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搬家
第二天早晨吃早餐时,内森正一口接一口地塞着王做的松饼,还兴奋地为自己和外公安排着这一天的计划。
“我们可以骑马去大山那边,从那里可以看到整个牧场,看到那些工人赶着牛群出发去镇上市场。然后——”
“慢点儿,小牛仔,”克拉克打断他,“听起来的确挺有趣的,不过我今天可不能跑出去玩啦。其实,我正想着今天要请你帮个忙。”
内森惊讶又感兴趣地看着外公:“当然,外公,我来帮你。”
约西亚插嘴道:“我也帮外公。”
“你还太小呢,”内森以一副哥哥的架势回答,但克拉克立刻鼓励小孙子:“当然你也能帮得上忙。我们今天可需要所有能帮忙的人手。”
约西亚一听能参与,满脸高兴。
“你们打算做什么呀?”米茜问。
“你妈和我决定今天搬家。”
“搬家?”
“对。”
“别逗了,爸。”米茜说道。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女儿。这回我是认真的。”
“那你说搬家是什么意思?”
“我们决定冬天搬去草屋住。”
“你在开玩笑!”米茜明显不敢相信克拉克是认真的。
“我不是。”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不呢?那草屋又暖和又紧凑,两个人住刚刚好。回家以后也能当个有趣的故事讲讲。”
“哎呀,爸,”米茜语气里透着无奈,“别说这些傻话了。”
“小姑娘,”克拉克语气坚定,“这可不傻,我真是认真的。”
米茜转向玛蒂:“你告诉我他是在开玩笑吧。”
“不,”玛蒂平静地说,“他不是。我们昨晚商量好了。我们觉得如果冬天分开住,对大家都好。我们就住在附近——”
“我一点也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米茜站起身,脸色苍白、神情僵硬,“如果你们是认真的,我想知道为什么。难道我们没一直好好照顾你们吗——?”
克拉克赶紧打断她:“亲爱的,你当然一直照顾我们俩……我和你妈都感激不尽,真是感激不尽。但现在我能下地走动,基本能照顾自己了,我们觉得你们一家应该重新拥有自己的空间……只属于你们的时间。”
威利听明白了,眼睛一亮,随即垂下头。玛蒂知道他不会插话,但她也明白他已经意识到家里一直存在的问题。
“太傻了,”米茜还在气头上,“我一直都陪着家人,从没离开过几步远。他们知道我随时在哪。我们真的很喜欢你们住在这儿。而且你是因为来看我们才出了事、才失去了腿——”
“米茜,”克拉克再次打断她,“我不想再听到你说是因为来这儿我才失去的腿。这种事在家也可能发生,跟地方没关系。我永远不希望你因我在这出事而觉得有责任或内疚。”
“好吧,”米茜低下眼睛,仿佛要把克拉克的话抛在脑后,“我不会内疚——我保证——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搬出去。我们真的很喜欢你们住在这里。等冬天一过,你们就要回家了,我们希望你们尽可能多地在我们身边。威利,你跟他们说说。”
但威利只是继续吃着他的炒蛋和松饼。
“你跟他们说说呀,威利,”米茜又催了一句。
威利咽下口中的食物,抬头看了看两边。他显然不愿意掺和进去。克拉克见状赶在他开口前继续说道:
“我们知道咱女婿绝不会开口要我们搬出他的家和餐桌,米茜。我们之所以想这么做,不是因为你们不欢迎我们,而是我们觉得这对大家都好。我们就在旁边,需要散步时随时可以回来喝杯咖啡。你妈也常常会过来借点糖,聊聊‘女人的话题’。两个小家伙也可以来草屋看我们。”克拉克眨了眨眼,“可能会很有趣。你妈和我从来没单独过日子呢。”
“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改变主意了吗?”米茜做着最后的努力。
“恐怕不会了。要是真遇上个特别冷的冬天,我们搞不好还得回来讨口饭吃呢。”克拉克轻快地说道。
“我会让你进来的,外公。”内森立刻保证,大家笑了起来。
“我也让你进来,外公。”约西亚赶紧跟上。
米茜走去拿咖啡壶:“好吧,如果你们铁了心要搬,我也拦不住,但我还是不喜欢这事。”
“亲爱的,”玛蒂体会到女儿的心情,“如果我们不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我们是不会这么做的。真的!就试试看,好吗,米茜?要是最后发现对大家都不好,我们就搬回来。好不好?”
米茜脸色稍缓,俯身在玛蒂额头上亲了一下。
“对不起,是我没反应过来。”她露出一丝笑容,“如果你们真的确定,那草屋就是你们的了。但我先警告你,妈,冬天的时候那儿可是会非常拥挤的。”
玛蒂笑了:“我可是比你当年多了一个优势呢。”
“是什么?”米茜问。
“你啊,”玛蒂笑着说,“要是我觉得太憋闷了,我可以穿好衣服冲回你那大又漂亮的家。你当年可没大房子,也没有女儿在身边,只能硬挺着。”
米茜又笑了:“那我希望你常常觉得憋闷。这样你就会常来找我。”
克拉克放下空杯:“好了,小子们,”他对两个孙子说,“我们得开始搬家啦。你们家有辆能用的马车吗?”
孩子们一下子跳下椅子,带路去那间他们一直叫“外公外婆房”的卧室。克拉克跟上去,他的拐杖在地板上敲出有节奏的声音。
“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地毯和毛毯。”米茜说,“你们还需要一些像样的餐具,草屋里的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
“别太折腾啦。” 玛蒂提醒女儿,但她知道这就像让太阳别升起一样不可能。 米茜肯定会忙前忙后。 玛蒂只是耸了耸肩,也许在这些“折腾”里米茜还能找到点乐趣。 她跟着女儿走出去,决心让这个搬家日成一次真正的冒险。
夜晚变得凉爽了,老式烹饪炉里的木火让这间紧凑的小草屋变得温暖又舒适。 搬家后的最初几天里,克拉克鼓励玛蒂常去看望米茜,让她安心他们并没有“抛下”她。 玛蒂也邀请米茜下午来草屋喝茶,米茜对这个简陋住处的回忆也让父母对她当年在西部的最初几年有了更深的理解。
她讲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座覆盖着草的小屋时的震惊,那将是她的家;她从屋里望见泥土屋顶和泥地地板时的惊恐;她第一次把婴儿内森放到床上时,害怕屋顶掉下来的土块会砸到小宝宝的心情。她讲了第一个圣诞节,牛仔们挤坐着吃简单圣诞晚餐的情景。她讲了当内森得了哮吼时,库奇如何抱着他,帮他顺畅地呼吸。她提到玛丽亚第一次来访时的情景,讲了晾衣服的难处,还有自己被关在屋里时的压抑情绪。
但她讲这些的时候,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怀旧之情,满怀着对这座草屋的深厚情感。玛蒂甚至开始怀疑米茜是否有点羡慕他们能再住一次草屋了!
两个孩子也很喜欢来草屋。玛蒂和克拉克渐渐习惯了等待他们敲门的声音,以及那熟悉的童声叫着“外公!”“外婆!”他们会缠着克拉克,不让他安心备课;他们抢着要往火炉里添柴;他们想在床上打滚,在泥地上画痕迹,在小桌子上吃饭;他们会从家里带来菜园里的蔬菜、新鲜鸡蛋或牛奶,有时还会带来王做的小点心。
克拉克和玛蒂都很喜欢他们来,但也总确保他们能在父亲下工回家时准时回去。
日子终于回归了温馨、舒适而健康的日常。玛蒂心中由衷地感谢克拉克当初提议搬出来,因为这对每一个人确实都更好。威利看起来也不再那么紧张,变得更加放松、愉快。他确实需要重新成为家中的主心骨。就连米茜也焕发了新的神采。这几个月来,每个人都精疲力尽,现在终于是时候回到平常生活了。
一天午后,玛蒂坐在草屋前,一边编织一边沐浴在深秋的阳光中。克拉克绕着屋角走来,熟练地拄着拐杖,还提着一桶泉水。他把水桶放下,在玛蒂身边坐下,擦了擦额头。
他低声笑了起来,玛蒂抬起头,不解地问自己:“他在笑什么呢?”然后她把这问题说出口。
“也不算什么好笑的事。”克拉克说,“我只是在想,神真的会让‘万事都互相效力,叫爱他的人得益处’。”
“你是说——?”
“我是说这条腿——我那条没了的腿。你注意是哪条腿没了吗?”
“是左腿呀。”
“对,是左腿——但不止是这样。你看,这样一来我右手就空出来了。因为我用左手拄拐杖。不光这样,你还记得我就是那年冬天劈柴时砍到了这条腿,对吧?”
玛蒂怎能忘记。每当想到克拉克满脸苍白、血流满脚地回到屋里,她到现在都还会一阵头晕恶心。“我记得。”她声音发紧地说。
“好啦,就是那只脚,现在不在了。那脚可是常常半夜疼得我睡不着——特别是天气要变的时候。”
“你以前从来没说过。”
“没啥好说的。现在估计也不会再被它吵醒了。”
克拉克又笑了。玛蒂没有跟着笑,但她望着自己这个坚强、耐心的丈夫,心中满是敬爱。他总能在生命的每一个境遇中看到神的带领。
接着,克拉克迎来了胡安的来访。三周没见德拉罗莎一家,他们得知胡安和玛丽亚外出了,以为他还在为自己的行医生涯采购装备。此刻,胡安用坚定的握手和明亮的眼神问候了克拉克。玛蒂察觉到他想和克拉克单独谈谈,便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俩,让他们边喝热咖啡边说话。
“我经过了很多祷告和挣扎,”胡安一开口就说,“我照你说的去做了。”
“你回家了?”
“我回家了。”胡安语气中充满情感。
“我很高兴,”克拉克说,“你爸怎么接待你?”
胡安眼神暗了暗:“很遗憾,我父亲已经不在了。他七个月前去世。”
“我很遗憾。”克拉克诚恳地说。
“我也很遗憾。我应该早些回去,不该让倔强的自尊把我拦住。”
“那你母亲呢?”
“我母亲张开双臂迎接了我。”
克拉克笑了:“我就知道她会。”
“父亲去世,把母亲孤零零地留在家里。她天天祷告,说若她的儿子胡安还活着,就求神让他回来。因为我一时的愚昧,母亲的祷告等了太久才应验。”
“我们有时都难免愚昧。”克拉克提醒他。
“我母亲看到我走进房间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已经大不如前,吃不好也不太照顾自己。她看到我,高兴地痛哭了好一会儿。她告诉我父亲自从赶我走后就悔恨不已,多次尝试找我、请求我的原谅,但始终没找到我的踪迹。临终前,他要母亲答应继续寻找我。母亲也确实尽力找了,派人出去,开出赏金,但终究没能找到。”
胡安停下来,抹了把眼睛:“我让他们受了很多伤害。”
“你当时不知道。”
“对,我不知道。我只顾着舔舐自己的伤口……母亲听说我又重新做医生了,非常高兴。我很想让你见见她。”
“我也很想见她。也许哪天有机会——”
“不是哪天。是现在。”
“你是说——?”
“她已经来了。我让她和米茜、玛丽亚在屋里喝茶。她很想见见那个把她儿子‘送回家’的人。”
“可我……我没做什么啊。是你自己下的决定。”
“没错,你让我自己决定。你保留了我的尊严。但你当时就知道,我终究会怎么选。”胡安微笑着说。
“我很愿意见你母亲。”克拉克说着,拎起他那支简陋的木拐。
“还有这个送给你。”胡安走到门边,从外面拿进来一根精致的拐杖,带有软垫扶手,“城市里能做出非常好的拐杖。”
克拉克接过新拐杖,细细打量每个角度和长度。
“真是太棒了。”他咧嘴笑了,“谢谢你。”
就这样,克拉克拄着他的新“买来的”拐杖,和胡安一起朝屋里走去。路上胡安解释道:
“我母亲不愿独自在牧场生活。而我也不想回到那片土地上牧牛了。我们决定把牧场卖给原来为我父亲打理它的人。我母亲坚持要拿出这笔钱来支持我的医疗事业。她希望我们拥有最好的设备来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她会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们全家都很开心。玛丽亚几乎没有母亲的记忆,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们现在真的很幸福,克拉克先生,也很感谢你。”
德拉罗莎夫人是位身形纤细、肤色深、眼神灵动的女士,笑容温暖、眼神有神。尽管她经历了许多苦难,也年事已高,但她依旧有着年轻的心和积极的生活态度。克拉克和玛蒂一见她就很喜欢。
“妈妈说我们要一起去参加聚会。”玛丽亚说道,“她说,神若借着那些敬拜祂的人来回应她的祷告——即便那些人的敬拜方式与她所熟悉的不同,那也是得神喜悦的。既然如此,我们一家也要与他们一同敬拜。所以从这个主日开始——每个主日——我们都会来聚会,也会参与建堂事工。”
在德拉罗莎一家回家前,一家人一同的祷告充满了对神的感恩与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