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爱是的永恒欢乐-Love’s Abiding Joy

第十三章 调整

玛蒂觉得克拉克的康复过程实在太慢了,但对德拉罗萨医生来说,却是每天都在见证奇迹。 医生常对她说,考虑到克拉克所经历的一切,他的恢复速度已经远超预期。

威利通过电报将这一连串的变故不断告知东部的家人。当他们收到克拉克已经逐渐康复的消息后,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他在电报中提到,目前尚无法确定克拉克返回家的日期。不久后,他收到了回电:“爸别着急 STOP 一切安好 STOP 信随后寄出。”玛蒂焦急地等待着那封信的到来。

那天早晨,玛蒂正坐着缝补内森的一件小衬衫,忽然意识到,他们原定返回农场的时间早已过去。这次旅行的实际情况,远远偏离了他们最初的期待。玛蒂这才想到,克莱的婚礼眼看就要举行了,她和克拉克肯定是赶不回去了。想到无法出席儿子的婚礼,浓浓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但她也不希望年轻人因为他们而推迟婚事。接着,玛蒂又想起卢克即将去上大学的事,她现在本该在家为他准备衣物、打点行李。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落下几滴泪,又赶紧抹去,生怕被人看见。她心里喊着:“卢克还那么年轻……”本就难以接受他离家,如今连送他一程的机会也没了……她赶紧止住思绪,不让自己真正哭出来。

她放下衬衫,起身去看看克拉克的情况。米茜已经在病房了。事实上,只要不被家务缠身,米茜几乎总是在父亲身边。她陪他玩游戏,读书给他听,帮他拍松枕头,擦洗手脸,跟他说花园和孩子们的趣事,还告诉他最近镇上的消息。玛蒂看着他们父女俩,眼里满是柔情。

“您知道他刚刚在说什么吗?”米茜一脸无奈地转过头,“他说他要起床。”

玛蒂又笑了:“我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好主意?”米茜吓了一跳,“他现在还不能下床!胡安医生明明说——”

“胡安说,要让他自己掌握节奏。既然你爸觉得时候到了——”

克拉克举起手来,做出他惯常的姿势:“停停停,别吵啦。我会听医生的话。不到时候我不会起身的。要是你觉得还太早,米茜,那我就等着。”

米茜松了口气,玛蒂则略感困惑。

“我会等到午饭后。”克拉克宣布。

“好大的等待啊,”米茜撇撇嘴,“尤其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

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午饭后,克拉克先坐在床边休息一会儿。接着,在玛蒂和王的搀扶下,他缓慢地走到门廊,坐进摇椅。天气很热,但玛蒂看得出来,阳光照在这个久困室内的男人身上,他感到非常惬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外头新鲜的空气,闭上眼静静享受着大地和花草的芬芳。

内森跑过来陪爷爷玩,展示了小狗麦克斯的所有“才艺”。其实麦克斯只是一只家犬,并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表演狗,所以内森只能让它重复做那一两个动作,克拉克每次都笑得开怀,仿佛每次都是第一次看到一样。

玛蒂努力克制自己,不想表现得太过紧张,但她仍然小心观察,留意克拉克是否有疲惫的迹象。

就在这时,斯科特从镇上回来,带来了他们家人写来的信。 玛蒂激动地将信读了出来……

“亲爱的爸妈:

得知爸爸终于好转,我们都非常高兴。 虽然对于那场意外带走了爸爸的一条腿我们万分难过,但更感恩的是他被保住了性命。 我们每天——也许该说是每个小时——都在为你们祷告。

家里的事你们一点也不用担心。克莱决定照常举行婚礼。他们本来想等你们回来后再办,但又怕你们勉强赶路反而不利康复。我们大家都希望你好好休养,等你真正康复之后再回来。

阿尼一直在照料牲口。 自从你们离开,他就接手了这项工作。 当然他也会帮克莱下地干活,但牲口方面是他专责。 他最近没再和赫斯特来往。 她的几个兄弟实在太难缠了,她说她不想嫁给一个她兄弟们不愿一起喝酒的人。

不过镇上来了个新女孩,是新任牧师的女儿,阿尼跟她处得还不错。妈,你肯定会喜欢她的。她很体贴,阿尼也觉得她挺可爱的。

卢克今年秋天不去上大学了。他最近常跟沃特金斯医生在一起。医生说他还小,再等一年也无妨。他把一些医学书借给卢克看,还带他一起去做周六的出诊。卢克说比第一年医学院学到的还多。医生好像也很喜欢卢克,像待自己儿子一样。大概是他自己没成家吧。总之卢克对现在的安排很满意。

一切都很好,妈。 酱菜几乎全做好了。 菜园收成不错,苹果也快熟了。 葛拉罕太太来帮我干了一天活,她让我向你问好。 教会的弟兄姊妹也一直在为你们祷告。

南德丽和克莱说既然现在知道你们情况稳定了,他们也会写信了。其实我们也承认,前一阵子我们是真的吓坏了。

愿神保守你们。我们非常想念你们,但我们自己也过得还不错。

爱你们的, 艾莉和孩子们”

玛蒂读完信后,心中既宽慰又失落。她太想念家人们了,但得知他们都平安,也能自立生活,她还是感恩的。她很高兴克莱的婚礼没有耽误,也开心阿尼认识了新朋友。听到卢克今年不上大学,玛蒂反倒松了一口气。她默默地感谢神安排沃特金斯医生看顾卢克。

克拉克读完信后也露出轻松的神情。玛蒂这才知道,哪怕克拉克自己病得那么重,他也依然惦记着家乡那边的家人。

“嗯,”克拉克开口道,“看来他们那边没我们也能过得不错。夫人,我真为你养大的孩子们感到骄傲。”他说着,伸手握住了玛蒂的手。

玛蒂笑了:“我也一样。虽然你也没出多少力就是了。”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休养,不必赶着回去了?”克拉克咧嘴一笑,笑容微微有些虚弱,“我还是回去床上补个觉吧。”

玛蒂立刻留意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心里一紧。也许米茜说得对,也许克拉克真的太勉强自己了。她赶紧和王一起把克拉克扶回床上。

不过从那天起,克拉克开始一步步地恢复体力,每天只做自己能负担得起的事。 他的精力正一点点地回到身上。

来自镇上、在矿井事故中牵涉到自己孩子的两户人家,来到了拉黑牧场探望。那两位母亲一谈到事故仍泪流不止,一再感谢克拉克在当时冒着生命危险救出了他们的儿子。克罗夫特太太——在事故中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亚伯——含泪讲述了小儿子凯西和他们一家人如何努力适应没有亚伯的生活。她感激地表示,能再次看到亚伯的身体、并为他妥善下葬,是一种恩典;她也感激威利安排人炸封了矿井入口,防止其他孩子再发生意外。

他们难以完全表达内心的感激,但还是尽力让克拉克知道,他们为他失去一条腿而深感痛惜。克拉克坦然地告诉他们,在他人生的每一件事上——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他都全心相信神了解他的处境,并必定会带他度过。他坦言,他知道生活需要调整,其中一些调整会很艰难;但归根结底,虽然他只是人,但神却是掌权者。

访客们面对克拉克如此直接表达的信仰似乎略感不安。玛蒂一边观察他们的反应,一边理解他们的不适——她自己刚加入克拉克家时也曾如此。可此刻,克拉克脸上和声音里所流露的信心,叫在场的人无不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他确实深信不疑。

终于,克罗夫特太太鼓起勇气,说出了她内心的一点想法:“我儿子下葬时,牧师没能来,心里一直过不去。说起来,我也算不上是常去教会的人。但我信神——虽然不是常和祂说话……不过……这种时候……我真希望自己多懂点关于祂的事……”

这时威利接话了:“我们每个主日在这儿一起聚会。虽说没有真正的教堂,但我们会一起读圣经,唱几首诗歌。如果你们愿意,我们欢迎你们一同来参加。不论是谁,随时都欢迎。”

“你们在哪儿聚?” 她问。

“就在我们家里。”威利回答。

她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情:“那你们几点开始?”

“每周日,下午两点。”

“唔,这从镇上过来,可不算近,”她丈夫插话,“等聚完再回去,天都快黑了。”

她低下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显然很失望。

克拉克温和地提议:“要不把时间提前一些?聚会也控制得短一点?”

女人眼中闪出一丝希望。

她丈夫大概感受到妻子多么在乎这件事,终于松口说:“那……我们先试试这周日下午两点的吧。”

她微微一笑,已经说明了一切。

安迪的父母一直没在关于聚会的对话中开口。威利这时转向他们说:“你们也很欢迎来参加。”

那位父亲摇摇头,低头搓着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大概不需要了吧。我们儿子现在挺好的。医生给他接了脚踝,差不多恢复得跟新的一样。”

玛蒂看得出,克拉克和威利都在强忍着没立刻反驳。

最后,克拉克温和地说:“我们聚会时也会花些时间感谢神。你们有没有想过,要不要感谢神保住了你们的孩子?无论是因为什么,只要你们想来,随时欢迎。”

那位父亲默默地点了点头。

米茜端上咖啡和蛋糕送客。 他们临走时,克罗夫特太太悄悄对玛蒂说,她已经开始数着离周日还有几天。

玛利亚和胡安常常来访。胡安像变了个人似的,已前往城里安排正规行医的事务。他在药品和器械上补足了存货。镇上的人们劝他搬进镇中心,他们会为他提供诊所用地,但胡安坚持继续住在自己的牧场上。他答应每周在镇上出诊两天,其他时间则在自家行医。庆幸他们早先建了大房子,他立刻把其中一翼改装为诊室和检查室。尽管他担心缺乏城市医院那样的现代设备,他还是打算把更严重的病人通过火车或马车送往城里。

一天晚上,他们正在谈天时,克拉克注意到平日开朗的胡安有些沉默。玛利亚努力活跃气氛,但大家都感受到胡安心事重重。在问过诊所、邻居、牧场、孩子之后,胡安仍几乎无言,场面逐渐安静下来。

终于,克拉克再次开口,对胡安说:“医生,不知我可否请你到我房里聊几句? ”胡安点头应允,扶着克拉克一步步缓慢跳行至房内。

克拉克在床边坐下,喘了几口气。他知道自己得赶紧做根拐杖了,靠跳步实在太费力,体力快耗尽了。

“你有心事?”胡安关切地问。

“是的,”克拉克答得轻松,“我在想,也许医生心中有伤,却不好开口。”

胡安一怔,走到窗边凝望夜色。

“我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

“很抱歉,我本不想把忧伤带到这屋子里,打扰你们。”

“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忙,或你愿意倾诉的?”克拉克问。

胡安沉默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转过身,眼神忧伤。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的一些过往。你知道我违背父亲的意愿成为医生,也知道我亲手为哥哥截肢——”

“等等,”克拉克打断他,“不是这样的。我听说的是,你哥哥得了严重坏疽,你不得不截肢,他自杀是自己的决定。”

胡安摆摆手:“可我父亲不是这么看的。他当晚把我赶出家门,永远不许我再回来。”

“我很遗憾,”克拉克说,“这一定让你非常难过。”

“是的,很难受。如今我又重拾行医之路,真心希望能得到父亲的祝福。”胡安停顿一下,“听起来或许傻,但——”

“不傻。我若是你,心里也会这么想。”

“真的?”

“当然会。”

短暂沉默后,克拉克又问:“你母亲还健在吗?”

“我不知道。也许这才是最让我痛苦的部分。母亲当时虽不敢明说,但我感觉她一直为我成为医生而感到骄傲。那晚我被逐出家门,她第一次敢于反抗,跪在父亲面前哀求他原谅我,说:‘难道你想一夜之间失去两个儿子?’我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一幕……如果我能知道母亲安好……”

“那你为何不回去看看?”

“回家?”
“当然。”
“可父亲从没开口让我回去。”

克拉克耸耸肩。胡安挣扎片刻后,克拉克轻声问:“你是在害怕吗?”

“怕我父亲?”胡安显然受到了冒犯。

“我不了解他,自然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他不会伤害我。”

“那你在想什么?”

胡安嘴唇抿紧:“我没被邀请。贸然回去像条小狗低头乞求原谅。即便是我父亲,也会鄙视这种行为。”

“所以问题在于‘自尊’?”克拉克温和地问。

胡安猛地抬头,黑眸中闪着怒火。

“我明白,”克拉克点头,“一个男人是有自尊的。”

屋里再次沉默。胡安来回踱步,空气中充满了无声的挣扎。克拉克又道:

“不过,人若依靠神的帮助,是可以咽下自尊的,去做他知道是对的事。如果你母亲还在,肯定也很痛苦,不知你如今是生是死。你父亲若改变了看法,又怎么找到你让你知道呢?”

胡安仍在挣扎。

“你不了解——”他刚说。

“我确实不了解,”克拉克承认,“但神了解。只是我觉得,你似乎没把这交托给神。我虽然不是像你那样长大的,但我也经历了不少坎坷。人生的打击常让人措手不及。有时候我们避不开,只能迎上去。这确实痛,但……”

克拉克低头看向自己的残肢,“……祂知道这一切。祂不仅知道,而且在乎。祂不要求我们理解,也不要求我们喜欢,但祂要我们像个男人一样面对,并去做我们知道正确的事——即便那事对我们来说很难。”

“所以,在你看来,我该做的是什么?”

“我无法告诉你具体该做什么。但如果你心里还觉得不安,也许就该试着去补救。我知道母亲若不知儿子的下落,会很痛苦。我也知道父亲若做错了什么,会为此懊悔,而最难的就是承认自己错了。我还知道一件事:神可以帮助我们做对的事——即便那看起来不可能。但只有你能决定什么是‘对’。”

胡安默默沉思,终于转身,握住克拉克的手。

“我不能保证什么……但我会认真思考你说的话。这事,真的很难。”

克拉克握紧他的手:“我会为你祷告,求神帮助你做出正确的决定。”

他们回到客厅,虽然众人眼中有疑问,但都没多问。 玛利亚与胡安告辞,离开了。

库奇只要一有空闲,就会来看望克拉克。他通常等到看到克拉克坐在阳台上晒早晨的阳光或呼吸新鲜空气时才过来,然后自己缓慢地蹒跚走来,在台阶上或一把椅子上坐下。他似乎觉得他和克拉克有很多共同之处。某天,他甚至鼓起勇气谈起这个话题。

“你的腿还疼吗?”

“现在不太疼了。 要是碰到,会震得难受。 ”

“有没有‘幻肢痛’的毛病?”

“有一点。”

“那感觉一定很奇怪。痛的部位根本就不在了。”

“对啊,真挺烦人的。有时候痒得要命,却没地方去抓。”克拉克苦笑着说。

“好吧,至少我没这毛病。”库奇说。

“你的腿还疼吗?”克拉克反问。

“有时候。”库奇沉默了一下,想着那疼痛的记忆。“不过最近没那么厉害了。以前有段时间,我差点儿疯掉。”

克拉克点点头。“有几年了吧?”

“我尽量不去算。大概……五年?不,六年了。很多人都说我还不如像你那样干脆把腿截了。”

“我嘛,”克拉克提醒他,“没得选。我自己也不一定会选这个方式。”

“你的腿坏得太厉害了,克拉克,”库奇语气平静地说,“我当时一看就知道,除非有奇迹,否则保不住。可我这辈子见过的奇迹不多。”

克拉克微笑道:“嗯,我自己也没见过太多神迹,但我从不怀疑它们的存在。”他盯着库奇那双饱含期待的眼睛,接着说,“我见过的最大神迹之一,就是神能把一个罪人转变为配得上天堂的圣徒。对我来说,那才是真正的神迹。医生们可以借着训练、工具和药物把破损的身体修复,但只有神能用祂的爱和恩典,把一个破碎的灵魂医好。对,这就是神迹。”

库奇低头用靴尖踢着地上的尘土。

“就拿我来说吧……”克拉克语气诚恳地说,“你知道吗?我刚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只剩一条腿的时候,内心一部分死了。我开始对自己讲各种消极的故事,说我不再是个完整的男人了,说我成了个可怜的残疾人,说神辜负了我。我差点儿真的相信这些。我的身体受了伤……破碎、痛苦,而我的灵魂也想一起哀怨、苦楚,变得愤世嫉俗。”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残肢,“神没有医好我这条腿。但祂做了更大、也更重要的神迹。祂修复了我里面的我——我的灵魂。那才是我最需要医治的地方,所以祂就在那动了工。在这里——”克拉克指着自己宽阔的胸膛,“我不再痛了。”

库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泪光。 克拉克心想,这个牛仔心里和身体,可能都在痛苦中挣扎了很多年。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库奇的肩膀。

“我们不需要害怕,”他几乎是低声说,“神仍然在施行神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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