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晚餐
第二天，贝琳达飞快地把诊所打扫干净，只为能有足够的时间把自己打理得体面些。她从未和年轻男子一起外出吃晚饭，这光是想想就让她胃里打结，甚至怀疑自己到时候还能不能吃得下东西。
她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这不过是兰德想借机表达谢意——感谢她在他追梦路上的一点“推力”。贝琳达几乎成功地说服自己，把这次外出当作是一种“礼貌行为”，而不是一场社交活动，尽管她依旧觉得自己根本不值得这样的感谢。
当她解释为何今晚不和大家一起用餐时，卢克和艾比的神情显然并不完全信服。他们没说什么，但贝琳达注意到艾比眼里闪烁着一丝促狭的光，还意味深长地朝她丈夫点了点头。
亚伦和托马斯，还有正在做客的年长表亲约翰，似乎也不太相信这顿饭“没有特别意义”。
“你为什么要和一个男的吃饭？”托马斯问。
“因为……因为他邀请我了，”贝琳达答道，“他想请我吃饭表达感谢。”
“他不会说话吗？”亚伦追问。
“当然会说话。”贝琳达有些脸红地答道。
“那他干嘛不直接说出来？”亚伦不依不饶。
“他说过了。”
“那你干嘛还得去那边吃？为什么不在我们家吃？”
“他……他……他想用另一种方式再表达一次。”贝琳达开始语无伦次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们解释这种事。
“我觉得这挺蠢的。”托马斯插话道。
“我也觉得蠢。”亚伦附和。
“这不蠢。这是……是一种……社交礼节。”贝琳达争辩道，“是一种……善意。欧康奈尔先生是个绅士。”
男孩们思考了一会儿，贝琳达以为自己终于说服了他们，正准备把他们赶出房间，好让她能安心盘头发。
“我可以一起去吗？”亚伦忽然问道。
贝琳达停下了手中的发夹，转头看着这个小男孩。他的眼神满是认真地望着她的脸。
“这次……不行，”她尽量温和地回答。
“为什么？”他追问。
“因为……因为……你又没被邀请。”贝琳达尽量平静地说。
托马斯伸手拉住弟弟：“他又没啥可谢你的事儿。”他提醒亚伦。
亚伦伸手从裤袋里掏出一把孩子气的小宝贝：“我可以把我的蓝玻璃球送给他。”
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约翰这时终于发话了，语气老成：“你们啥都不懂。贝琳达姨妈要和他一起吃饭，是因为她自己愿意。这叫‘谈对象’。我爸告诉我的。欧康奈尔说‘谢谢’，然后请她吃饭；她吃完再说‘谢谢你请我吃饭’，然后请他喝茶；他再说‘谢谢你请我喝茶’，再请她坐马车兜风。这就叫‘谈对象’。”
贝琳达站在原地张大了嘴，完全说不出话来。她本想抗议几句，但约翰已经拉起两个表弟往门口走了。
“我还是想去！”亚伦坚持。
“在谈对象的人不带别人一起。”约翰耐心解释。
“为什么？”亚伦问。
“我不知道。他们就是……就是不带。”
楼下的声音渐渐远去，贝琳达听不见了。她转回镜子前，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手中还握着梳子，手指微微颤抖地继续完成发型。她发现自己脸颊红得厉害，心里默默祈祷在兰德到来前能恢复平静。约翰那一番“科普”，几乎把她为这顿饭所做的所有心理准备都搅乱了。
兰德准时在六点半抵达。贝琳达听见托马斯去开门，立刻从卧室出来，生怕几个小男孩又对客人多嘴多舌。
几分钟后，他们步行来到了镇上的旅馆。兰德早已和餐厅负责人打过招呼，所以他们很快就坐下了。接下来贝琳达便陷入了一个难题——该点什么菜。她脑子乱成一团，侄子们的话还在脑中反复回响。
“要不要尝尝今天的新鲜湖鳟？”兰德提议。贝琳达立刻点头。鱼听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省得自己再烦恼。
点完餐后，他们有点“无所事事”。在贝琳达看来，等待的时间总是尴尬难熬。兰德倒是看起来很放松，贝琳达不禁好奇他这份从容是从哪里来的。
她实在想不出话题，只能坐着，把双手紧张地搁在膝头。
“今天忙吗？”兰德开口问了，她长出一口气，感激地接住这个话题。
她简要讲了一些日间的事务，也问起了兰德的进展。兰德笑着说他整天都在和柯比太太讨论房屋设计。
“目前还没定下来。”他说，“她还不确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房子。”
“那还是别催她了。”贝琳达出声道，“建新房子对女人来说得想好多。她一定想房子有她一直梦想的那些细节。要是没加进去，她搬进去后会一直后悔。你可不想你的第一个客户总是心有怨言吧。”
“你哪来这么多聪明话？”兰德调侃着笑了。接着又说：“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我还去和柯比先生谈了，觉得应该多给他妻子点时间来决定。刚好威尔逊家想建储物棚，马厩那边也想盖个新谷仓。我也许可以先做那两个项目，再回来建房。”
“柯比先生怎么说？”贝琳达问。
“他同意了——虽然有点不情愿。我想他早就想把这事儿了结。他这几个月耳边估计全是‘新房子’这三个字。”
从那之后，谈话变得轻松许多。兰德的话题有趣，很快让贝琳达放下了拘谨。他们聊起了小镇、铁路通车后的发展变化、社区对第二位医生的需求，也一起笑谈了小时候在乡村小学的点点滴滴。
很快，食物端上来了。边吃边聊中，时间悄悄流逝。饭后，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再久留。
“谢谢你。”贝琳达诚恳地说，随着兰德走出餐厅，“这顿饭真不错。你该说的‘谢谢’也已经说得很到位了。”
她不禁想起约翰那句“请吃饭再请喝茶”的“逻辑”。自己只是简单回一句“谢谢”，似乎不太够。但她迟迟没有发出邀请。这不是“谈对象”，只是一场朋友间的感谢，她不愿多想。
他们慢慢散步回家，一边聊天一边享受夜晚的清凉。
“你那两个侄女呢？”兰德问道，“不是说其中一个要回西部去吗？”
“嗯，是梅丽莎。但后来艾米·乔也一块儿去了。她本来只打算待几个月，可现在行程一拖再拖，到现在还没回来。”
“你肯定挺想她们的。”
“当然，很想。”
“艾米·乔很快会回来吗？”
“我希望她会。感觉已经好久了……但我担心……担心她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她喜欢西部？”
“不只是喜欢西部，她在那边遇到了一个年轻人。”贝琳达平静地说。
“她打算结婚？”兰德听了很是意外。
“她没说……但我想，她是有这个打算。”
“她不是比你小吗？”
“比我小一点。”
“她父母觉得她已经适合结婚了吗？”
贝琳达轻笑，语气和之前完全不同：“父母什么时候会觉得女儿准备好结婚了？”她半开玩笑地说。
兰德笑了笑，然后忽然问道：“那你……你觉得她准备好了吗？”
“我不知道。”贝琳达慢慢答道，“她一直都挺孩子气的——无忧无虑，但她现在听起来比以前更认真了。也许她真的准备好了。”
他们又默默地走了一会儿。
“那你呢？”兰德低声问。
“我？什么？”贝琳达一时没反应过来，完全跟不上话题。
“你准备好结婚了吗？”他淡淡地说。
“天哪，不！”贝琳达脱口而出，脸颊迅速泛红，所有的镇定全被打破，“我……我从没想过这事。我一点儿也没准备好。我……我……”
兰德看她明显窘迫，便没有再追问，迅速换了话题。
“卢克的房子真不错，里面有很多特别的结构。我就想盖那种房子，不是那种方方正正的盒子型。真想哪天看看他家的阁楼，研究研究梁架结构。”
贝琳达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但还是回答道，她相信卢克不会介意的。那房子连同诊所一起，是从已故的沃特金斯医生那儿买下来的。
话题回到了安全的领域，贝琳达也恢复了镇定，安心地享受着归家的最后一段路。
她再次感谢兰德今晚的晚餐和美好时光，但并没有像约翰“预言”的那样邀请他来喝茶。
“我周末还能见到你吗？”兰德问道。但贝琳达很快婉拒了。
“我周末要回农场。”她说，“那是我唯一能见到家人的时候。”
“我明白。”他温和地说，“那……也许星期天教堂里能见到你。”
贝琳达点点头。
兰德离开后，贝琳达忍不住责备自己，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热情了。他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而自己也确实需要朋友。可为什么——她一边把凉凉的手掌按在发烫的脸颊上，一边自问——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对这段关系的看法和我不同？难道他问我“准备好结婚了吗”那句话，背后还有别的含义？这一定只是我自己胡思乱想。她下定决心，把这一切从脑中彻底赶出去。
周日教堂里，兰德依旧和一群邻里年轻人坐在一起。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摘帽、点头，礼貌地跟贝琳达问候“早安”。
不过，她看到他在礼拜后和克拉克聊了很久，她则小心翼翼地保持和朋友们的交谈，没让自己靠得太近。
回家的路上，克拉克开始和葛拉罕太太谈起早前的谈话，贝琳达也不禁竖起了耳朵。
“那个欧康奈尔小伙子回来了。他这段时间在学建房，现在想在这附近干建筑的活儿。”
“挺好啊。”葛拉罕太太和气地回应，“他觉得有活干吗？”
“他已经谈成了好几个项目。看起来挺上进的。”
“挺好。”葛拉罕太太又说了一遍。
“他问我们家有没有哪个小伙子愿意跟他干活。”
“我们家的？”葛拉罕太太听得更认真了。
“嗯，克莱尔家的，或者阿尼家的。他让我替他问问。”
“他们都还只是孩子啊。”葛拉罕太太说。
“到了能干活的年纪了。我那时候不就是干着男人的活儿吗？”
葛拉罕太太点了点头。
“你觉得他们中有谁会感兴趣吗？”她问。
“不知道。”克拉克答道，“但我会提一下，就像答应他那样。克莱尔家的丹可能会有兴趣。我看他对种地不怎么上心。”
确实，全家人早就察觉了。
“你觉得克莱尔会怎么想？”葛拉罕太太又问。
“我想他会愿意让丹做他喜欢的事。”克拉克一边说，一边轻拍马车赶路。
贝琳达以为话题结束了，谁知克拉克又继续道：“这小伙子回来真不错。看上去是个正经人。我要是看到丹跟着他学手艺，我会挺高兴。”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要是艾米·乔当初能留在这儿，和他处处，也好过跑到西部去找个我们谁都不认识的人。”
“谁说得准感情的事呢？”葛拉罕太太说着，话题总算转了弯，贝琳达这才暗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