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成长
秋天来临，威利重返牧场，继续他的牧业工作。 需要把牛群重新驱赶集中，把几头走散的小牛重新烙上印记。 市场用的阉牛也要从牛群中挑选出来，然后赶往火车站装运。 破损下垂的篱笆需要修补，放牧区也要在冬季来临前检查一遍，特别是那些对牛群来说至关重要的水源。 此外，牛贼的威胁也让他们不得不保持高度警觉。 在拉黑家的牧场上，这样温暖的秋日每天都从黎明忙到黄昏。
米茜仍尽量抽出时间陪在父亲身边。偶尔她自己的家务也因此受到影响，她太专注于照料克拉克——给他读书，尽管玛蒂觉得他自己也能读得很好；为他做些特别的菜肴；陪他说说话，好让他的禁足生活不至于太乏味。不过米茜的两个小儿子并没因此而受冷落，他们通常也都围绕在祖父身边。
不久，玛蒂注意到，每天劳作到夜里疲惫归来的威利，并未得到太多妻子的关心。米茜忙着围着克拉克转，几乎没空注意到别的事。玛蒂希望自己是多虑了，尽力将这份担忧藏在心底。她试着照顾克拉克多一点，好让米茜不用感到这是她的责任，但这并没有改善情况。米茜依然寸步不离地守着父亲。
于是，玛蒂将自己的关心部分转向了威利，至少希望让他知道还有人关心、感激他。不过她当然清楚，威利真正需要的是妻子的爱，而不是岳母的。甚至两个小男孩在威利回家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热情奔跑相迎，因为他们整天都和会给他们做陀螺、削哨子、认真回答每一个问题的祖父在一起。
尽管玛蒂决心不去多想，她的担忧却日益加深。让她惊讶的是，克拉克平时对人最为敏感，也很善于察觉各种情况，但这次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也许是因为他太身处其中了。
玛蒂将这些忧虑化作了热切的祷告，请求主按祂的旨意介入这件事。
亨利来看望克拉克。他显然有些心事。简短地寒暄后，他直接切入正题。
“我最近一直在想，”亨利开口说，“我们真的需要有一间教堂。”
克拉克点头赞同，从他正在削制的粗糙拐杖上抬起头。他已经决定，是时候该做些能帮他行走的东西了。“好主意。”
“我想现在是计划这件事的好时机，”亨利继续说，“我知道现在对牧场主来说不是时候，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但再过不久事情就会慢下来。不过我们不能等到清闲了才开始，那样就等于把神放在最后。我一直在想，我们真的很需要讲道。我们一起读圣经，这当然很好，但有些人需要有人来解释其中的含义。比如最近来聚会的那户新人家——克罗夫特一家，他们需要有人告诉他们神的话语是什么意思，引导他们自己去接受真理。”
“我本以为你说‘教堂’是指一栋建筑，”克拉克指出。
“是，也不是，”亨利回答，“当然，我们需要一座教堂，我也认为我们很快就可以动手建起来。但我还在想的是人，是那些需要听到真理的人。我觉得，是时候为他们做得更多了。”
“我赞同，”克拉克回应道，“你对这件事有什么计划？”
“有，”亨利说，“我一直在想你。”
“我？”克拉克惊讶地问。
“对，你。”亨利毫不动摇。
“可我没受过什么神学训练。”
“可你已经读了多年的圣经，不是吗？”
“是，但——”
“你也听过很多讲道吧？”
“当然。”
“你相信圣灵能教导我们真理吗？”
“那是当然。”
亨利咧嘴一笑：“你最近也不太忙，对吧？”
克拉克忍不住笑了：“不，我确实不太忙。削了些陀螺，做了几只口哨，打了些结，吃东西，发发牢骚，还让人围着我转来转去。仔细想想，”他说着用刀背挠了挠头，“我其实还挺忙的。”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那么？”亨利认真地问。
“我得好好想想，也祷告祷告，”克拉克答道。
“那你就去想去祷告吧。”亨利鼓励道，然后站起身。他的神情透露出他很有信心克拉克会作出怎样的决定。
“得走了，”亨利说，“伙计们该在找他们的老板去哪儿了。咱们主日见。”说完，他翻身上马，策马离开了院子。
克拉克继续制作拐杖，但他的思绪早已飘远。他时不时地停下来擦去几滴泪。也许，神真的在把这一场悲剧转化为远远超出他们所有人想象的祝福。
在拉黑一家客厅举行的主日聚会中，人又多了起来。除了克罗夫特一家，还有来自镇上的另外两位妇女和她们的孩子。其中一位是安迪的母亲，就是克拉克从矿坑中救出的那个男孩的母亲；另一位则是一位年轻、神情悲伤的母亲，不久前刚刚埋葬了自己夭折的婴儿。
四位牧场工人懒洋洋地走进来，低调地坐在房间后方，局促不安地清了清嗓子，手指不停地摆弄着宽边帽，等待唱诗的开始。简单的聚会刚要开始时，库奇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拉着一脸迟疑的王跟着进了屋。他私下告诉家人，他要带王来，是因为这是一个学些新英文单词的好机会。
亨利拿着吉他带领唱诗，威利朗读经文。之后是祷告和另一首诗歌，然后威利鼓励大家自由分享经文或感动。亨利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语气郑重地开口：
“大家都知道，我们越来越觉得需要每周主日聚在一起敬拜，听神的话，祷告。我相信你们和我一样很感恩这样的聚会，但也许你们也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我们需要更多地明白圣经的教导。那也是为什么教会里会有牧师——就是为了帮助我们理解神的话。但我们一直没有牧师。我们当然有圣灵引导，感谢神赐下圣灵。
“这个夏天，米茜和威利有福气接待了戴维斯夫妇。原本这只是个短暂的探亲行程——一两周。但我们都知道，这趟旅程因不幸事故延长了。我说‘不幸’，是因为在我们看来这是悲剧。但我最近一直在想，也许神会将这悲剧转为祝福。圣经上说，万事都互相效力，叫爱神的人得益处。我就在想，或许这次的事，就是那种神所使用的‘万事’之一。我和戴维斯先生聊过这事，他答应我会祷告寻求。他是我心中最合适来带领我们、在主日开讲神话语的人。他虽然不是正式的牧师，只是一位农夫，但他熟悉圣经，听过许多讲道，而且我相信他能带给我们宝贵的教导。”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克拉克，显然很多人都在期待他的回应。克拉克环顾四周，看着这群特别的“会众”。米茜和威利，还有亨利与梅琳达，他们的信仰在来到西部之后愈发坚定。那些粗犷的牧场工人也坐在那里，也许对圣经知之甚少，但似乎愿意学习。那位悲伤的年轻母亲显然在渴望某种安慰。克罗夫特一家仍需要面对失去亲人的伤痛。那位孩子手臂仍未康复的家庭也在其中，还有坐在母亲身边的安迪。德拉罗萨夫妇今天也来了，胡安的眼中仍有隐隐的痛苦和疑问。
克拉克的心为他们所有人而动。他心中有某种激荡。他知道，在神的帮助下，他必须喂养这群羊。他站起身，拄着拐杖，看着屋里的人。
“感谢你们的信任邀请我来与大家一起分享神的话语。若神帮助我，我会在每个主日尽力解释所读的经文。我们可以一起学习。”
他坐下后，满屋都浮现出赞许的笑容和点头。玛蒂满心喜悦，恨不得依偎在他肩头落泪。
亨利又站了起来，满脸洋溢着喜悦：“我们有传道人啦！ ”他高声宣布，“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建教堂呢？ 这房子可容不下我们这个大家庭了。 ”
屋子里立刻沸腾起来，大家纷纷表示要一起建造属于自己的教堂，还有人提议选址地点。亨利好不容易让大家安静下来再开口：
“我想过了，既然镇上也还没有教堂，而这里又离镇太远，最好能选个中间的地点，大家往来都方便。”
“我家就在中间！”牛顿先生一跃而起，“我很乐意奉献我的土地来建教堂。”
众人纷纷点头，热情洋溢，充满期待。最终决定将教堂建在牛顿牧场的土地上。
“我们需要木材、建材，还有建造图纸。”亨利说，“有很多事要做。”
“那我们来选个委员会！”有人喊道。
最终大家决定由威利、亨利和牛顿先生组成建筑委员会，其余人听候安排、齐心协力。 兴奋的情绪弥漫在整间屋子里，即使米茜端出咖啡和饼干，大家也还沉浸在“我们终于要有自己的教堂了！ ”的欢腾中。
玛蒂写了一封长信准备寄回东部。他们要到明年春天才会回到农场和家人身边。虽然克拉克的身体一天天恢复得更好，也已经能承受坐火车的旅程了，但他决定留下来，帮助建立新教会，为人们讲解圣经并鼓励他们参与建堂工作。
玛蒂很高兴看到克拉克每天都怀着热情迎接新的一天。他花上几个小时反复阅读那本已经被翻得很旧的圣经，当他的心灵领悟到新的真理时，总是迫不及待地与人分享。他常常等不及主日的到来，只要有人愿意听，他就兴奋地传讲。
克拉克还在忙别的事情，他在思考一些小发明，能帮助他克服自己的身体障碍。 他的独立能力一天天增强，几乎不再需要别人的帮助。 他甚至改装了一套马鞍，使自己可以再次与其他男人或内森一同骑马。 他在农场自由走动，用那只没拿拐杖的手提桶或马鞍。 他还去菜园帮忙挖出米茜种下的最后一批蔬菜，也陪内森去捡鸡蛋，准备周日的炸鸡。 玛蒂看着他自信而稳健地行动着，感到无比惊喜和欣慰。
玛蒂知道米茜也很高兴看到父亲重新行动自如，但她还是总忍不住过度地照顾他。玛蒂明白，米茜是因为敬爱父亲，总想让他过得更舒适，常常送来厨房里的美食，陪他说话、做游戏。可玛蒂也越来越难以忽视自己的担忧。威利理应得到的关爱肯定有所缺失。
在日益加重的焦虑下，玛蒂出门散步，几乎不知从哪里开始理清自己的思绪。毫无疑问，克拉克在米茜家里是被爱着的，威利也非常尊敬他，米茜深深爱着他，两个男孩也十分依恋他们的祖父。但威利作为这个家庭的父亲和丈夫，也同样需要他的妻子和儿子们的陪伴。
玛蒂想，要如何向克拉克谈起这个问题呢？他会理解她的担忧吗？他们已经决定在这里过冬了，总不能就这样在米茜的家里，与这个家庭隔绝开来。
最后玛蒂觉得，她至少要把这事儿跟克拉克谈一谈。如果他不觉得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她也会努力把这件事放下。
那天晚上，两人就寝后，玛蒂犹豫着开口了。她希望克拉克不会觉得她杞人忧天、小题大做。
“我在想啊，”玛蒂从她的床铺那边慢慢开口，“咱们在这儿，可能对威利来说有点难处。”
“威利？”
“平常也许不会。可你出了这事之后嘛……”
“我尽量不打扰威利的时间，”克拉克回答，“我知道他忙得很。这阵子我还找了几样事能帮上点忙。”
“噢，威利从来不觉得你在偷懒，或者没尽自己那份力。”玛蒂赶紧安慰他，“他常跟我说，有你在身边对他来说有多特别。他还跟我讲你是怎么帮他整理牲口圈、修理谷仓的。”
“你说的……是他自己的家人？”
“你是说——”
“我也注意到了。米茜确实太照顾我了。她是出于爱，我也很感激，可是她照顾我，就少了些时间关心她丈夫，甚至孩子。我真的很爱那两个小家伙。但现在，他们一摔了跤、夹了手指，就先跑来找我。”
“你也看出来啦！”玛蒂松了口气。
“当然看出来了。既然你也注意到了，那我就更容易说出我一直在想的那个主意了。”
“主意？”
“咱们不能现在就搬走。他们还需要我们帮忙建教堂，现在离开不合适。”
玛蒂点点头表示同意。
“可我们老这么住在一起，和威利、米茜一家同在一屋檐下，长久下去不是好办法。尤其是我们还是祖父母，两个家庭同住，常常会有些问题。”
“所以？”玛蒂问。
“所以我在想，是时候搬出去住了。”
“搬？咱们能搬去哪儿？你不会是想搬去那个……那个乱哄哄的小镇吧——”
克拉克笑着打断她：“不是，不是那种地方。”
“那是——？”
“草屋。”
“什……什么？草屋？”玛蒂难以置信。
“为什么不呢？ 威利和米茜可是在那儿住了两个冬天，还带着内森呢。 咱们俩肯定也行。 只有咱们两个。 我在想，说不定还挺有趣的。 ”他咧嘴一笑，“就像当年我们刚结婚时住的小木屋一样……”
玛蒂的神情显然让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但他又接着说：“我看过了，那屋墙还结实，窗子也都在。屋顶也挺新。我猜你家那闺女是为了我们特意让人修了一回。完全可以舒服过个冬天。”
玛蒂原本抗拒的心开始松动，她轻笑了一声：“唉，我可真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住进草屋。都这把年纪了！”
“你老提年纪干嘛，”克拉克打趣道，“我可不打算把自己当成个娶了老太太的男人，你最好别再这么说了。”
玛蒂又笑了。
“那，关于草屋，”克拉克试探地说，“你愿意吗？家具还在——虽然也没几件。”
“为什么不呢？”玛蒂耸耸肩，“我就能有大把时间坐着看书、做针线活。打扫草屋也不会太麻烦。”
“听上去是个悠闲的女人喽，”克拉克调侃，“不过你知道的，我可还指望着你能像现在这样照顾我——”可他话没说完，枕头就被玛蒂扔过来了。
他们笑了一阵后，他说：“那就这么定了。明儿一早咱们就搬。”
“你不觉得米茜该有点时间考虑考虑这事吗？”
“她会习惯的。你要是给她太多时间，她指不定能想出一大堆不让我们搬的理由来。”
“你说得也许没错，”玛蒂点头，“那好吧，我们明天搬。”
她亲了克拉克一口，然后翻身准备睡觉。 在黑暗中，她嘴角还挂着笑。 她和克拉克要住进草屋了！ 她在老家的朋友听说了会怎么想？ 这可太新鲜了。 她已经等不及要写信告诉孩子们了。 想想看——她和克拉克要住在草屋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