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波士顿
“您坐得舒服吗？”贝琳达问史丹福-史密斯太太。她们已经在开往波士顿的东行列车上安顿好，此前在车站经历了一场情绪激动、泪眼婆娑的告别。贝琳达的大多数家人都来为她送行。她很庆幸兰德和杰克森都没有出现，尽管在她出发前一晚，她收到了两人的留言。
杰克森写了一张轻松的小纸条，夹在一篮勿忘我花中：“愿你前往波士顿的旅程顺利、平静——并迅速。”贝琳达当时忍不住笑了。
兰德的字条则更为直接：“对一切误会深感抱歉。无论你什么时候准备回来，我都会在这里。——兰德。”纸条附带一份房屋设计草图，角落里写着他那熟悉的字体：“慢慢看。”
可怜的兰德，贝琳达心想。他似乎就是不愿放弃。
但现在这些都已是过去。她靠在铺着天鹅绒的普尔曼座椅上，试图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
我真的要出发了——去波士顿！想想看！她已经做出决定，安排好了暂时离开工作的事宜，跟家人商量过，拟定了出发时间，也已经通知了她在波士顿的新雇主。我现在大概算是真正长大成人了吧！她在心中自嘲道。她独自一人，踏上数百英里之外的城市之旅——而且还没有确定归期。
玛蒂自然流了些眼泪，贝琳达早有心理准备。她是玛蒂最小的孩子——家中最后一个离开的孩子。贝琳达知道这对父母来说会是件难事，但她十分感恩，在她离开前，阿尼和家人的纷争已经和解。她又一次在心中向上帝献上感谢。那天早上在车站，她母亲虽然含泪告别，却看起来年轻了许多，也轻松了不少。
贝琳达花了点时间担忧诊所的事。弗洛真的能胜任她以前所有的职责吗？她能胜任那些在小手术室里进行的小型手术协助吗？当然，现在有了杰克森，他可以帮卢克，或者卢克帮他——不管是谁帮谁。想到这里，贝琳达安心了，也就放下了对诊所的牵挂。
接着，她开始想起她的外甥外甥女们。他们长得太快了。如果她这次离开的时间长一些，他们可能就会在她缺席的日子里长大成人。她想起了调皮的达克，仿佛不久前他还只是个有点吵闹、偶尔碍事的小不点，如今已经会玩男孩子的游戏，也开始上课学习。就连卢克的三个孩子也都在飞快长大。贝琳达简直不敢相信露西已经能蹒跚学步，说些含糊却好像有意义的小词语了。
我回家的时候，他们会是什么样子？她想着。他们长得实在太快了。
接着贝琳达想起了梅利莎和艾米·乔。刚收到消息，梅利莎生了一个男婴，取名克拉克·托马斯，而艾米·乔则将在十一月迎来她的第一个孩子。对贝琳达来说，这些消息有些不真实。她又想起了兰德愤怒的话。他说得对，贝琳达承认。大多数女孩——或者说女人——到了我这个年纪，确实都已经清楚自己要什么了。
她的脸因为这个念头而微微发热，然后她挺直肩膀，抬起下巴，在心里坚定地对自己说：我也知道自己要什么。我当时知道，现在也知道，我还没准备好嫁给兰德·欧康奈尔或是杰克森·布朗。那会是错的，错的，错的。
确定了这一点后，贝琳达心情好些了。她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病人：“要不要再来一个枕头？”她温柔地问。
“别这么操心啦，”史丹福-史密斯太太笑着责备道，“我要是想要什么，我会自己说。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要好好享受。你看——看窗外。看到那座安静的小镇了吗？整个国家就是一个接着一个这样的地方。我真想知道人们怎么分得清彼此。”她笑了笑。“不知道有多少人下错了站，以为已经回到家了呢。”
贝琳达笑了。但她确信，没有哪个真正的归途会下错站。史丹福-史密斯太太显然把贝琳达的小镇也看作是那些“串珠子”中微不足道的一颗。但对贝琳达来说，她的家乡永远独一无二。
她又确认了一次：“您答应我，如果需要什么一定会说？”
“我答应。”老太太笑着说。
贝琳达挪动了一下行李，好腾出位置靠近窗边。
“那我就不客气地接受您的建议，好好欣赏风景了。这是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说着，她坐稳，开始欣赏窗外随着列车晃动不断变化的景致。
风景很快开始改变。树木更高了，森林更密了。农田看起来也与家乡的不同。小镇逐渐被更大的城镇取代，有时还穿过一些城市。贝琳达脸贴窗玻璃，被城市里平台上行走的人群深深吸引。她告诉自己：这是一个与我过去生活完全不同的新世界。她能感觉到，尽管玻璃窗阻隔了她。
她们需要换两次车。贝琳达本担心这对病人来说会是个麻烦，但史丹福-史密斯太太似乎应对自如。贴心的行李员帮了不少忙，他们大概看出老太太愿意给小费。
到了第三天，贝琳达发现史丹福-史密斯太太显得有些兴奋，身体前倾。起初她以为病人哪里不舒服，随后看到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和泛红的面颊。“我们下午茶时间就能到波士顿了。”老太太欣喜地说，贝琳达这才明白她的激动。
贝琳达试图想象史丹福-史密斯太太的家。但每次她问，对方总是卖关子：“到时候你自己看。”所以贝琳达只能等待。而现在，快到了，她自己也忍不住开始兴奋了。
正如老太太说的，刚过两点，贝琳达便看到铁轨两侧的建筑开始密集起来。火车尖锐的汽笛响起，车掌穿过走廊大声喊道：“波——士——顿，下一站——波士顿。”史丹福-史密斯太太开始忙着整装打扮。
贝琳达也有些小激动。她努力从车窗看出去，试图从这座热闹城市的街景中捕捉一切信息。
“这片是穷人区。”老太太随手一指，“等会儿你就能看到真正的波士顿了。”
贝琳达环顾四周。确实显得有些破败，但她没有多说，她知道老太太对自己的城市极其自豪。
火车明显减速，贝琳达开始收拾行李和包裹。她拾起刚才脱下的帽子，小心地戴好，用帽针固定住。接着帮老太太整理发髻和面纱。
“我们到站之后要怎么做？”她边帮忙边问。
“温莎会带着马车来接。”老太太答道。
“您需要躺一会儿吗？”贝琳达关切地问，希望做好准备。
“当然不！”老太太哼了一声，“我要坐着穿过我自己的城市。”她语气转柔，“我几乎不想再躺下了。好像我已经躺了好几年。”
“其实只是几个月而已。”贝琳达柔声更正。
果然，温莎如期而至。他登上列车，协助老太太下车，又帮贝琳达把她安置在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上。贝琳达一边忙着帮忙，一边忍不住东张西望。老太太坐在柔软的靠垫中，贝琳达则坐在对面，旁边是温莎。车夫一挥鞭，马车便隆隆驶入波士顿街头车流。
贝琳达真想探出头去看更多风景，但她知道这不太得体。她只好安静坐好，听温莎询问旅途如何。
“旅程辛苦吗，夫人？”他问。
“是啊，”老太太叹道，“确实挺辛苦。但要不是贝琳达，我会辛苦得多。她让我很舒适。”
温莎没有回头看她，但贝琳达感觉他松了一口气。
“家里还好吗，温莎？”老太太问。
“夫人不在时，我们尽了全力。”他简洁地答。
贝琳达微微转头，望向车窗外。她能不能有机会亲自去看看这座美丽城市的一切呢？老太太和温莎似乎一点都不感兴趣。
“厨娘需要些指示。”温莎正说着，“她想知道夫人现在的饮食安排。”
“我不需要什么饮食安排！”老太太宣布，“我已经厌倦了旅馆那些没滋没味的饭菜。真是迫不及待想吃回自己厨房的美味了。你告诉厨娘，准备我平常吃的——多准备些，我这几天要好好大吃一顿。”
温莎嘴角压着笑：“好的，夫人。那么，您想在哪里用餐？房间里？”
“我一回家就要在客厅喝茶，”老太太说，“然后我要去看看我的玫瑰园。我可太想它了。然后——”
“但夫人您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旅程太累了。”温莎语气既恭敬又带着多年陪伴所赋予的亲昵。
令人意外的是，老太太没有反驳。“也许吧，”她点头，“小睡一两个小时。”
“夫人打算让戴维斯小姐住在奥姆伯格套房吗？”
“不，她住我隔壁。”
“玫瑰木套房？”
“玫瑰木。”
这些词对贝琳达来说听上去好陌生！“套房”？用名字而不是编号来叫房间？奥姆伯格？玫瑰木？这一切听上去既神秘又高贵。
等她终于看到史丹福-史密斯太太所谓的“家”，贝琳达不禁倒吸一口气，也明白了为什么房间需要命名了。她从没见过一栋房子有这么多间屋子——就连玫瑰皇宫酒店也比不上。
整栋大宅由砖石砌成，错落有致，翼楼、阁楼、加建部分连绵不绝。贝琳达暗自庆幸能住在老太太旁边，否则她真怕自己找不到路。
房子坐落在一大片修剪整齐的草坪上，花坛中开满蜀葵、雏菊和秋海棠。红石子铺成的车道环绕着台阶，一道拱形砖顶遮蔽门廊，迎接来访者免受风雨。
老太太很激动，但却没有像贝琳达那样感到震撼。
“欢迎来到马歇尔庄园。”老太太温柔地对贝琳达说，脸上挂着笑意。
“哦，我的天！”贝琳达只能这样说。她感觉仿佛走进了童话。幸好温莎还保持冷静。他先下车，扶老太太下马车。
两个女佣站在台阶上，随时等候吩咐。温莎对最近的那位说：“夫人要在客厅喝茶。”女孩立刻快步离去。
接着他对另一位说：“带戴维斯小姐去玫瑰木套房梳洗准备喝茶。然后送她回客厅。”
那女孩对贝琳达点了点头，领着她穿过大门，走上长长的螺旋楼梯。贝琳达仍不断张望，为光洁的木地板、闪亮的吊灯和耀眼的水晶所着迷。她做梦也没想过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地方。难怪史丹福-史密斯太太如此迫不及待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