“是她自己这么叫我叫的，”贝琳达淡淡地答，玛蒂点了点头。
“她现在好些了吗？”玛蒂问。
“好很多了，虽然恢复得慢了一些。但现在她好得很，真的。她身体这么好，都能去纽约住六个星期了。”
玛蒂望着贝琳达，眼神中满是疑问。她没开口，但贝琳达清楚地感受到那一连串无声的询问。**她去了纽约，你就回来了？**玛蒂的眼神这样问。贝琳达庄重地点头回应。
**你会再回波士顿吗？**玛蒂继续问，贝琳达也轻轻点了点头。
玛蒂转过头去，贝琳达知道，她是为了掩饰心中的失落而背过身。
“爷爷什么时候回家，奶奶？”托马斯这时转移了话题。
玛蒂看了看厨房架上的挂钟，“快了，”她语气平静，“他该快到了。”
这时，农庄的老狗欢快地叫了起来，大家都知道——克拉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