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此短暂的时光
女孩们将洗净的碗碟收回橱柜，一边聊着聚会的事。
“咱们应该多办几次这样的聚会！”艾米·乔兴奋地说，“我都好多年没这么开心过了。”
梅丽莎看起来有些出神。“我也是，”她承认道，“甚至比东部学校的聚会还要有趣。”
“真的？”艾米·乔追问，“你真觉得更好玩儿？”
梅丽莎点点头。“一部分是因为有你和贝琳达在身边，”她说，“你们让一切都变得更有趣。”
艾米·乔叹了口气。
“我说错什么了吗？”梅丽莎赶紧问。
“没……只是……嗯……你不在的时候就没那么有趣了。贝琳达总是忙个不停，我……我就帮帮妈，然后一个人晃来晃去……然后……”
梅丽莎立刻伸手搂住了艾米·乔的脖子，而贝琳达心里却莫名感到一阵内疚。她知道，对于天性活泼、喜欢热闹的艾米·乔来说，这样的生活一定不容易。女孩爱交朋友、爱聚会，喜欢所有与欢乐有关的事。而贝琳达其实并不怎么怀念聚会的欢乐与热闹。她也喜欢人群，但护士的工作占去了她太多时间和精力，她常常累到连想一想社交都觉得疲惫。也许……也许如果杰克逊真的回来帮忙行医，一切就会不一样了。也许……就有了时间去做别的事……
艾米·乔眼中泛着泪光。“我……我真希望你不必离开。”
梅丽莎的眼睛也红了，她慢慢摇着头。“唉，我现在好乱，”她坦率地说，“真的好乱。我既想离开，也想留下。我……我真希望家和这儿之间不是隔着那么多路。如果我们能常常来串个门儿，来待上一周、哪怕几天该多好。我想家……但我知道，我也会一样想念你们。”
贝琳达也忍不住落泪。三个女孩站在一起，一边擦眼泪一边擦鼻子，先前的欢乐已悄然化作即将分别的哀愁。
“我当初就不该来这里，”梅丽莎一边抽泣一边说，“在认识你们之前，我一点儿也不想念你们。”
艾米·乔听得一愣，接着咯咯笑了出来。贝琳达起初没觉得有什么可笑的，但当她想到三个姑娘聚在一起哭哭啼啼地感叹彼此间的情谊竟然令人如此伤感时，自己也不禁笑了。梅丽莎一想到自己那番荒唐的话，更是笑得停不下来。
“我们好傻啊，是不是？”艾米·乔小心翼翼地说，“我们都知道，怎么也不愿错过这些年……可就是……一想到这一切就要结束，心里还是好难受。”
贝琳达倒了三杯牛奶，点点头示意大家坐到桌前。她自己拿了一片玉米面饼，坐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样，”她说，“但我那会儿一直在忙着端食物，几乎什么都没吃。我饿了。”
两个女孩也跟着坐下来。梅丽莎拿了两块姜饼，艾米·乔抓了一把糖饼干。
“不过聚会真的很好玩！”艾米·乔坚持道，显然她还想把大家的情绪重新带回欢快的节奏中。
“我都快忘了这儿有那么多帅小伙了！”梅丽莎惊呼。
“帅小伙！”艾米·乔大叫，“你是想说‘农夫’吧？”
梅丽莎笑弯了腰，连贝琳达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严肃点，艾米·乔，”梅丽莎咯咯笑着说，“有些男孩真的很英俊，又强壮，而且……还特别乐于助人。”
“是‘帮你’，你想说。”艾米·乔故作不屑地说，虽然贝琳达注意到，她在游戏中也没少受到“帮助”。
梅丽莎又笑了起来，然后渐渐收了笑容。
“我敢说，回家的时候那边肯定没有这么多年轻人了。”
“看吧！这又是你该留下来的理由！”艾米·乔马上接话。
梅丽莎好像没听见。“事实上，”她慢慢地说，“我都快记不起那边的男孩子了。他们在我离开时都还像孩子似的。”
“他们是孩子没错，”贝琳达提醒她，“但你别忘了，这些年他们也在长大呢。”
梅丽莎点点头。“不过……我实在想不出有谁我会感兴趣。”
“那就留下来吧！”艾米·乔哀求，“当一辈子老处女老师没什么前途。”
梅丽莎做了个鬼脸，小心翼翼地将一块饼干蘸进牛奶里。她咬了一口，仰起眼睛翻了个白眼。“我承认，这里确实有不少人选。”
“那就留下！”艾米·乔说。
“艾米·乔，”梅丽莎温柔地嗔怪，“我不是来找情人的。我是来拿教师资格证的。”
“那……要是你正好碰上个好男人呢？”艾米·乔理直气壮地说。
贝琳达笑了，梅丽莎也笑得更开心了。艾米·乔虽然爱说实话，但她确实挺有趣。
“说起年轻人，”梅丽莎一边吃完饼干一边望向贝琳达，“那个火堆边帮你‘不必要的忙’的帅小伙是怎么回事？”
她睁大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贝琳达，后者顿时脸红起来，赶紧起身去倒了杯牛奶。
“哦，那是兰德啦。”艾米·乔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兰德？‘只是兰德’？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从哪儿捡来他的？”
“他是邻居啦。以前是。”艾米·乔不再回答梅丽莎针对贝琳达的问题，反而反问起来：“我好久没见过他了。他去哪儿了？”
“在外地……帮他舅舅干活。”贝琳达尽量平静地回答。
“那他现在是打算留下了吗？”
“没说。他在找活干。”
“你不会就这么让他走吧？”梅丽莎眨着眼笑着说，“你是在哪儿认识他的？”
“他以前和我们上同一所学校。”
“我不记得他了。要是他真那么帅，我肯定不会忘记——”梅丽莎话没说完，贝琳达就打断了她。
“你那时候还不认识他呢。他大概是在你来这儿的第一年之后就走了。比我高好几级。”
“噢，那太遗憾了！”梅丽莎故意睁大眼睛，一脸夸张的惋惜。
“你当时哪儿会注意到他啊——你那时正忙着看杰克逊发呆呢。”艾米·乔调侃说，贝琳达倒是松了口气，话题终于转移了。
“亲爱的杰克逊，”梅丽莎感慨，“不知道他完成实习后会去干嘛？”
艾米·乔立刻接话：“要是卢克叔能说服他，也许他会回来。我听叔叔和我爸说话，他们都说这儿真的需要再来一个医生。”
梅丽莎再次看向贝琳达，眼中满是未问出口的问题。贝琳达假装没看见。
“回来这儿？”梅丽莎若有所思。她转头微笑着看着贝琳达：“那你就有胜算了。”
“别傻了，”贝琳达说，“我从来没喜欢过杰克逊。”
“这倒是最奇怪的地方，”梅丽莎慢慢说道，“我喜欢过。有段时间我真的喜欢他。但他连看我一眼都不肯。”
贝琳达又是一阵脸红。
“贝琳达谁都不想要，”艾米·乔插话，“可那些人偏偏都没发现，全都围着她转。”
“别傻了。”贝琳达又说。
“是真的，”艾米·乔坚持，“你看看杰克逊啦，教会的沃尔特·刘易斯啦，还有泰勒·摩尔啦，还有这个兰德。我打赌他以后还会常来……”
贝琳达想不出别的话，只好又说了一句“别傻了”，然后起身去冲洗杯子。
“‘我想你是在强词夺理了。’”梅丽莎打趣着搂住贝琳达的腰，艾米·乔则笑得更欢了。
这时艾米·乔瞥见墙上的时钟，猛地跳起来。“天哪！”她叫道，“都几点了。我得赶紧回家，要不我爸就该出来找我了。明早我根本起不来上教堂。”
“我敢打赌你一定能起来。”贝琳达笑道，“就算你爸得把你抬去。”
“你说得对，”艾米·乔承认，“他一定会让我去。”
她匆匆出门，梅丽莎和贝琳达则关了灯，在月光照进窗户的光亮中一起上楼。
贝琳达努力珍惜和梅丽莎共度的每一天，可这些日子总是转瞬即逝。梅丽莎的情绪在兴奋和忧郁之间来回波动，而艾米·乔的心情却始终只有一个字：低落。她认定梅丽莎一登上那趟开往西部的列车，自己对生活的一切兴趣也会随之消失。
那天下午，贝琳达正在厨房忙碌，凯特来和葛拉罕太太喝茶。
“我担心艾米·乔。”凯特坦言，“她太依赖梅丽莎了，我真怕她回去之后，艾米·乔会受不了。”
葛拉罕太太其实早已察觉到艾米·乔将要面对的失落。
“我和克莱尔反复谈过这事。艾米·乔如果像贝琳达一样有一份工作，那就好多了，但她对做护士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劝过她去镇上找份店里的工作或者类似的事，她也提不起劲儿。她也从没想过要教书。她只喜欢画画和涂涂抹抹——可在这偏远的地方，女孩靠这个有什么前途呢？”
葛拉罕太太庄重地点点头。
“我们在想，也许她应该离开家一阵子。她从小只认识我们，只过过农场上的日子。她需要——怎么说来着——‘开阔视野’，去接触点儿别的世界。”凯特双手紧握着空茶杯，显然很紧张。
“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谈谈这事。我和克莱尔实在拿不准这是不是明智的选择，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克莱尔已经在和爸爸商量了。”凯特深吸一口气，“你知道艾米·乔总爱打趣说自己要去读什么艺术学校，我和克莱尔以前一直不赞成。现在也还是不赞成。但也许……也许女孩总得自己试试自己的翅膀。”
葛拉罕太太原本正要摇头。她对那些设有艺术课程的大城市了解不多，更不确定像艾米·乔这样年纪尚轻、性格任性、冲动的女孩是否能独自在外生活。
“我们还是不觉得艺术学校适合她，”凯特继续说着，葛拉罕太太听了反而松了口气，“但我们在想，也许让她去趟西部，会对她有好处。”
“西部？”葛拉罕太太惊讶地问，脸上也是满满的不解。
贝琳达正好在橱柜旁收拾，一听这话也忍不住转过身来，想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
“她在那边有很多亲戚，”凯特解释，“而梅丽莎也独自出门旅行过几次，可以照顾她。她就可以在那里画些新风景，换换环境，顺便——”
“你是说——让她和梅丽莎一起走？”葛拉罕太太问。
凯特点点头，脸上仍是犹疑不决的神色。
葛拉罕太太沉思片刻，目光忽然亮了起来。“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的嘴角扬起了微笑，“我本来就不太放心让梅丽莎一个人走那么远。”
凯特终于松了一口气。“你不觉得我和克莱尔太糊涂了吗？”
“不觉得。”
“只是因为她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就这么娇惯她？”
“当然不是。正如你说的，这样做对她来说是好事，让她看看外面的世界。又不是要她长期留下。”
葛拉罕太太沉思了一会儿，又说：“我们都会想她的。她总有本事把事情变得更有趣。”
“我知道。”凯特叹道，“哪怕只是短短一段时间，我都很难接受要放她离开。”
这时，贝琳达走近了几步，桌前的两位女士仿佛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凯特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眶中闪着泪光。“我们还没告诉艾米·乔，”她赶紧说。
“我明白，”贝琳达轻声回应，“我不会说的。”
“谢谢你。”凯特低声道，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了。我让艾米·乔最后再画一张梅丽莎的画像。”她站了一会儿，似乎还在犹豫。“要是克拉克觉得这不是个糊涂主意……那我们就让她走。”
贝琳达想，也许凯特心里其实是希望克拉克否决这个提议。
但克拉克没有。他非常赞成让艾米·乔去看看西部。
“我倒是希望你也能一起去。”他对贝琳达说。
“噢，那不行——现在可不行。”贝琳达立刻答道，“卢克实在太忙了，他现在离不开我。如果来了新医生，那就另当别论。”
这是贝琳达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希望自己也能和她们一起出发。能三个人一起旅行、去看外面的世界，一定很有意思。她知道，一旦两个女孩都离开了，自己会很孤单。但她也庆幸自己有满满的工作要做，足以填满每一天。如果不是这样，她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忍受她们的离去。
当艾米·乔听到这个好消息时，她简直高兴得要跳起来，贝琳达一点也不意外。梅丽莎也很开心能有旅伴，立刻开始和她分享一路上会看到什么、做什么。两个女孩还一起恳求贝琳达争取几周的假期一起同行，但贝琳达坚定地表示，在新医生到来之前，她必须留下来。
她们发了一封电报给米茜，很快就收到了回信，说他们非常欢迎艾米·乔前来，并乐意接待她待上几个月，只要她父母愿意。
行李、箱子、包裹在兴奋中打包完毕。贝琳达错过了许多准备过程，因为她得回到卢克那儿继续帮忙。但她特地请了一个下午的假，好送两个女孩上车。她从未见过艾米·乔如此雀跃。
“噢，我真希望你也一起去，”艾米·乔激动地说，“那样就太棒太棒啦！”
贝琳达点点头。“我也希望我能去，”她由衷地说。
“我真的……真的会好想你，”梅丽莎一边抽泣一边说，“你就像是我的亲姐妹。我真希望我们不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
分别时，大家都眼含泪光。连克拉克都擦了眼睛、擤了鼻子。两个女孩要带去西部的问候和叮嘱数不胜数，每个人都再三叮嘱她们在陌生人面前要注意安全。终于，对于站在木头月台上的人们来说，时间过得太快了，西行列车汽笛响起，缓缓驶离，声音在午后的空气中久久回荡。贝琳达含着泪挥舞手帕，两位兴奋的乘客从车窗探出身子回头招手。
列车拐过远处的弯道后，贝琳达转过身来，离开了站台和家人，心里暗暗庆幸——卢克还需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