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度日如年
他们用临时搭建的床把克拉克送回牧场的马车上。即便是在昏迷中,他也时不时发出呻吟。尽管他们尽可能小心驾车,但一路颠簸仍然令人难受,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折磨。
斯科蒂掌着马车,一路东躲西绕,小心避开坑洼和石头,尽力让旅程平稳一些。威利坐在克拉克身边,用水壶里的水不停地为他擦脸。除了那根被砸中的小腿和头上的包,克拉克看起来似乎没有其他明显伤口。威利心中暗暗祈祷,这次头部受伤只是轻微脑震荡,不会对他的神智造成太大影响。
但那条腿就另当别论了。威利看着那根严重骨折、甚至有骨头刺破皮肤伸出来的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没有医生,这条腿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哦,亲爱的主啊,”威利低声祷告,“求你指引我们该怎么办。”
当马车抵达牧场时,焦急的玛蒂和米茜冲出屋外迎了上来。威利为自己没有提前回来通知她们而自责,他从缓慢行驶的马车上跳下,请莱恩看着克拉克,又吩咐斯科蒂尽量慢慢驾车,然后快步赶在马车之前与两个女人会合。
“克拉克受伤了吗?”玛蒂喘着气问。
威利点了点头。
“严重吗?”米茜急切地问。
“挺严重的,”威利回答,“但不会像一开始看上去那么糟。他头部挨了一下,现在还没醒。”
“哦,亲爱的上帝……”玛蒂低声说,一只手颤抖地摸上喉咙。但威利觉得,她眼里还是露出了一丝宽慰——至少克拉克还活着。
“孩子们救出来了吗?”
“是的。”威利点头。
“感谢主。”玛蒂喃喃。
马车即将驶入院子前,威利搂住两个女人的肩膀。他想多给她们一会儿心理准备。
“你爸的腿也断了,”他对米茜说,“我们得马上准备好他的床。你能先回去把床铺整理出来,然后去厨房准备些热水和毛巾吗?我们得尽量轻些动他。你来安排一下,好吗?还有,妈,你能不能去看看有没有消毒水?他身上有些擦伤,我们得处理一下。”
两位女人看了眼停下的马车后,立刻奔进屋中开始准备。
威利快步走近马车。
“快点,”他对斯科蒂说,“我想在女人们回来之前把他安顿好……”他没把话说完,不需要说,斯科蒂明白他的意思。莱恩立刻冲出来帮忙,三人合力将克拉克连同临时担架抬进了屋内。米茜已经把床整理好了,正如威利所希望的,这时候屋里还没有女人在场。
他们将克拉克轻轻放在床上,脱去了他的衬衫。威利找来剪刀,把他那条受伤的裤腿剪开。斯科蒂已将鞋袜脱下。
“我们得给他裹得暖一点,防止休克。”莱恩说。威利拿来一件法兰绒睡衣,三人费力地将它从克拉克头上套下。
“我们该怎么办那条腿?”莱恩终于问出了大家都在想的问题。
“暂时我们只能尽量保护好它,让女人们进来看他一眼。”威利说。
玛蒂是第一个进屋的。看到克拉克那副模样,她失声喊了一声,立刻跪到床边,抚摸他脸上的血痕与污垢,用手指轻轻理着他的头发。威利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你找到消毒水了吗?”
玛蒂的手指颤抖地举起那瓶早已忘在手中的药水。
米茜端着一盆热水和几条毛巾走进来,威利接过水盆,她则跪在母亲身边,握起克拉克一只无力的手,轻柔地摩挲着,仿佛想要将生命和力量注入其中。
威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递给玛蒂一条小毛巾。
“你来清理一下他脸上的血迹吧?记得别用太烫的水。他现在没办法提醒你,我们可不想烫伤他。”
玛蒂和米茜像突然醒来一样,立即动了起来。
“我去拿一壶凉水来。”米茜说着便匆匆离开。玛蒂则开始专心为克拉克清洗伤口。她看着他双手上的擦伤、破皮和满是泥土的指甲,心疼地说:“哎哟,这手可真遭罪。”
她的语气平静了许多,显然已经重新恢复了镇定。威利悄悄松了一口气,将热水盆端离床边,好让米茜倒入冷水。
两位女人细心地为克拉克清洗手部并消毒,又擦净他的脸。除了几道轻微擦伤,脸上并无大伤。克拉克依旧昏迷不醒。威利注意到玛蒂在偷偷探他的脉搏,显然她在心中也得到了宽慰。
在确认两位女人已经在克拉克身边停留了足够的时间、得到了些许安心之后,威利转向米茜说道:“我现在得请你帮个忙。我知道让你离开你爹有点难,但我确实需要你帮我处理几件事。”
米茜眼睛睁大了,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今天下午一些人都在外头挖土,他们现在饿坏了,库奇已经把上一顿饭的东西都收拾了。你能不能帮忙做些三明治,再煮点热咖啡给他们送去?”
米茜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有被要求为牧场工人准备食物,向来都是库奇负责他们的饮食,无论什么时候进餐都由他打点。但她没有提出异议,只是默默起身去执行威利的吩咐。
“你愿意帮她一把吗?”威利又对玛蒂说道。
玛蒂原本想要抗议,但最终站起身来。威利的请求确实不算多。
“那些人马上要换班,还得赶着去照料牛群,”威利赶紧补充说。
玛蒂点了点头,离开房间。威利立刻转身去了孩子们的房间。乔赛亚还在午睡,而内森则静静地在一旁玩耍。米茜在克拉克被抬进屋前就让内森回房,为的是不让这个小男孩看到外祖父那可怕的模样。
“嘿,小家伙,”威利尽可能用轻快的语气打招呼,“愿不愿帮爸爸跑个腿?”
“妈妈说我得留在这儿,等她来接我。”内森认真地回答,然后又急切地问:“爷爷把那两个男孩救出来了吗,爸爸?”
“当然救出来了,”威利说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但现在我需要你去帮个忙。我会告诉你妈妈是我叫你出去的,不会怪你的。我想让你快点去告诉库奇和斯科蒂,我现在就要他们来屋里一趟,越快越好。然后你再马上回来,好吗?”
内森放下手中的书,飞快地跑了出去。库奇和斯科蒂很快就赶到克拉克的房间。
“快,”威利低声说,“我已经让那两个女人在厨房忙着做饭了。”
“做饭?”库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把她们支开。现在我们得赶紧清理这条腿,尽可能快。”
两人点点头,威利掀开毯子。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情形并不好看。威利一时间真希望能把毯子盖回去,然后转身离开。
库奇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这比我那条髋骨伤得还严重。”
“我们只能尽我们所能。把那盆水递过来。”三人开始给伤口清洗、消毒,把整瓶消毒药水都倒上去。威利试图把克拉克的腿拉直,使它不要那么扭曲,但他们知道,自己是无法把这骨头复原的。
清洗完后,他们用临时夹板简单固定了伤腿,包扎起来,更多是为了遮盖可怖的伤势,而非起到实质疗效。他们刚收拾完,威利就听见米茜轻快的脚步声。
“饭快好了。”他低声说,“你们去找几个人——谁都行——来吃。”
库奇点点头走了出去,去召集几个牛仔。斯科蒂则按威利的示意也离开了房间。威利听见他在走廊对米茜说话:
“听说您要做些三明治,太感谢您了,太太。我去厨房洗个脸,很快就来。确实饿了,也真需要一杯热咖啡,太感谢了。”
威利小心地将克拉克重新盖好,然后提起那盆装满血水的洗涤盆。他把盆举得高高的,避免米茜看见里面的内容。
“你爹现在看起来舒服多了,”他说着一边朝门口走去,一边小心端着这盆“可怕的”东西。“谢谢你喂那些人。你可以告诉你妈,如果她想守着你爹,厨房的事让男人们自己来就行。另外,米茜,我觉得内森可能需要点安慰。他一定在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让他帮我跑了个腿,他担心你会怪他擅自离开房间。你或许该去看看他,安抚一下。我要走一趟,不会太久。”
米茜一脸惊讶地看着威利,却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去孩子们的房间。威利满手都是血水和旧毛巾,无法拥抱她。他感受到妻子仍处于震惊之中。
“米茜,”他轻声说,她转过身来,“他会好起来的。他坚强得很。等他脑袋上的伤慢慢好起来……”他没有说下去,继续说道,“告诉你妈,别让他乱动。如果他醒来乱动,就去叫斯科蒂。我们还没能把腿复位,他一动可能更糟。”
米茜再一次点头默许。威利端着水盆走了出去。
“还有,米茜,尽量别太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威利穿过门廊,朝工棚与厨房小屋走去。他把那盆肮脏的血水倒在小道旁边。走到厨房时,他找到库奇。
“只找到三个骑手,”库奇说,“他们甚至都没什么胃口。我只好威胁他们,叫他们必须吃。”
“兰恩和斯科蒂应该饿了,”威利说,“他们从——”
“这种事会让人没胃口,”库奇答道,“但他们会吃的,肯定会吃,也得喝点咖啡。他们需要咖啡。”
威利把那些沾满血的毛巾递给库奇。“你能不能把这些洗干净?最好别让女人们再看到这些。”
“没问题,”库奇说着,把毛巾扔到角落里。
“告诉斯科蒂我要去镇上。让他注意着那栋屋子。如果女人们需要帮忙,我希望有人能在那。”
库奇没再说什么,但他的眼神保证了他会照办。
威利快步走向马圈,从木桩上取下缰绳,牵出他的鞍马。几分钟之后,蹄声回荡在整个牧场。
玛蒂这边正努力集中精神为工人们准备饭食,尽管她丈夫此时正昏迷不醒地躺在屋里。她忘了咖啡该放几勺,也想不起面包和黄油放在哪儿。米茜的记忆似乎也没好到哪去,尽管那是她自己的厨房。王下到菜园里摘菜准备晚饭,两位女士谁都没想到去叫他帮忙。
她们无声地寻找三明治的材料,抹着面包。谁也不说话,虽然心中都在思索不安的念头。她们一直默默地做着,直到玛蒂注意到米茜正在强忍泪水。她走过去,轻轻抱住了女儿。
“他会好起来的。上帝不会让他出事的。他一定会没事的。”玛蒂喃喃地说。她多希望自己说的是真的。一定是真的。一定得是真的。如果克拉克出了什么事……她紧紧抱住米茜,低声祷告:
“上帝啊,你知道我们现在多需要你。你知道我们有多爱克拉克。你知道他是怎样服侍你的。他爱你,主啊。现在我们请求你,扶持他,若是你的旨意,就恢复他的身体和心智吧,主啊。阿门。”
米茜睁大了眼睛看着玛蒂,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哦,妈,”她哭道,“别那样祷告!当然是神的旨意了。祂一定会医治他。祂一定会的。”
玛蒂也哭了。“你爸一直祷告说:‘愿你的旨意成就。’”
“你愿意你可以那样祷告,”米茜固执地说,“但我要跟上帝讲明白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爸爸回来,我要他重新健康强壮。有什么错吗?跟上帝讲清楚你希望祂怎么做,有错吗?”
“你爸总说我们不能命令上帝——我们只能请求。”
米茜抽身离开,玛蒂能感觉到她身上涌出的愤怒与无力。她擦干眼泪,转身回到三明治前。她像是把自己封闭了起来。玛蒂默默继续祷告,为克拉克,也为米茜,她一边祷告,一边将牛肉切片,放到面包上。
三明治和咖啡准备好之后,米茜去看了看内森。她把小男孩搂在怀里,让自己的泪水悄然落下。等她觉得自己能清楚说话了,她开口对儿子说:
“爷爷救出了那两个孩子,内森。爷爷是个英雄。他在救人的时候受了伤。现在他得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你和乔赛亚接下来的几天要特别安静、特别乖。你能为了爷爷做到这些吗?”
她感到内森把头在她胸前点了点,表示“可以”。
“我们要为爷爷祷告。上帝能让他痊愈。现在你愿意和妈妈一起祷告吗,内森?”
内森点头,于是他们两个跪在床边。
“上帝,”内森简单地祷告说,“爷爷是个英雄,他现在受伤了,需要你帮助。他需要我和乔赛亚保持安静,不吵到他。求你帮助我们别吵架、别喊叫。也求你帮助妈妈和外婆好好照顾爷爷。阿门。”
米茜很想再请小男孩祷告一次。她想说:“内森,你没有求上帝让爷爷痊愈。你没说出来,内森。”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抱了抱他,然后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可以去厨房和牧场工人们一起吃饭。内森高兴地跑开了,终于可以从房间里出来了。
米茜回到厨房,心情沉重,头脑昏沉。她心中想:“我们若不说出祷告,神怎么能回应我们的祷告呢?”她颤抖着手去倒咖啡。
当米茜回到厨房时,玛蒂悄悄走进克拉克的房间,在床边跪下。她握住他的一只手,小心地抚摸着,避免再带来痛苦。他的手看起来比之前干净多了。她把它贴到唇边,让自己的泪水再一次洗净它。
“哦,克拉克,”她低声说,“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真的受不了。哦,上帝,我真的无法承受。求你,亲爱的上帝,让他康复吧。求你把他留在我身边。我太需要他了。”她的祷告,正是她先前告诫米茜不要祷告的方式。可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她太需要克拉克了。她爱他胜过生命。她无法承受失去他。她做不到!“哦,求你了,上帝——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她哀求着。
她一直跪在床边哭泣、祷告,直到精力和泪水都已耗尽。克拉克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他还能苏醒吗?
过了很久,玛蒂才感觉到有人轻轻搭在她肩上的手。“妈妈,”米茜问道,“你想来杯咖啡吗?”
玛蒂摇了摇头。
“你该喝点东西。今晚可能会很漫长。王已经为孩子们准备了晚餐。我想其他人应该都没胃口了。”
玛蒂抬起头。“你说得对,”她疲惫地说,“我一点也吃不下。”
“那就喝点咖啡吧,”米茜说着,把杯子递给她。
玛蒂慢慢站起身,接过杯子。她惊讶于自己身体的僵硬,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床边坐了多久。米茜推过来一张椅子,她便坐了下来。
“孩子们已经睡了,”米茜轻声说道,“威利还没回来。我不知道他——”
“也许他去找医生了。他说你爸的腿——”
“我怕这附近根本就没有医生,”米茜难过地说,“不过他可能知道哪里有人擅长接骨。”
玛蒂一边慢慢啜饮咖啡,一边观察着米茜的脸。
“威利没说他去哪儿?”
“他只是说会离开一会儿,要我们有事就找那些男人帮忙。他还说不要让爸爸乱动。否则可能会伤到他的腿。”
玛蒂看着一动不动的克拉克。“看起来我们倒不用担心他会乱动了。我倒是希望他能动一动。如果我能跟他说句话,我心里会好受些。”
“威利说他如果醒来乱动,腿可能会伤得更严重。”
“也许他头上的肿块是种祝福。至少他现在不觉得那么痛。等他醒来,也许疼痛就已经得到了控制。”
玛蒂从没想过昏迷竟也是种祝福,但也许是的。她只希望这不会持续太久。
她们静静坐着。斯科蒂来了一会儿,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们告诉他,有变化的话会叫他。
库奇探头看了一眼屋里,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你还好吗?”米茜问他。
“你是啥意思?”库奇反问。
“你看起来有些沮丧。”
库奇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看到克拉克的伤情让他回想起自己过去的旧伤和那段伴随而来的疼痛。此刻的克拉克其实是幸运的——他没有意识,不知道疼痛。但一旦他恢复意识,他是否还能忍住那撕裂般的痛楚不大声喊叫?而那样的呼号又会怎样影响这个家里其他人?
“看到一个好人受伤,总是难受的,”库奇最后只是这样说。
夜色慢慢降临。太阳落下,群星点点。不久之后,一轮银色的月亮洒在熟悉的世界上。马儿在围栏里跺脚翻腾,麦克斯对着远处的郊狼狂吠,蟋蟀唧唧鸣叫,夜里的飞虫在窗前拍打,想要扑向屋里的灯光。可克拉克仍旧毫无动静,威利也仍旧没有归来。
玛蒂和米茜坐在一起,轻声交谈,轮流祷告。最后,米茜起身朝门口走去。
“我去弄点喝的,你想喝茶还是咖啡?”
“我想喝茶,”玛蒂疲惫地答道。她也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动。米茜离开去厨房,而玛蒂则走去捡起克拉克脱下来的衣服。
她看着那堆衣物。它们脏兮兮、破破烂烂,裤腿少了一边。是克拉克那条腿吗?她在担心克拉克昏迷的同时,总是忘了那条腿受伤的事。但她其实并不太担心断腿——很多人断过腿,稍微有人懂点技术,总是能恢复的。
她拉开床单,看了一眼那条包着厚厚绷带的腿。她觉得男人们包得太草率了,于是开始解开绷带,想要重新包扎整齐点。但刚一展开,她就发现了绷带上的血迹。断腿怎么会流血呢?除非伤得更重。
玛蒂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当她完全看到那条腿时,一声微弱的惊叫从喉咙深处发出,那声音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兽。克拉克的腿不只是断了——是被毁掉了!
玛蒂立刻感到一阵恶心涌上心头,她奔向角落里的水盆柜,扶着台面干呕起来。她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住。她努力稳住自己,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力气和意识,才开始担心米茜回来时会不会发现她刚才的反应。
她拿起水盆和小水壶,匆匆去了后院,把水倒掉、洗干净,然后赶紧回到房间。凉爽的夜风让她稍稍恢复了一些,她赶忙把现场整理干净。她试图照着原样将绷带重新缠回去,然后又责怪自己——现在不是隐瞒的时候。她知道威利是想保护她和米茜,但现在真相必须被知道。
她再次解开绷带,小心而认真地清洗并重新包扎,那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处理方式。刚包好伤口,米茜就端着茶回来了。
玛蒂很感激这杯热茶。她慢慢地啜着,感到茶水带来的力量一点点渗透进身体。
“我刚才看了你爸的腿,”她尽量平静地说道。
“是那条断腿吗?”
“是的,断的那条。”
“希望你没碰——”
“你爸没有动。”
片刻沉默。
“很严重,米茜,真的很严重。”
“有多严重?”
“一根大木头或者岩石砸到了上面。”
“你是说——?”
“我是说,他的腿被压碎了。需要一位真正的医生,一个有专业技术和器械的医生——”
“那我们就去找医生。威利多半已经去找了。他肯定是去找医生了。”
“可你刚才不是说——”
“我知道什么呢?就算我不知道有医生,也不代表就没有。威利知道得更多——”
“我希望,也祈祷他真的知道。”
“他一定会的。他会找到的。你等着看吧。等他回来,他一定会带着医生一块来的——”
这时,窗外隐约传来马蹄声。米茜跑去开门,透过夜色望向院子。不是几匹马,是一匹马。威利回来了,但他是独自一人。
“医生应该在后头跟着,”米茜一边喊着一边朝玛蒂说,“威利回来了。”
她跑出去迎接。等他们一起进屋时,米茜脸上挂着新落下的泪水。玛蒂立刻明白了。
“威利已经让人发电报到所有他知道的镇子。附近一个医生都没有,”米茜哽咽着说。威利垂着肩、脸色灰白,无法开口。
玛蒂走上前,轻轻放上一只手在他肩膀上:“你已经尽了你所能了,威利,”她安慰他,“谢谢你,威利。”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她自己都不觉得真。“那我们就得更努力祷告了,”她说。
此时,屋内三人沉默不语,或缓慢走动,或低声交谈。克拉克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整夜没有丝毫反应。
当清晨到来时,威利坚持要米茜去休息一会儿。他说孩子们很快就会需要她的照顾。米茜离开去稍作休息。克拉克的情况仍未见好转。时间从上午流向正午,又从下午流向傍晚。玛蒂只在克拉克床边离开过短短几次。她不想吃饭,也不愿考虑睡觉。她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躺在床上的丈夫身上。
正当这漫长的一天即将结束,太阳即将落下地平线时,克拉克动了一下,并发出了一声呻吟。玛蒂立刻冲到他身边。他睁开眼,看上去认出了她,又呻吟了一声,然后又陷入昏迷。但对玛蒂而言,这已是无比宝贵的信号。哪怕只是看到他动了一下、看了她一眼,也足以心怀感恩。她让泪水尽情流淌,靠在他身上,把脸深深埋入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