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相识
玫瑰木套房也像是一场梦。贝琳达原以为会看到一个柔和玫瑰色调的小房间，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整套用深色木墙板、蓝色天鹅绒与白色蕾丝装饰的房间。即便是梅利莎上学时借她看的画册里，也从没出现过如此精致的场景。
大卧室的一面墙边，是一张四柱大床，铺着蓝色床罩和一层蕾丝罩布。窗帘同样是蓝色天鹅绒与白色蕾丝。房间另一侧有一个大理石壁炉，壁炉前围着几把柔软舒适的椅子，中间是一张低矮、光亮的木质小圆桌，桌中央铺着一块白色蕾丝桌布，上面放着一盏装饰精美的台灯。窗前是一个天鹅绒包裹的窗边座位，几只印花蓝布和蕾丝枕头把它几乎遮住了。五斗柜和高衣柜与床的实木色泽一致。除了木板装饰的墙面之外，其余的墙上贴着带有蓝色主调的精美图案壁纸。
贝琳达站在房间中央，简直看得目不转睛。
妈妈若是看到这个房间一定喜欢极了， 她在心里轻声说道，想到玛蒂总是喜爱美丽事物的性情。
“浴室在那边。”年轻的女仆指着右边的一扇门说。她的声音把贝琳达从沉醉中拉回现实——她该准备下午茶了。她脸一红，连忙朝浴室走去。
“我在走廊等您，小姐。”女仆说。
贝琳达虽然很想多看一会儿，但不敢久留。她迅速扫视了一圈，暗自承诺等有空一定要仔细欣赏，然后匆匆走进卧室旁的小房间。
浴室的主调仍是蓝色，但在这里，粉红和象牙色取代了卧室里的白色点缀。整个空间清新雅致，让贝琳达几乎想跳过茶会，就待在房间里慢慢欣赏。
她从水罐中倒水进脸盆，四下寻找毛巾。眼前几条毛巾看起来全新且精美，她一时间不知道是摆设还是可用的。但她终究得洗脸，便小心地取下一条，沾上温水轻拭脸颊。看着毛巾上残留的旅尘，她连忙清洗干净并挂回毛巾架。她匆匆整理好头发，准备前往会客室。
她被带着穿过一条长走廊、路过许多门，走下蜿蜒的楼梯，再穿过另一条走廊，最终来到一个燃着炉火的房间。房内布置高雅又温馨，史丹福-史密斯太太正坐在一堆靠垫中，温莎站在一旁，还有一位年长的女士稍稍后站，专注地听她讲述西部小镇生病时的故事。
贝琳达站在门口，突然间感受到一种距离感。直到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史丹福-史密斯太太过去所习惯的生活，与她们乡下所能提供的条件有多么不同。
“进来呀，亲爱的，进来。”老太太愉快地招呼她。
贝琳达突然感到局促，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皱巴巴、略显过时的旅行裙。这样的她，在这座豪华府邸里显得格格不入。
“亲爱的，你来帮我倒茶吧。”老太太说道，丝毫没有对她的衣着表现出任何不适。然后转向男管家和那位女士，“贝琳达可把我宠坏了。她是我整个生病期间的护理主力。虽然有时会有人来替换一下，但真正照顾我的还是她。她知道我喜欢的茶口味，知道枕头要怎么垫才舒服，甚至知道怎么逗我笑。”
史丹福-史密斯太太朝贝琳达露出感激的微笑，等待着她那“正合心意”的茶。
“艾拉带你去看了套房？”她一边接过茶，一边问道。
贝琳达眼中泛着光，“太美了。”她由衷地说。
“那就好！那你就不太会想念那些你留下的小伙子们啦。”
贝琳达只觉面颊发烫。她又倒了一杯茶，递给那位一直站在茶盘边的女士。那位女士显得很紧张，连连摆手示意那杯不是给她的。贝琳达有些困惑。
“波特太太不在会客室喝茶，”老太太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她在厨房喝。”
这次轮到贝琳达慌张了。她不禁看向温莎。史丹福-史密斯太太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疑问。
“温莎也不跟我们一块喝茶——除非我偶尔特别请他。”
“我明白了。”贝琳达低声答道。
那位叫波特太太的女士端起一盘精致的三明治，准备为主人服务。接着她犹豫了一下，像是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给戴维斯小姐上茶点，”老太太吩咐道，“她以后每天都会和我一起喝茶。”
波特太太没说什么，只是端着盘子走过来。贝琳达意识到这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并不寻常——只是她不知道“寻常”到底该是什么样。
波特太太送上三明治后，贝琳达又为大家续了茶，随后端上了点心。她原本想婉拒，但点心实在诱人，再加上三天旅程的简餐让她胃口大开，她终究没能抗拒。**等以后再补回来吧，**她默默想着，随即又纳闷：在这儿，她该怎么“补回来”呢？等老太太午睡时，她也许可以去厨房帮点忙。
等史丹福-史密斯太太说“吃不下啦”，温莎便过来扶她，“您要去看看玫瑰园吗，夫人？”
“哦，当然啦，温莎，带我去吧。”她端庄地点头答应。
贝琳达站起身，小心地将茶杯放回托盘，开始收拾茶具，却被波特太太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她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便停下动作，眼神里满是歉意。
“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个忙。”她结结巴巴地说。
“护士不需要动手收拾，”对方冷冷地回道，“这屋子里人人都有自己的分工。”
贝琳达皱了皱眉。这一切都好陌生。一屋子人，却要规定谁可以服务、谁不能插手。明明有活儿，却只有指定的那个人才能做。她从没听说过这样的生活方式。
“那……那我现在要做什么？”她小心问。
“夫人会告诉你该干什么。”
“可……可她还没说啊。”贝琳达提醒她。
“那你就等着她说吧。”波特太太头也不回地端着托盘走出了侧门。
贝琳达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不知是该追上温莎和老太太，回自己房间，还是干脆待在原地。她觉得一切都那么令人困惑。
她慢慢地绕着房间走，欣赏着每一件家具、每一个画框。她的目光扫过一切，如饮甘露。
哦，真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美的地方。她想。我可以一直看、一直看。除了盼望有家人能与她一同分享这段奇遇，贝琳达的心几乎满溢着兴奋与满足。待在这儿一点都不会难。她告诉自己，就像住进了童话里。**她转过身，决定再绕一圈，以免错过任何一件优雅的摆设。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贝琳达对周围的环境愈发熟悉起来。她所住的套房还带有一间相连的客厅。这里的主色调仍是蓝色，玫瑰图案点缀其中，还有几抹薄荷绿提升整体设计感。贝琳达怎么也看不够这柔和、清新、协调的配色。家具的打磨纹理和又一座大理石壁炉的优雅气质更添几分魅力。
贝琳达的起居室里有一道门通向史密斯夫人的房间。夫人床头桌上的按钮能连接贝琳达房间的铃响。贝琳达很快发现，这样的按钮几乎遍布整栋房子。客厅有呼唤女仆的按钮，大厅有呼叫管家的按钮，日光房里有叫厨娘的按钮。似乎史密斯夫人无论在哪里歇息，手边都离不开按钮。
不过贝琳达挺喜欢这种按钮设计。它意味着她可以照顾这位老太太，而不必寸步不离。她天真地提出是否能做些别的家务来帮点忙，却收获了一片张大的嘴巴和不可思议的眼神。
难道他们觉得我只会护理病人？贝琳达耸了耸肩，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生活。史密斯夫人也不是整天按铃，贝琳达有的是空闲时间，本可以帮上别人的忙。
这个难题在史密斯夫人差遣贝琳达去图书馆拿书之后，算是部分解决了。她被告知要先去大厅按铃找温莎，由他带路，并指出哪些是夫人尚未读过的新书。
贝琳达照做了，温莎直接领她去了一个天花板高高的房间，四壁都是一排排的书架。贝琳达看到这一幕简直惊叹不已。温莎从一摞看起来已特别放置出来的书中挑了几本，贝琳达仍带着敬畏之心将它们捧回史密斯夫人处。
“我的天哪，”她走进房间时说道，“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书。这些都是您的？”
老太太笑了笑。“当然。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假装这是间借阅图书馆。你随时都可以挑书来看，尽管去拿。”
“真的可以吗？”贝琳达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好运。
“不过提醒一句。千万别把书放回原处。请把书放在房间中央那张大橡木桌上。温莎坚信，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哪本书该放在哪一格。”
这在贝琳达看来有些夸张，尤其是她打算读很多本书。不过她没争辩，按指示行事就是。她一获准离开，就直接去了图书馆，沉醉在书的海洋中。
书实在太多，她很难挑选，但最终她选了三本带回房间。接下来的整天她沉浸在一本狄更斯的小说里，另外还选了本美国历史书和一本精致的诗集。她不再为双手闲着而烦恼——至少，她的心可以在知识中栖息。
她一边读一边想：要是能把里面的每本书都读完再回家该多好啊！但她也知道，那将需要很多年很多年才能实现。
贝琳达感觉宅子里有种莫名的紧张气氛。她说不上是什么，但觉得或许和她有关。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惹出矛盾，但那种紧张确实存在。
某天下午，她和史密斯夫人在东侧客厅喝茶时，波特太太走进了房间。
“夫人决定什么时候举办晚宴了吗？”她问。
史密斯夫人沉吟片刻，“拿日历来给我看看，波特。”她说，波特太太转身去取。
趁她离开时，夫人转向贝琳达，低声道：“我想请几位老朋友过来做客，不是什么大派对，只是些至交好友。我好久没见他们了，想聊聊波士顿最近的消息。”
她沉默片刻，又像自言自语似地继续说，“我们是周一到家的。今天是周六。明天绝对来不及准备晚宴。亲爱的，你说哪天合适？”
贝琳达根本没有主意。“那……那要看厨房需要多久准备？”她终于学会称这些帮佣为“工作人员”。
“温莎负责邀请事宜。厨房人员两三天就能准备好。”
“那就周三晚上？”贝琳达建议道。此时波特太太刚好拿着日历回来。贝琳达感觉她冷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周三不是给了厨房足够时间吗？
“或者星期四……星期五也行。”她赶忙补充，想试探是否能缓解气氛。
但对方并没有回应。她只是转向史密斯夫人，“夫人您考虑哪天？”
“周三。”史密斯夫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很好，夫人。”波特太太说。“厨房需要准备什么特别菜品吗？”
“我不喜欢为菜单费神，就由你和温莎定吧。”
“明白，夫人。”
“亲爱的，帮我按下铃叫温莎来。”史密斯夫人又对贝琳达说。贝琳达按了铃，不久温莎便走了进来。
“温莎，我们计划在周三晚上举行小型晚宴。”
“很好，夫人。那夫人打算请几位宾客？”
“我想请普雷斯科特太太，艾伦比法官夫妇，还有……嗯，不，不请福塞斯家，这次先不请他们。请沃尔什先生。西莉亚很喜欢和他聊天。再加上一对夫妇吧，惠特利家。就这样。正好八个人，挺好。”
“但夫人只提到六位宾客。再加上您，也还差一位。”
史密斯夫人略显不耐地报数：“艾伦比夫妇、惠特利夫妇、西莉亚·普雷斯科特、沃尔什先生、我，还有贝琳达。这样是八位。”
当说到贝琳达的名字时，贝琳达注意到温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他并未表露情绪。而波特太太脸上则是赤裸裸的不满。
贝琳达本没觉得受邀共进晚餐有什么特别，毕竟她一直和史密斯夫人同餐。但看到眼前这些表情，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这才是让人对她存有敌意的原因？
晚些时候，她终于鼓起勇气，在房间里单独和史密斯夫人谈起此事。
“您以前的护士——我忘了她名字——她也和您同桌吃饭吗？”
“当然没有。”夫人坦率地说，“她在厨房或自己房间吃。大多时候是送到她房里去的。”
贝琳达等了会儿。“那……您觉得我是不是也该在自己房间用餐比较合适？”
“你不喜欢跟我一起用餐吗？”
“当然喜欢……只是……我担心您的员工会觉得这样不太妥当。”
“胡说！”老太太断然打断她，“这是我家，我可以自己定规矩。”贝琳达看得出她的态度已经明确。
“可我也是雇员之一。”贝琳达坦诚地说。
史密斯夫人从手里的针线活中抬起头，温柔地道：“你更像是我从未拥有过的女儿。”贝琳达心头一动。她怎么还好意思争辩呢？
史密斯夫人这些月来一直慷慨地支付着贝琳达在西部护理期间的酬劳，而贝琳达自己大多将这些钱积攒了下来，很少花用。但眼看主日临近，再加上即将举行的晚宴，她觉得现在或许是时候动用一些积蓄了。
她静悄悄地走进通往史密斯夫人房间的走廊，唯恐打扰到老太太的休息。她轻轻敲门，听见里面回应后便走了进去。
“希望我没打扰到您，”她匆匆开口道，“我是在想……是不是可以去买些衣服？这附近有合适的服装店吗？我知道我现在穿的这些衣服在这儿实在太过时、太不合群了。明天就是主日，我……我想也许该——”
“哦亲爱的，”史密斯夫人立刻说道，“我本想等我自己能陪你出门再去，但你说得对。明天去教堂，你肯定会希望穿得体面些。我本该想到的！虽然我自己还没恢复到能出门的状态，但这不应当妨碍你。你当然该有一套新裙子——还有帽子，我想还要一条披肩。当然，一双体面的高帮鞋也必不可少，或许再配把阳伞……”
贝琳达正想开口阻止她。她原本只是想花自己一点钱而已，可史密斯夫人似乎已经规划起一整套置装计划了。
“温莎会让马车备好，并带你去‘勒苏德’店，”老太太果断安排道，“这正是我原打算亲自带你去的那家店。哎，可惜我现在去不了——不过我们以后还会有别的外出机会。亲爱的，把我的便笺簿拿过来好吗？我得给蒂莉夫人写封便条。”
说着，她靠在枕头上坐直了身体。贝琳达乖乖地递上了便笺、墨水和钢笔，看着老太太开始给那位蒂莉夫人写信。随着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贝琳达心里越来越不安。老太太看起来似乎打算花掉她全部的积蓄。她暗暗下决心，一到了商店就要坚持立场——史密斯夫人不在现场下指令，那时候她可以自己作主了。
贝琳达去换衣服准备出门，而温莎也得了命令，打电话叫来马车。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已经坐上了马车，在温莎的陪同下驶向服装店。
这次，她毫无顾忌地张望着车窗外：一幢幢宛若宫殿般的宅邸、一片片翠绿如茵的草地、一排排修剪整齐的玫瑰篱笆、一辆辆时尚的马车……贝琳达不禁在心里感叹：这里真像个魔法王国——难怪史密斯夫人如此热爱波士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