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冬日
内森迎来了他六岁的生日——对他来说本就意义非凡，更别提这次爷爷奶奶也在，一同为这个特别的日子添上欢乐。 克莱因一家和德拉罗莎一家也都来了，屋里充满了笑声和亲切的交谈。
约西亚也没少被关注——他从厨房里穿着王那件大大的白围裙出来，引得众人一阵哄笑，小家伙得意极了。
内森一心想要一个“和外公一模一样”的拐杖做生日礼物，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反对。他想要处处模仿外公，连拄拐这种事也不例外——尽管他还想保留自己的双腿。米茜一想到这个主意就头皮发麻，担心这是在挑战命运。她好说歹说、许诺许多别的礼物来换，但内森依旧只想要拐杖。最后，克拉克和他来了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内森才终于接受了：“能像爸爸一样用两条好腿走路”，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威利对秋季牛只交易所得的利润感到满意，随后他和米茜搭上火车去大城市购物。克拉克和玛蒂便暂时照顾两个小孙子。孩子们吵着要跟爷爷奶奶一起住草屋，他们四个在一起度过了温馨愉快的几日。
家具运输终于抵达，米茜现在拥有了一间崭新的餐厅——深色实木家具、厚厚的地毯和华丽的窗帘，十分气派。玛蒂不停夸赞女儿的审美，而米茜则笑着回应：“谁兜里要是也有钱，审美自然不会差！”
米茜也过了生日。这些年来母女生日常常错过，这次玛蒂终于有机会亲自为她做蛋糕、准备生日晚餐。全体牧场工人都被邀请来聚餐，偌大的家庭餐厅几乎像当年那个圣诞节的小草屋一样被塞得满满当当。但米茜很喜欢这热闹，牛仔们也都显得很感激。
一天清晨，玛蒂被呼啸的寒风声唤醒——第一场冬季风暴毫无预警地降临了。克拉克早已起床，在小桌边读经之前就已经生起了暖和的火。
玛蒂又缩进被窝，心里却满是感恩。虽说冬天来了，风声怒吼，但他们这间小屋里既温暖又干燥。她没赖床太久，因为咖啡壶里飘来的香味实在太诱人，她迟疑着起了身，但火炉的暖意立刻让屋外的寒风显得无足轻重。
“哇，这咖啡香得不得了！你肯定是故意煮来诱我起床的吧？”她搂住克拉克的肩，亲了亲他的脸颊。
“你听那风声了吗？”克拉克问，“看样子我们真要好好见识下这西部的冬天了。”
“看来是的，”玛蒂应道，“不过说真的，我一点儿也不害怕。”
克拉克只是微笑着。
“你在忙什么呢？”玛蒂问。
“嗯，亨利觉得如果主日遇上暴风雪，住得远的弟兄姊妹恐怕来不了聚会。所以我们打算做些主日学的材料，让他们能在家里学习。”
“这是个好主意！”玛蒂由衷地说。
“至少这样他们虽然不能到场，也能跟我们读一样的经文，有参与感。”
“真好，”玛蒂又鼓励了一句。
“不过我坐这儿好久了，肚子有点儿饿。刚刚正想——像今天这种早晨，要是能来一大叠薄煎饼就好了。”
玛蒂笑了，便起身去穿衣做煎饼。
冬季的天气一如初雪那般延续着，风暴时来时去，留下一堆堆积雪。正如预料的那样，拉黑家主日聚会的人数减少了不少。亨利负责将克拉克的主日讲义分发给那些无法出席的弟兄姊妹。
教堂建造委员会忙着绘制图纸、筹备春季建造所需的材料。每位成员都迫不及待地想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教堂。胡安的母亲特地从城里订购了一口钟，她觉得神的教堂就该有钟声召聚敬拜者。
邻居们纷纷捐献材料和劳力。威利和亨利相信，只要教堂建起来，主日聚会人数一定会大增。
库奇常常到草屋来看克拉克。玛蒂觉得他总是趁她去米茜家聊天或一起烘焙的时候才过来，好和克拉克独处一会儿。克拉克不太谈他们聊了什么——玛蒂知道他在尊重库奇的信任。但她也明白，这位年长的牛仔心中一直为自己过去的生活感到不安，担忧那会影响他永恒的归宿。
玛蒂很想快点让他“觉醒”，恨不得直接说：“你是个罪人，你也知道自己的过犯会使你与天堂无分。我也是个罪人，但我们不需要永远这样。基督耶稣来，是为了让每个人都能被赦免、得恢复。你只要接受祂所赐的生命礼物，就这么简单，毫不复杂。别再犹豫、纠结了。理智告诉你，这样的交易毫无损失。你只要点头，就一切妥当。”
但克拉克更有耐心，他会从创世记讲起，从亚当和夏娃说起，解释人类如何堕落、自私、如何需要救主，再讲到神为人类预备的救赎之路。克拉克有次悄悄告诉玛蒂，库奇的心正在慢慢打开，他正在明白基督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相信一旦库奇做出决定，就不会再回头了。即便如此，玛蒂还是焦急地盼望那一天早点到来。
斯科特也是他们常挂念在祷告中的人。他们喜爱并尊重这位管工，也渴望他早日与神和好。斯科特只要有空就会来参加主日聚会，但似乎还没觉得自己需要改变什么。
至于那个帮胡安动手术的莱恩，他的属灵生命在不断成长。他几乎天天去找克拉克或威利，询问他读经时遇到的问题。他不仅读圣经，也努力照着圣经教导的方式生活。没人会说他是个伪善者。连原本尖刻的史密斯都开始对他另眼相看，某天他对杰克说：“我向来不信什么宗教，觉得那是给女人、小孩，还有那些站不起来的男人准备的。可要是真有一天我信了，我想要的宗教，大概就得是莱恩那种。”
杰克一脸怀疑：“我还以为宗教就一种？”
“你以为？那你最近肯定没观察莱恩。”
“那莱恩那一套是哪儿来的？”杰克冷笑。
“估计跟老板和他岳父那一套是一个地方来的。看着是一回事儿。”
杰克想起威利那些年的稳定，不管境况如何都公平待人、关心社区； 又想到克拉克如何坦然接受失去一条腿的现实，他低声嘟囔着：“嗯，大概是。 ”然后他转头问史密斯：“既然他们都愿意传递、愿意分享，你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也弄一份？ ”
史密斯没有回答，只是板着脸骑马离开了。
圣诞节将近，玛蒂的心时常思念着东部的家人，就像过去每逢和米茜分开过节时一样。她提醒自己，凯特如今在农场，可以陪着艾莉一起为家人准备圣诞节，最近一封信还提到，南德丽和克莱的家人也会回家过节。新年一过，乔、克莱和小以斯帖就要搬去城市，乔终于要开始他的神学院学业了。玛蒂多么希望自己能在那时为他们送行，但想到他们正好也会在卢克未来就读医学院的那座城市，她心里顿觉欣慰。知道有亲人在那里等着接待卢克，要放手让他离开，也就容易多了。
即便如此，在筹备与西部家人一同过节时，玛蒂仍旧深深思念着她的另一群亲人。
王和库奇联手为牧场上的家人筹办一顿圣诞大餐，想必会是场丰盛的盛宴，大家对此都满怀期待。玛蒂心想，他们大概又会吃得超出所需，但这也正是神恩典丰盛的体现，尤其是在这个圣诞节。
内森和约西亚都兴奋得不得了。内森已经记得过去的圣诞节，知道收礼物是多么开心的事；约西亚虽年纪还小，记不清以前的节日，但他完全相信哥哥说的每一个字。
玛蒂一针一线地为两个小家伙织了手套、袜子和围巾，克拉克则亲手打制了一辆雪橇。“真的，”他告诉玛蒂，“这附近那么多坡，总能找到一处适合滑雪橇的地方。”玛蒂完全同意。尽管他们远离东部亲人，能和米茜、威利以及两个孙子共度这个圣诞，心中仍旧满是喜乐。
圣诞夜，玛蒂完成了最后一份圣诞礼物包装，夫妻俩带着礼物与温暖走进星光下的冬夜，朝米茜家出发。他们计划了一晚的游戏、圣诞颂歌，还有炉火上爆米花的香气。礼物则留到第二天早上交换。
内森第一个打开门，高兴得尖叫起来，约西亚紧随其后也乐不可支。
“外公！外婆！快进来，我们要过圣诞啦！”内森大声喊着。
“圣诞节！”约西亚也叫着，拉着他们的手进门。
那个夜晚充满了爱与欢乐。他们聊天、吃东西、玩游戏、唱歌，笑声和调侃不断。他们分享各自记忆中的圣诞节，内森特别喜欢听这些故事，不过到最后，约西亚的眼皮开始打架了，强撑着不肯睡。
最后，米茜起身把两个孩子送去睡觉。内森一点也不情愿，生怕错过什么。米茜安慰他说，明天早上一切都还在，他一样可以参与。
孩子们安顿好后，大人们围坐在炉火旁，喝着咖啡，吃着王用玛蒂食谱做的圣诞蛋糕。米茜双颊泛红、眼神发亮，分享了一个小秘密：
“明年七月，你们就要再当一回祖父母啦，”她说，“我们又要添一个小宝宝。”
“哎呀，太棒了！”玛蒂一边欢呼，一边紧紧抱住女儿，“只是……我真希望早些到来！等那时候，我们大概已经回家了。没法见到他——或者她——这可真难舍。”
“我这次希望是个女孩，”米茜坦白说，“不过要是个男孩也挺好，威利牧场上总是需要小牛仔的。”大家一起笑了，威利的表情也很欣慰。
他们又聊了许多关于这个新生命的期待与梦想。玛蒂很感恩，胡安医生会在那时帮着接生。也许到那时候，他的小诊所也能开始启用了。
克拉克和玛蒂挽着手，走在雪地上，沿着踏实的脚印回到草屋。他们正要进门时，忽然看到库奇拄着拐杖，从厨房小屋快步往牛仔宿舍走去，一盏小灯笼在他手边晃动。玛蒂本以为他是去参加牛仔们自己的圣诞聚会，但克拉克却觉得他脚步里带着几分急促。
“出什么事了吗？”克拉克喊道。
库奇犹豫了一下，“没什么大事……起码你们不用担心。斯科特刚骑回来，带了个在牧场边缘发现的流浪牛仔。那人情况不太妙，好像一周没吃东西了。这种天，谁还会躲在岩石下过夜？莱恩已经去找胡安医生，看该怎么处理冻伤了。”
库奇正要走，克拉克叫住他：“我跟你一起去。虽说我帮不上啥忙，但我去看看。”
他转头对玛蒂轻声说：“你先进去，别冻着。我一会儿就回来。睡觉前记得看看炉火。”
然后克拉克一瘸一拐地跟着库奇走了，拐杖在新雪上留下斜斜的痕迹。
牛仔们已经把那可怜人安置上床，莱恩在去叫医生前，指挥大家把他放到自己铺上。史密斯正在用他唯一熟悉的“药”——一杯威士忌给那人“治病”。那人有气无力地咕哝着，起码还活着。
“在哪找到他的？”
“斯科特说他在外头发现的，连马都没了。他说马死了，他就一个人走着，不知道要去哪儿。风雪来了，他就找块岩石窝着想等风过去。他要是真窝到春天，怕也是吹不到停的。”
克拉克虽然担心，还是笑了笑：“他伤得重吗？”
“还不知道，肯定是冻伤了，人瘦得像条蛇——脾气也像。他只会咒骂，连斯科特冒险救他都不领情。”
克拉克走近床边。
那人满脸胡子，双眼深陷，脏兮兮地看不清原貌，像是好几周没进食了。但克拉克却觉得他有些眼熟。
他示意把灯笼移近些，刚一挪，那人就低声咒骂起来。 克拉克定睛一看那瘦削阴暗的脸，终于认了出来。
“杰德，”他摇头喃喃，“杰德·拉尔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