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困惑
“今天早上你感觉怎么样？”贝琳达一走进房间就问史丹福-史密斯太太。
“哦，看到你真好！”年长的女士情真意切地说道，“整个周末我都在想你。”
“出什么事了吗？”贝琳达皱眉问道。她真希望自己不在时没有出什么差错。
老太太摇了摇头，虚弱地挥了挥苍白的手，“没有……没什么特别的事，”她承认道，“弗洛尽她所能，那位什么名字的太太也很用心，但总不如你在这里的时候。他们总像是不知道……”
她继续喃喃诉说着，贝琳达让她说着，心里宽慰不少——看来并没有真正严重的状况发生。
在史丹福-史密斯太太倾诉她的委屈时，贝琳达一边检查她的体温和脉搏，一边默默工作着。她没有回应对方的抱怨，只是轻轻抖松了枕头，礼貌地问道：“要不要坐到椅子上来一会儿？”
“哦，我太想了，”老太太立刻答道，“我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受够了这张床。”接着她又补充说：“你看，这就是我说的。那两个……他们从来不会想到这些。他们只做那些‘必须做的’。好像他们根本不愿意费心……只想早点把一天混过去。”
“我相信他们不是这个意思，”贝琳达安慰她，“只是他们在床边护理方面经验还不多。米尔斯太太这些年也照顾过不少邻居，但主要都是帮刚生完孩子的妈妈们。弗洛正在接受护士培训。卢克希望能多一个护士，这样有时候医生和护士都能轮换着休息一下。他甚至还在考虑培养第三个女孩，以备将来有需要的时候能叫上她。米尔斯太太年纪大了，也不太愿意再继续干太久。”
“我觉得培训新手是个好主意，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史丹福-史密斯太太坚持道，“但你得承认，有些人确实比别人更擅长察觉病人的需要。你就是那少数中的一个，贝琳达。你似乎能感受到病人的感受——知道床有多硬，知道一整天躺着有多难受。”
她又接着说了起来：“我知道你也需要休息，没人能日夜不停地工作。但只要你不在的日子，我就……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我们今天的病人怎么样啦？”伴随着敲门声，一个男声插了进来。
贝琳达还没回头就认出了是杰克森的声音。她邀请这位高大的年轻人进屋时，史丹福-史密斯太太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眼中满是疑问。
“史丹福-史密斯太太，”贝琳达介绍时并没有看杰克森，“这是布朗医生，是卢克医生的新助手。布朗医生，这位是来自波士顿的史丹福-史密斯太太。”
杰克森走到床边，握住这位女士虚弱的手，温和地朝她一笑。而病人没有察觉的是，贝琳达却看见他那双训练有素的眼睛已经在悄悄评估她的身体状况。
“今天早上您感觉怎么样？”他真诚地问。
老太太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贝琳达看得出来，她正打量着这个新面孔，那双锐利的眼睛以她自己的方式进行着审视。
她似乎对这位衣着得体、举止专业的年轻人印象颇佳，终于用带着敬意的语气回答：“你让我挺意外的，”她慢慢地说，“我还以为今天会见到我最喜欢的卢克医生。现在却见到一个长得好、看上去又挺专业的年轻人。像我们波士顿那种地方却只剩下些老头子或者目中无人的小年轻，小镇居然有两个这么出色的医生，真不公平。”
杰克森爽朗地笑了笑，还拍拍她的手。
“布朗医生是吗？”史丹福-史密斯太太看向贝琳达，“亲爱的，你们是在哪儿找到他的？”
贝琳达能感觉到自己脸上发烫，也感觉到了杰克森的目光。她真希望史丹福-史密斯太太不要这么直白。
“布朗医生是在我们社区长大的，”她尽量平稳地解释道，“他母亲是我们乡村学校的老师。卢克医生在他受训期间就一直跟他联系，希望他能回到我们小镇来。”
老太太再次把目光转向杰克森。“我还是觉得这不公平。”她带着玩笑口吻抗议道。
接着，杰克森就切换回了医生的状态，认真地给她检查、提问，并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记录重点。
史丹福-史密斯太太很配合。贝琳达能感觉到，她其实挺享受被医生关注的感觉。
“我这里有种新药，想让您试试。”杰克森对她说，“这是我受训的那家医院使用过并取得不错效果的。我会向戴维斯护士说明剂量和服用方式。”
史丹福-史密斯太太点了点头。
“对了，我刚才进来时听见说要坐起来透透气，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在我离开前，能帮忙把太太安置到窗边的椅子上吗？”他问。
贝琳达点点头，走过去准备窗边的椅子。随后，她和杰克森一起把太太小心地移到椅子上，拉开帘子，把窗户轻轻打开，让她感受清晨的清新空气。
“谢谢你，”贝琳达正准备回到病人身边时，杰克森突然开口：“护士小姐，我可以跟你谈一下吗？”
贝琳达一惊。他是不是发现了她没注意到的症状？然后她想起他说过要交代新药的使用方式。
“我马上回来，”她安抚史丹福-史密斯太太，“我就在门外，如果您需要我，我会——”
“别胡说，”老太太打断她，“我很好。好久没有闻到这么新鲜的空气了。”
贝琳达一笑，跟着杰克森来到走廊。
“她恢复得很好，”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关上后，杰克森评论道，“我敢说，她得到了一流的护理。”
“卢克一直——”贝琳达刚想说，就被他打断。
“我知道卢克治疗得当——但我说的是护理方面。”
贝琳达不禁脸红，“谢谢你。”她低声说，眼神垂下。
杰克森望着她片刻。
“我希望今晚能请你吃顿饭。”
贝琳达猛地抬起头，这邀请太出人意料。
“我……我以为你是要解释用药……要告诉——”
“我没带药来，”杰克森赶紧说，“我办公室里有。我晚上带过来，然后一起跟你解释。”
他眼中的神情像是在请求，她一时不明白为什么。讨论药物非得在饭桌上进行吗？一般医生会请护士吃饭来谈病例吗？但她一直跟卢克一起工作，两人住在同一所房子里，什么时候都可以讨论病情。也许这并不奇怪吧？她点了点头。她本能地知道，和杰克森共事会与和卢克完全不同。
“好吧。”她舔了舔嘴唇。
“你几点下班？”他又问。
“米尔斯太太七点来。”
“好，那我七点见你。”
“可……可我得打理一下，准备准备再……再吃饭。”
“当然，”他笑了，“我太冒失了。你需要多长时间？”
“这样晚吃饭……你会饿坏的。”贝琳达有点犹豫。
“那这样吧，”他提议，“我们下午四点先垫点东西，这样八点吃晚饭也不成问题。”
贝琳达觉得自己像被拉进某种阴谋中——但其实还挺令人兴奋。她笑着点了点头。
“我会吩咐楼下送些吃的上来给你和太太。”他说，贝琳达正想反对，他挥手止住了她。
“晚上见。”他笑着说，眼神中既让她惊慌，又让她温暖。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转身离开。
贝琳达轻轻摇着头，看着他大步走下走廊。快拐角时，他回头朝她挥了挥手。她脸又红了——她没想到自己会被撞见在看他离开。
她轻轻推门回到病房，心里很感激又有事情可做转移注意力。
“你怎么样？”她关切地问，“累了吗？”
“哦不，”老太太精神头十足，“你可别想着现在又把我塞回那张闷人的床上。”
贝琳达笑了，趁老太太不在床上，把床铺整理干净。
“哎呀，”老太太继续说，“多好的年轻人哪！你这丫头真幸运。”
贝琳达正抬头想问这话什么意思，老太太又接着说了：“他喜欢你，你知道的，谁都看得出来。你认识他很久了吗？”
贝琳达想否认，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索性回答她的问题。
“我们以前在学校里一块儿上了几年学。他比我高一年，后来就去进修了。”
“你是遇见他之后才决定学护理的吗？”老太太直截了当地问。
贝琳达红着脸回答，或许太急了些：“在那之前。我一直都对护理感兴趣。卢克小时候就知道我有兴趣，他答应教我。那时我还是个小女孩。”
老太太微笑着点头：“瞧，我说得没错。好护士是天生的，不是教出来的。”
她们沉默了一会儿。贝琳达继续整理房间，老太太则望着窗外的阳光世界。
“不过我得说，”她忽然说道，“这可真是让我陷入了两难啊！”
“两难？你指什么？”贝琳达没听懂。
“我本来是打算不久之后就能坐火车回家了。”
“新药不会影响这计划，”贝琳达立刻安慰她，“说不定还能让你更早出发。”
老太太眼里第一次闪现出兴奋的光芒。但很快她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
“我不是只说这个，”她继续说道，“我其实……已经打算开口问你，是否愿意陪我一起回去。”
贝琳达猛地倒吸一口气。她从没想过这种事。这个提议太突然了。
“你是说……跟你一起坐火车……去波士顿？”她问。
“如果你愿意。”
“哎呀，”贝琳达说，“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去波士顿。”
“你会考虑吗？”老太太问。
“我……我不知道。卢克这边可能会很难安排——”
“他不是还有弗洛和那个新护士吗？你自己说的。”
“是啊，可是……可是卢克还没正式开始培训第二个女孩啊，而且……而且弗洛……她还没准备好——”
“也不是明天就出发嘛，而且现在有两个医生了，他们可以轮班。”
这倒是真的。
“也许他们……也能撑上一阵子。”贝琳达开始动摇，“这趟旅程要几天啊？”
老太太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望着贝琳达，缓缓地说：“这就是麻烦所在。我原本想邀请你陪我留在波士顿……长期……做我的私人护士……但现在……现在这个年轻又英俊的医生突然出现……我很清楚……他对你另有打算。”
贝琳达脸红了，“哦……我觉得您……您可能是把友情……误会成了……其他的东西，”她辩解，“杰克森——布朗医生和我是同学，不是……不是……”
她说到一半，感觉自己说得太多了。
史丹福-史密斯太太显然并不相信。
“你们写过信？”她问。
“写过……写过一阵子，”贝琳达诚实地回答。
“他回来时结婚了吗？”
“没……没有。”
“他提过别的年轻女孩吗？”
“没有，”贝琳达解释道，“但我们后来没再通信了。他可能……也许有女朋友……”
但老太太只是神秘一笑：“我不多说了。”
贝琳达脑子一阵晕。老太太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过了这么多年，杰克森还真有那种想法？他为什么要邀请她共进晚餐来讨论一件在诊所或病房都能处理的事？这是怎么回事？哦，天啊！
老太太再次开口。
“如果我猜错了——或者你有兴趣——我的提议依旧有效。我很愿意你成为我的旅伴，也做我的私人护士，住在我波士顿的家，时间长短随你。薪资方面等你决定时再谈。我不会强求，但若你愿意，我会非常高兴。”
贝琳达只能摇头。这一切简直像做梦。
“哎呀，”她犹豫地说，“我……我想我会喜欢这趟旅程……但要留下来……那又是另一回事。我从没离开过家……我觉得我在这儿还有责任。卢克需要我……妈妈也需要我。现在情况……变了……布朗医生来了，你身体也好多了……我打算回家多看看。我……我真的不知道……”
“那就先不谈了。”老太太说。
贝琳达很高兴可以暂时把这个令人目眩神迷的提议放到一边，专心做别的事。
下午四点，门外响起敲门声，一名旅馆厨房的小女孩站在门外。
“我要在四点把这个送来。”她说。
“哎呀。哦，哦是的。”贝琳达赶紧接过托盘，谢过她，转身回到房间。
史丹福-史密斯太太已经重新靠在枕头上，眼神疑惑地望着她。
“布……布朗医生吩咐送来的，”贝琳达解释道，“他说下午来点茶点……可能会挺好的。”
“真是个体贴的年轻人，”老太太说着，看着托盘上的热茶、糕点和新鲜水果。“看起来真不错。你能帮我坐起来一点吗？”
贝琳达惊讶地看着她。这位平时连吃饭都要劝半天的老太太，如今居然主动要“下午茶”。
我们早该想到这点了，贝琳达暗自想着。她也许比起“晚餐”更喜欢“下午茶”。
贝琳达倒了两杯热茶，按她的要求加了糖和奶，然后两人就一起享受那精致的茶点。这简直像一场小型聚会，贝琳达也很享受史丹福-史密斯太太讲述她在波士顿的下午茶往事。
我得记得告诉杰克森——布朗医生——今晚晚餐时，一定得告诉他，这茶点多有帮助，贝琳达想着。
或许不用多久，这位老太太就能回到她深爱的波士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