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新生活
乐索德服饰店与贝琳达曾见过或想象过的任何店铺都截然不同。华丽的帷幔与水晶吊灯让人仿佛置身于一间雅致的会客厅,而不是一间零售商店。几张精致的象牙色缎面椅围绕着低矮的茶几,茶几上摆放着装有糖果的银盘。
温莎走上前,向蒂莉夫人递交了史密斯夫人的一长串嘱咐,并将贝琳达介绍给这位年长女士。从此刻起,蒂莉夫人便接管了一切,她指示温莎退到一旁的椅子上,然后示意贝琳达随她前行。
她们穿过一道门,来到另一间稍小但同样装饰华美的房间。贝琳达环顾四周,有些迷惑不解。她看不见任何展示出来的礼服。
蒂莉夫人请她坐下,然后招来一位穿着款式简洁却线条优雅的黑色时装的年轻女子。两人轻声耳语了一会儿,那名叫伊冯娜的女子便离开了,不久便带着三件整齐叠挂在手臂上的礼服返回。
接下来事情便迅速展开。贝琳达时而被要求站起,时而被要求坐下,在她还没完全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一件件礼服被套到她身上。两位女士讲着贝琳达听不懂的语言,一个“嘟嘟”咂嘴,另一个“噢噢啊啊”地回应。
然后便是试鞋、戴手套、披披肩、穿大衣,直到贝琳达感到头晕眼花。尽管一切似乎都不受她掌控,她还是瞥见了一件她非常喜欢的礼服——一件柔和的绿色薄纱裙,贴合她纤细的身形,既得体又不过分张扬。她看着全身镜中的自己,觉得这件裙子若穿去教堂,妈妈也一定会赞许。
但那件裙子也被迅速带走了。贝琳达不知道它从哪里来,又被带去了何处。她试图询问,但她的声音被蒂莉夫人和伊冯娜的喋喋不休淹没了。
终于,当贝琳达穿上自己的衣服,戴上帽子,套上手套,准备离开时,她环顾四周,满脸茫然。她原本是来买一件裙子的,并且还担心史密斯夫人可能会强行让她多买几件,结果现在看起来她甚至连最初想买的一件都未必能拿到。她望向蒂莉夫人,希望得到解释。
“那件裙子……绿色的薄纱裙……我……我挺喜欢的——”
“你满意吗?”蒂莉夫人开心地问,眼睛里闪着光。
“是的……是的,”贝琳达答道,“我……我挺喜欢的。”
“那就好了。今晚上就会送到府上。”她说道。
贝琳达松了口气。她一定在无意中让对方理解了自己的心意——她想买那件绿色的裙子。它会被送来。
她现在倒希望自己还能买件轻薄的披肩,或是一双比她带来的这双更时髦些的鞋。但她心想:那就以后再说吧。这趟购物行程,至少已经达到了她最初的目的。她心存感激。
此时,蒂莉夫人和伊冯娜还在房间里忙着收拾衣裙、鞋子和手提包。
贝琳达犹豫着。
“还有什么需要吗,贝琳达小姐?”蒂莉夫人终于停下来问她。
贝琳达涨红了脸,从手提包里拿出钱袋:“账单……”她吞吞吐吐地说,“我得付这件裙子的款。”
蒂莉夫人看起来有些惊讶:“账目已经处理好了,”她快快地说道,左眉扬起,“全都记在史密斯夫人名下。”
“噢……可这……这一定是误会,”贝琳达连忙说,“这……这裙子是我私人的……”
蒂莉夫人俯身,拾起温莎交给她的那张长长的说明纸:“全都写在这里了,”她解释道,肩膀和眉毛一起扬了扬,“夫人特别吩咐这笔账要记在她的帐上。我们乐索德是不可能违抗夫人意愿的。”说完,她坚定地摇头,不容争辩。
贝琳达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了嘴。她实在搞不懂这个新世界的运作方式。也许史密斯夫人觉得将账记在她的账户上、再让贝琳达日后偿还会更方便些。带着些许困惑,她跟着蒂莉夫人离开后厅,回到温莎身边。
回府的路上,贝琳达再次想起那条绿色薄纱裙。那是件得体又漂亮的衣服,适合穿去主日礼拜,也适合赴茶会——一种她在史密斯夫人家中初次接触到的社交形式。她也希望日后能再添置一件稍微“华丽”些的礼服,用于即将到来的晚宴。但那天她始终没能向蒂莉夫人表达这个愿望。贝琳达叹了口气——看来她只能让那条薄纱裙派上两次用场了。
“你在乐索德那边还顺利吗?”那天下午喝茶时,史密斯夫人问道。
“哦,我的天哪,”贝琳达抬起头从茶杯后答道,“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漂亮的东西。实在太难做决定了。不过我倒是挑了一件裙子。今晚就会送来。”她放下茶杯,认真地看向雇主,“不过我得付钱给您。他们……他们不让我在店里付钱。我……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件裙子多少钱。我没在任何一件东西上找到价格标签。”
“不会的,”史密斯夫人平静地说,乐索德不会公开标价。”
贝琳达觉得这很奇怪,但没有说出来。她早就发现,在这个城市里,有许多事都是以她不熟悉的方式在进行。
“至于费用,”史密斯夫人继续说道,“服装是这个职位的附带内容。不需要你报销。”
“可——”贝琳达想反驳。
“没有‘可’。”这位女士抬起手,示意她安静。“你要明白,你在我家里的地位是特别的。你不仅是我的护士,就像波特是我的管家一样。不,你也是我的伴侣——因此我希望你能陪我出席社交场合,坐在我的餐桌边,迎接我的宾客。正因为如此,你的衣柜必须比以前更……更丰富。我不会让你自己承担这些费用的,那太不公平了。你明白了吗,亲爱的?”
贝琳达以为自己明白了,但心里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亲爱的,我可以再来一杯茶吗?”这位好心的女士一边把茶杯递给贝琳达,一边结束了这个话题。
那晚,薄纱裙送到了。还有一箱又一箱的盒子。贝琳达屏住呼吸,缓缓呼出,简略检查后发现这些盒子里装满了礼服和配饰。这不可能!她在心里慌乱地想。她必须马上去找史密斯夫人谈谈,趁送货员还没离开,把大多数物品退回去。
她刚准备跑去隔壁套房,却几乎撞上正朝她房间走来的史密斯夫人。
“他们送来了,”她带着兴奋说,“我刚刚听到一些动静。”
“哦,是的……是的。不过,天哪……肯定是搞错了……大错特错。我确实收到了那件绿色薄纱裙,但……但他们好像把我试穿的几乎所有东西都送来了。”
贝琳达怕史密斯夫人误会她借机滥用账单,紧张地双手交握,心跳剧烈得像是要被听见。
“我太喜欢看新东西了……你不也是吗,亲爱的?”史密斯夫人一脸轻松地笑着,“你不介意我们一起打开这些盒子吧?”
“可是您不明白,”贝琳达急切地说,“他们……他们送来的是我没有下单的东西。”
“是我订的。”史密斯夫人平静地解释道。
“可……可是……”贝琳达开始辩解。
“亲爱的,我不是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吗?”这位女士现在有点不耐烦地说,“我想带你一起出去——一旦我身体恢复可以出门——我希望你看起来合乎身份。你不只是护士,你是我的伴侣。”她的语气表示,这件事应该就此结束了。
这是贝琳达第一次真正理解,不只是衣橱的问题,更是对这位女士期望的理解。她从未站在史密斯夫人的角度看过自己。显然,她自己那身旧又朴素的裙子,根本配不上眼前这位优雅贵妇的衣着风格。贝琳达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是她最好的裙子。可在眼前这位有着一切财富的女士面前,却显得如此寒酸。而这位女士,竟是在寻找一个朋友。
“来吧,让我们看看这些都是什么。”那位年长的女士语气中再次充满兴致地说道。
贝琳达转回身,望向那些盒子。要适应这样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她还需要时间。而现在,她只能尽量回应史密斯夫人的热情。
盒子里装满了许多美丽的东西。贝琳达情不自禁地抚摸那些丝绸、缎子和薄纱。它们实在太美了。但她心里却在想:我会不会永远觉得自己穿的是借来的衣服?
帽子、披肩、一件上等蓝呢大衣、阳伞、手套、手提包,以及精致的内衣和睡衣,应有尽有。贝琳达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衣物。要是这些真的是她的,她一定会为之兴奋不已。
她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向史密斯夫人表达谢意,而对方似乎并未察觉她的不安,反倒沉浸在为贝琳达添置新衣的喜悦中。
“你将是波士顿最漂亮的小姐。”她对贝琳达说,而贝琳达却不明白这和“伴侣”身份有什么关系。
最后一个盒子被打开,最后一件物品也被整齐地放进衣柜或梳妆台里。史密斯夫人带着眼角的笑意转向贝琳达。
“星期三晚上你穿那件蓝色丝绸裙,”她说,“头发稍微松一点——艾拉会帮你。她做发型很有一套。”
贝琳达只是点点头。现在连她该穿什么、头发怎么梳都由别人决定了——而她曾是那个独自做决定、常常事关生死的护士。
她看着那位老妇人,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晨,温莎护送贝琳达去教堂。她整个星期都在盼望这一天的到来,终于可以与主的子民一起聚会。她当然每天都与神亲近——但在她心中,主日始终有其特别的意义。一起唱诗、聆听圣经被诵读、被讲解——那种属灵的振奋让她渴望。她想起家中的家人,想起他们也正聚集敬拜,思绪涌动间,一股思乡之情涌上心头。
但波士顿的教堂与她熟悉的乡村小教堂大不相同。那是一座宏伟的石头建筑,高耸的尖塔仿佛直刺云霄。贝琳达怀着敬畏之心凝望着,只想站在原地好好欣赏。但温莎轻轻地催促她向前。
走进教堂后,更觉其宏伟。那些鱼贯入座在光亮木质长椅上的人,在这建筑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讲台上不止一位牧师,还有几位身穿深色袍子的男士走来走去,衣袍在他们移动中轻轻荡漾。贝琳达微微一笑。而正在入座的会众则身着最新式样的服饰,女士们的穿着宛如彩虹一般缤纷。她暗自苦笑:我还担心那件绿色薄纱裙太招摇了呢。
礼拜堂中响起管风琴的琴声,时而激越高昂、时而安详沉静。贝琳达转头寻找声源,看见教堂前方立着一排排大小不一的黄铜管。她以前从未见过管风琴,但她知道自己现在亲眼见到了,也亲耳听到了。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室内四周,细细欣赏那些彩绘玻璃窗。晨光透过玻璃,照亮画面中那位牧羊人伸手抱起羊羔、那位被钉十字架的救主、那位怀抱孩童的教师,每一幅都仿佛在她眼前活了过来。
她的心不由得激荡不已。如此壮丽的环境,敬拜神该是多么容易啊!在这样的建筑中聚会的城市信徒,一定更能亲近主吧!
她感受到心灵的膨胀与提升,满怀感恩地赞美神的良善。她多么希望能与爸爸、妈妈、路克一起分享这番经历。她环视四周,会众席并未坐满,而已就座的人群中,也没有看到哪怕一双眼睛是发亮的。那些衣着得体的人们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地坐着,排列整齐。贝琳达震惊地发现,他们似乎对身处这样宏伟的礼拜场所毫无兴奋之情。
她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努力想重新拾起片刻前的激动。她转回头望向讲台。那些穿长袍的男人离她太远了,她几乎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她听见他们的声音仿佛从远方传来,只是回声一片。她强打起精神,专心听那本巨大的圣经中所读出的经文。
这些话语真好。她熟悉,它们是神的话,能鼓舞她的心灵。但这座雄伟的石教堂依旧冷漠而遥远——那些人也一样,戴着面具般,冷漠疏离。没有一个欢迎的微笑,也没有一个温柔的点头。
贝琳达纳闷,是不是自己出了问题?她焦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件薄纱裙。但它其实并不比其他女士的礼服差多少。
不,贝琳达心想,我不觉得是裙子的问题。一定是我。他们一定知道——哪怕我一个字都没说——我是来自西部草原的。而贝琳达在主日的会众中,感到格外孤单与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