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兰德
贝琳达正忙着哄小露丝上床睡觉，忽然听见门上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是卢克去应门的声音。
“又怎么了？”贝琳达低声抱怨。她原本还盼着能有一个清闲的晚上。但看来又是医生的紧急出诊电话。然而接下来，她听见一个男性声音说道：“晚上好。请问戴维斯小姐在吗？”
卢克回答说贝琳达在。
“我是兰德·欧康奈尔，”那声音又说，“我可以和她谈谈吗？”
“请进。”卢克回应道。贝琳达顿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脑子也跟着一团乱。
“天哪，我这模样一定难看死了。”她暗自责怪自己，不由得迅速瞥了一眼镜子里自己凌乱的鬈发。
她听见卢克把客人请进了客厅，然后他走进厨房来通知贝琳达：“你有位客人。我来哄露丝睡觉吧，你快去吧。”
“我快好了。”贝琳达一边回答，脑中还在飞快转动，“我正准备把她送去她妈妈那儿。”
卢克轻轻接过她怀里的婴儿，一边走向卧室，一边低声哄着小家伙入睡。贝琳达站在厨房中央，目送他们离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意识到有人正坐在客厅里等她，她终于回过神来，飞快地冲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边跑一边扯下沾着污迹的围裙。
她没时间彻底梳洗，只能脱下皱巴巴的家常裙，换上一件干净的衣裙，随手抓起梳子对着头发一阵奋战。她那不听话的鬈发让她费了些力气，但总算勉强别进了发夹里。她站在梳妆镜前最后打量了一下自己，然后深吸一口气，走下楼去迎接来客。
兰德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双手紧紧搓着帽子，神情紧张。看到贝琳达出现，他连忙站起身来，勉强挤出一个带着小酒窝的微笑。贝琳达也回以微笑，尽管她依旧紧张不安。
“晚上好。”她礼貌地开口打招呼。
兰德微微点头，也回应了她的问候。
贝琳达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脑中混乱地搜寻着话语，最终结结巴巴地说：“请……请坐吧。”她伸手示意沙发，然后自己在一张客厅椅上坐下。
“我在想，要不要去外头走走。”兰德开口说，“今晚的天气真好……我想着你也许会想透透气。”
“那……那真不错。”贝琳达松了一口气，答应下来。走路聊天总比坐着聊天轻松些。“我去拿件外套。”
她顺道告诉了卢克和艾比自己的打算。
“我不会太久的。”她保证。
正要离开时，艾比叫住了她。“贝琳达……你可以自己从厨房里拿点东西，请这位年轻人喝点什么。”
这句话本是出于善意，贝琳达也很感激，但“你这位年轻人”的说法还是让她脸颊微红。兰德并不是她的“年轻人”。他们几乎不算熟。小时候是同一个乡村学校的学生，仅此而已。
她轻声对艾比道谢，心里打定主意明天一定得解释清楚这误会，然后快步走向门口去见兰德。
他仍站在那里等她。看到她出现，便上前帮她披上外套，又打开门让她先行而出。
兰德说得没错。夜晚的空气清新怡人，并非冬日那种刺骨的寒冷。空气中仿佛已经飘来了春天的气息，远处似乎还有鸟儿在歌唱。
兰德跟她并肩而行，两人一时无言。贝琳达深吸一口夜晚的空气，抬头望着天幕中刚刚露面的星辰，轻轻叹了口气。
“累了一天？”兰德关切地问。
贝琳达轻轻摇头，带着一丝笑意：“也不算吧。就是些日常琐事。傍晚总是让我这样感慨。我大概最喜欢这个时辰了——只是最近常常错过。露丝总是这个时候要洗澡，男孩子们也要哄上床。”
“我还以为你是个护士，”兰德半开玩笑道，“不是保姆。”
“哦，我是护士。”贝琳达赶紧解释，“只是……艾比自从生了露丝后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卢克每天都早早让她上床休息——而我喜欢照顾小孩子。露丝实在是个宝贝，男孩们晚上也不太难哄……大多数时候。”她笑着补了一句，“有时候他们还是会考验我的耐性。”
兰德边听边看着她，点了点头，微笑着。
“我……最近都没见过你。”贝琳达试图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他会不会以为自己一直在等他来找她？真是太愚蠢了！
但兰德只是平静地回答：“我出门了一段时间。”他补充道，“我听了你的建议。”
“我的建议？”
“我后来想起我舅舅那边有位盖房子的师傅。我就去找他了。他立马让我上工——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这几个月学了不少。”
听完兰德的话，贝琳达脸上不自觉地绽放出欣喜的笑容。
“真的？我真替你高兴！”她由衷地说道。
他也温柔地笑着，从他眼中，贝琳达读出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开始追梦的那份喜悦。
“我真高兴，”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这一切都要感谢你。”
“别胡说！”贝琳达反驳，“是你自己下定了决心，付出了努力。你本来就有这个天分。我可没做什么。”
“不对。”兰德坚持，“要不是你那天说的话，我根本不会去尝试。你让我意识到，梦想到底能不能成真，关键在于我自己愿不愿意去做。光有梦想没用，得付出努力才行。”
他们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贝琳达真心替兰德感到高兴，他确实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那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她轻声问，心里又有点担心他会误解她这问题的含义，赋予她的关心过多的意义。“你还会和你说的那位师傅继续盖房子吗？”
“我不会再在那里盖了。他已经把该教的都教我了……然后就祝福我，鼓励我自己出去闯。”
“在这儿？”贝琳达惊讶地问。
“在这儿。”他笑了笑，“我这次来，就是想好好谢谢你。”
贝琳达微微涨红了脸。“可我并没有——”
他举手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我自己心里当时怎么想的，”他笑了笑，“我早就放弃了那个梦想，直到你鼓励我去试试看，还给了我一个起步的方向。所以我知道，我真的欠你一大份人情。”
贝琳达也笑了，调皮地点了点头：“好吧，”她说，“那我就接受你的感谢。我很高兴能在你的决定里出了一份力。我觉得你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兰德也笑了，轻松地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那……作为一个‘正式’的感谢，我想请你吃顿晚饭。”
“请吃饭？”
“去旅馆的餐厅。”
“这没必要的，”贝琳达赶忙说。
兰德停下脚步，轻轻伸手按住贝琳达的手臂。他低头看着她，目光在暮色中温柔又专注。“我真心想请你，”他说，“可以吗？”
贝琳达一阵慌乱。可她心里也明白，和一个青年在镇上的餐厅吃顿饭，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尤其是在他心怀感激，觉得应该表达谢意的情况下。她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好吧，”她轻声说，“好吧。如果你愿意的话。和你一起吃顿饭应该……会很愉快。”
兰德松开了她的手臂。“谢谢你。”他由衷地说道，“明晚可以吗？”
贝琳达再次点头，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明晚”是哪一天，自己有没有其他安排。她一时想不起来，但也希望自己不会临时爽约。“明晚。”她答应了。
此时暮色已深，她几乎看不清兰德的脸，但她能看见他微笑的轮廓。
“我……我得回去了。”贝琳达说着，便和他一同往回走。
归途的脚步更慢了一些，也更安静。走过凹凸不平的人行板道时，兰德时不时伸手扶一下她的手肘，帮她稳住脚步。其实她早就熟悉这条路，闭着眼都能走，但她并没有推开他的善意。她告诉自己，兰德是个有礼貌的男孩，他对任何陪他走路的女士都会这么做。
“你要盖的第一座房子是什么样的？”她在黑暗中问。
“明天就开始动工。那个经营五金店的男人不想再住在楼上了。他老婆想要自己的房子……和自己的院子。所以他找我来给他们盖。”
“太棒了！那房子是什么样子的？”
兰德低声笑了笑：“我也希望我知道。这正是唯一的……唯一的‘小问题’吧。她老婆还没拿定主意，所以接下来几天大概都要用来让她做决定。”
“祝你好运！”贝琳达笑道。
两人回到卢克的家门前，兰德帮她开了门。这时贝琳达才忽然想起艾比的那句好意。
“你……你要不要喝杯咖啡……或者柠檬水？艾比说厨房随便用。”
“今晚就不了，谢谢你。我还得赶设计图纸呢，要是明天想拿得出点想法给柯比太太看。”
贝琳达的目光落到客厅的挂钟上。
“哎呀！”她轻呼，“已经这么晚了。我们走得太久了，真不好意思。”
“别傻了。”兰德说，“我今晚反正也睡不着。”说完他轻轻笑了。
“我猜你现在应该很兴奋。”贝琳达说，“换了是我，明天要盖人生第一栋房子，也会兴奋得睡不着。”
“其实让我激动的……并不是那座房子。”兰德说完这句话后没有解释，留下贝琳达一头雾水。
“那……明晚见咯，”兰德继续说，“几点？”
“我……我想，就……六点半吧。你觉得怎么样？”
“六点半。”兰德点头，“我会来接你。”
就在他即将关门前，他又回头看着贝琳达。
“谢谢你。”他说，声音真挚，“谢谢你今晚愿意和我散步。我知道我突然过来有点唐突……但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见到你。”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贝琳达脱口而出，说完自己也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坦率。她笑了笑，兰德回以微笑，摘下帽子向她轻轻一举，然后走进夜色之中，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