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真正的旅程开始
在火车站,玛蒂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她的眼睛和耳朵忙着吸收周围所有新鲜的景象与声音。要是南德丽、克莱和艾莉能看到这一切,不知道会有多惊奇!
克拉克找了个长椅让玛蒂坐下等待,自己则去做旅程最后的安排。玛蒂坐着,欣赏着那一袭袭五彩斑斓的连衣裙,连小女孩们也穿得花枝招展。至于男人们嘛——看上去就像是从童话故事书里走出来的!
虽然距离火车发车还有不少时间,克拉克说得没错——玛蒂的心根本无法真正安定下来,直到她真正坐在车厢里,并确认火车的引擎正将他们驶向西方。所以,尽管人群热闹,她还是焦躁不安,一看到克拉克正朝她走回来便感到松了一口气。
一个自信十足的女人坐在候车室对面,鲜亮的头发、宽边帽上插着鲜红羽毛,十分惹眼。让玛蒂意外的是,这位女士似乎也在注视着克拉克走近。她从帽檐下偷看一眼,然后故作无意地把手套掉在脚边,接着又装作继续看书。
当克拉克走到“丢失”的手套附近时,他绅士地俯身捡起,四下张望想找手套的主人。玛蒂看见那女人微微瞥了一眼,接着长睫毛轻轻颤动——玛蒂知道她正准备用什么“巧妙的话”向克拉克表明身份。
玛蒂立刻站起身,赶在帽子女开口之前说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克拉克?哦,这是一只手套。或许是您的,夫人。”她微笑着伸手递过去,“它和您的帽子真是相得益彰。”
那位女士默默接过手套,没说一句话。玛蒂挽住克拉克的胳膊,带他往靠近出口的座位走去。**天哪,这些城市女人真是厚颜无耻,**她在心里气呼呼地想,**居然当着我的面都敢“抢”丈夫,比偷手表还可恶!**克拉克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这一场小风波,两人一同坐下后,玛蒂刻意不再朝对面看上一眼。
不久,有人喊道:“前往西部各地的旅客请上车!”玛蒂赶紧站起,抖抖裙摆的褶皱,扶正帽子。克拉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臂以示安慰,两人随着人群朝着候车的火车走去。
玛蒂从未坐过火车,既兴奋又忐忑。车厢的台阶又高又窄,她穿着长裙举步维艰,好在克拉克搀着她,才勉强登上车厢。
进了车厢后,玛蒂发现两边排排座位远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华丽。绒面布料已经褪色,甚至在一些地方磨破了边。她猜测,那些更讲究、更崭新的车厢,大概都是用在东部大城市之间的线路上吧。
他们在人群中被东撞西挤地寻找座位,每个人都像怕错过发车一样急匆匆的。克拉克和玛蒂还算幸运,很快找到了位置。他们坐定后把随身的小行李塞在座位下,玛蒂长长舒了口气。终于坐下了——只要再能看到阳光从哪边照进来,就能确定火车是不是朝着西边开了。
周围的喧闹慢慢平息,其他乘客也陆续坐稳。玛蒂注意到,车上登车的女性并不多。周围的男人各色各样,有商人、有牧场主、有矿工,也有像他们这样的农人,还有些看起来像是四处漂泊者,甚至可能是离家出走的年轻人。
她看见那顶红色羽毛帽又飘过过道,那位车站里的女人一边抖着裙摆、一边扑闪着眼睫毛,走向一排座位坐下。她选了个远离其他女性的座位,周围是一群已经开始打牌的男人,牌桌是他们临时搭成的。浓重的雪茄烟和香烟烟雾已经把那一整片车厢染上了蓝雾。玛蒂心里暗自祈祷,别让她这边也有吸烟的人。但很快她就知道这是徒劳的。她一点也不习惯烟味,这让她特别难受。要是一直这样吸烟,一路到米茜那儿,她可怎么熬?此时他们还没离开车站,她就已经快要窒息了。
火车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哀鸣,轮子吱呀吱呀地缓慢转动起来。终于启程了!可让玛蒂懊恼的是,她还是看不出车头朝的哪边。
列车逐渐加速,城镇后街那些破旧的房屋飞速闪过。马车和骑马者停在旁边的街道边,等着火车驶过。孩子们挥手大叫,狗也在吠叫回应。火车鸣笛答复,但仍稳稳前行。
城镇远远被甩在后头,前方是一片空旷的原野。玛蒂的目光无法移开窗外。树木倏然掠过,牛儿抬起尾巴跑开,一边叫着。马儿喷着气,甩着尾巴和鬃毛转身奔逃。火车轰轰前行,车轮咔哒咔哒作响,烟囱吐出浓烈的黑烟,一路沿窗飘荡。
**简直像是个奇迹。**玛蒂心中感叹,**我敢说这速度大概和马儿全速奔跑差不多,可竟没人需要动一根手指。**不过,她也知道要是跟火车司机或者添煤工说出这话,估计会被大大反驳。
她终于从窗外移开视线,转头看克拉克,想知道他对此新鲜体验有什么反应。结果令她惊讶——克拉克正靠在他们用来包食物的小包袱上,睡得正熟,仿佛火车旅行唯一的意义就是“睡觉”。
“我真是服了他。”玛蒂小声嘀咕,随后笑了。其实她也该睡一会儿。这些天确实太累了,过去几晚的睡眠也不充足。克拉克有先见之明,也确实需要休息。她也该试试看。但尽管她有这个打算,身体和心思却迟迟无法松弛下来。那就再看看风景吧,或许一会儿就能睡着了
玛蒂大概是睡着了,因为她是被婴儿的哭声唤醒的。她花了几秒才辨清身在何处,随即兴奋再次涌上心头——她记起了他们正朝米茜出发!
婴儿的哭声仍未停止。玛蒂睁开眼,转头想找克拉克,可他不在座位上。她一时慌了:在这行驶中的火车上,人还能去哪儿?想到早上“失窃”的怀表风波,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慌,克拉克不会离得太远,不值得瞎担心。
车厢里的烟雾比她睡前更浓了。闷热的空气让人透不过气,玛蒂渴望一口清新的风。她环顾四周,只见车厢里早已人满为患。那群打牌的男人仍在角落忙着玩牌。那位戴羽毛帽的女人已摘下帽子,不再独坐——身边多了一位穿着考究、带花边衬衫的绅士。他们一边说话,一边笑得甚欢。
哭声来自过道对面座位。一个年轻的母亲正努力安抚怀里的婴儿,她身边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那个与她同行的男人烦躁地吼道:“快让那小崽子闭嘴!再这样要被赶下车了。”那女人更加着急地哄着孩子,可小婴儿怎么也哄不住。
那男人咕哝着什么站起来走了,留下母亲一人应付三个孩子。一个年幼的孩子也哭了起来,年轻的母亲简直忙不过来。玛蒂正打算起身去帮忙,一位年长、仪态慈祥的女士先走了过去。
“我能帮点忙吗?”她问,没等回答就温柔地接过了婴儿,“你照看你儿子,我来试试哄这个小的睡觉。”
玛蒂心里一热,为这位善良的女性默默向主祷告感恩。那位女士坐下后轻轻松开婴儿身上的毯子。不久,小婴儿便在她怀中安稳入睡。玛蒂猜想,这孩子可能是被母亲包得太紧,再加上车厢闷热才哭个不停。
玛蒂也脱下了自己的帽子,用手扇着发热的脸。**要是能下去走走,该多好,**她想着,脸上吹吹风该有多舒服。
克拉克回来了,玛蒂尽管刚才劝自己别慌,这时还是松了口气。
“感觉好点了吗?”克拉克问。
“刚才睡了一小会儿,确实有些精神了。不过这车厢也太闷了、太烟熏火燎了,我都觉得像是在酒馆里旅行,而不是……”
“哟,你啥时候知道酒馆的味儿了?”克拉克打趣她。
“我不知道,我只是……”
克拉克笑了。
“你刚才去哪儿了?”玛蒂急忙转移话题。
“就走了走,活动一下腿脚。不过车厢也没什么好走的,就来回转圈儿。算是有点用吧。”
“我现在也真想下去走一走。”玛蒂回应。
“要不要我去跟他们说说,让火车停一下,让你散散步?”
“克拉克……”玛蒂半嗔半笑地瞪了他一眼,他这才收了玩笑。
“现在几点了?”她问。
克拉克掏出怀表看了看:“快中午了,十一点四十五。”
“唉,我还以为起码下午了呢,”玛蒂叹气道,“感觉好像已经坐了一辈子火车了。”
克拉克笑了。
“你说我们要在火车上待几天来着?”
“他们也没说得太确切,”克拉克说,“大概说是通常得一个星期吧——要看天气、轨道状况,还有其他因素。”
“一个星期!我想那时候我应该已经对火车厌到骨子里了。”
“嗯,我可没说就一直是这一列车。三天后我们要换车。这列通常是准时的,后面那趟就不太好说了。”
“我还不知道我们还要换火车呢。那趟车会是什么样?”
“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比较不稳定。但应该也不会太差。到了那时候,我们其实已经快到西部了。”
玛蒂忽然觉得有些饿了:“你那‘枕头’里还有能吃的吗?”
克拉克递给她小包袱。里面的食物保存得还不错,艾莉当初确实打包得很用心。
玛蒂拿出一个装三明治的小盒子:“要是能有杯热茶或者咖啡就好了。”
“这事我也许还能办到。”克拉克说着站起身,走下过道,穿过车厢门出去。很快他便带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回来了。虽然味道太浓,不合玛蒂的口味,但总算能压下喉咙里的烟味。
他们一边吃着点心、一边享受片刻安宁。吃完后,玛蒂把没吃完的食物重新整理打包。
“你要是想活动活动腿脚,可以走一走,”克拉克提议道,“我见有别的女士在车厢里来回走。‘小房间’就在那头。”
玛蒂微笑着点点头,站了起来。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裙子在这一上午已经皱得不像样了。她试图抚平褶皱,但毫无作用,只得耸耸肩作罢,走出座位。
玛蒂坐着时只感觉车厢微微晃动,可她万万没想到真正走起来会这么摇晃。一踏出座位,她立刻被车厢猛地一晃晃得失去平衡,赶紧伸出一只脚想稳住,谁知火车又向另一边晃去,她再次踉跄。
每一步似乎都踩不到合适的位置,不是太高就是太低。最后她索性放弃走得“体面”的想法,两手牢牢抓住座椅背,一步步摸索着前行。
去“小房间”的这段路像是无尽的长廊。等她好不容易回来时,玛蒂已决定暂时不会再在火车上练习走路了。
火车一边鸣着汽笛,一边晃晃悠悠地继续西行。玛蒂看了不止一次日出和日落,心满意足地确认火车确实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列车在一些小镇停靠,或是上下乘客,有时也停得特别久,用来调度车厢或装卸货物。每当停靠时间稍长一些,玛蒂和克拉克就会下车走走,舒展一下筋骨。有时他们也趁机补充一些食物。尽管站台上气温未必比车厢凉快,但能从狭窄座位中解脱片刻,已是一种奢侈的舒缓。
玛蒂甚至开始想:也许坐着颠簸的篷车走西部的旅程,也不见得会比火车更糟。
他们一路向西,沿途的景色一天比一天更加荒凉。树木越来越稀少,只在曲折的小河边成簇聚集。镇子之间的距离也拉得更远了,有的“镇”甚至只是几幢零散的房屋。
到了第三天,他们终于驶入一个镇子,克拉克告诉玛蒂:“就是这儿,我们得换乘另一列火车。”玛蒂听了并不失望。她对这列火车实在没有一丝眷恋,也和同车旅客几乎毫无交集。她认识的那几位熟面孔也都在前面几个站下车了,除了那位身穿鸽灰色衣裙和帽子的中年女士——她是帮助哄婴儿入睡的那位好心人。
玛蒂知道她叫斯旺森太太,是去西部与儿子同住的。她丈夫不久前刚去世,这次一人离开熟悉的生活搬家,玛蒂佩服她的勇气。
克拉克在火车上也与一些男乘客聊过,试图多了解一些关于西部的情况,以免到了女婿的牧场时被人当作“东部来的外行”,他笑着对玛蒂这么说。
当火车终于抵达换乘站,宣布旅客下车时,玛蒂和克拉克提着行李走下了粗糙的站台。四周人来人往,呼唤声此起彼伏。但他们在这儿一个熟人也没有,于是专注地寻找自己的行李,并将它们安排妥当,等候次日一早的火车。
车站的行李员告诉他们,街对面有一家旅馆,步行不远。克拉克领着玛蒂前往那家旅馆,到了前台要了一间房。
听到房费金额时,玛蒂吓了一跳——她从未住过这么“贵”的地方。可克拉克并没有多说,直接从口袋里掏出纸钞付了钱。
他们走上铺着破旧地毯的楼梯,找到自己的房间。可当克拉克打开那扇破旧的门时,玛蒂几乎惊呆了。
屋内几乎空无一物,到处积着灰尘和污渍,床上的床单看起来至少被别人睡过一次——也可能是很多次。玛蒂不是不能接受简陋的陈设,但她无法忍受肮脏。
克拉克也扫了一眼那满是泥脚印的地板和凌乱的枕头,但他什么也没说。
“我打算出去走走,顺便看看这镇子啥样。你想一起去还是在这儿歇歇?”克拉克问。
虽然外出散步听起来不错,但玛蒂对这个镇子并没什么好感。她答道:“我还是先歇会儿吧,等咱们出去吃晚饭的时候再看看镇子。”
克拉克戴上帽子出门了。
他走后,玛蒂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她真希望此刻手边有一把扫帚、一桶热肥皂水和一块刷子——这房间显然该好好打扫打扫。
她走到床边,想着躺一会儿,可一看到那张脏床单就打消了念头。于是她走到窗前,想看看街上的动静打发时间。可窗外不是热闹的街景,而是一片荒凉的空地。
她把箱子从唯一的椅子上搬下来,那椅子是个过了气的软垫椅,看起来曾经很气派,如今却弹簧塌陷、难以坐稳。她只好站起来,在房里一圈又一圈地踱步。三天火车的拘束感还未散去,活动活动倒也算有益身心。
正当她觉得快被这屋子逼疯时,克拉克回来了,手臂上还搭着一堆干净的床单。
“女佣来啦!”他打趣道。
“你哪儿搞来的?”玛蒂惊喜地问,“你不会是去酒店杂物间偷的吧?”
“差不多,”克拉克笑说,“我说去散步嘛,结果发现这镇子还有另外一家旅馆,不过也‘满员’了。连个像样的招待所都找不着。于是我回这家旅馆时,就跟前台那家伙说,咱们房间可能是女佣漏了。我笑眯眯地站那儿等,他脸挺臭,但最后还是找了点床单给我。”
玛蒂高兴地把床铺重新整理好,换上干净的床单和枕套。
“饭馆方面也不怎么样,”克拉克继续说,“那边街上有一家小地方,看起来更像酒馆。不过要是我们早点去,吃完就走,应该还凑合。”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都成,我就收拾收拾头发戴上帽子。”
他们离开旅馆,走进凛冽的风中。玛蒂一手扶着帽子,一手拽着裙子下摆。
“我遇到一个本地人,他说这风一年四季都这样。”克拉克边说边半侧身替她挡风。玛蒂一边艰难前行,一边想:要是女人们得空着双手才能护住帽子和裙子,那还怎么提篮子?
他们来到那家不太起眼的小饭馆。外表看上去更像是个酒馆,克拉克把门抵住风,玛蒂赶紧钻了进去。
两人找了张小桌坐下,克拉克向服务生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很快就知道这家“招牌菜”分别是:**炖菜配饼干、烤牛肉配肉汁配饼干、咸肉焖豆子配饼干。**两人选了烤牛肉后便安心等餐。
玛蒂环顾四周。灯光昏暗,每张桌上只点着一盏小煤油灯。窗户好像涂了黑漆,能见度非常低。室内弥漫着烟雾,大多数客人都在抽烟、喝酒,很少有人在吃饭。她看到角落里倒是有三位男人正在用餐。其余的,不是在谈话就是在打牌。偶尔传来一两声大笑,打破这片沉闷中的寂静。至少目前为止,玛蒂是店里唯一的女人。
玛蒂心里默默祈祷食物能快点上桌,好早点离开这个地方。**如果这就是米茜的西部世界,自己真不知道能否适应。**她对眼前这个陌生环境感到局促。自从离开娘家那一刻,她就再也没出过小镇,如今所见所闻都令她震惊不已:这些大胆直接的人、随意的饮酒、赌博,还有对道德生活的轻慢态度——玛蒂不喜欢这一切。
饭菜终于端上来了。服务生一边放下盘子,一边板着脸问:“喝什么?”玛蒂原本想点茶,见他眉头一皱,便赶紧改口:“咖啡。”
他倒没多说什么,但玛蒂发现这咖啡又浓又苦,根本不是她习惯的味道。
牛肉有些硬,肉汁油腻且结块,但玛蒂还是把饼干蘸着吃,像角落里的男人们一样朴实地用餐。她吃不完,但好歹也吃了够多,不至于显得太不礼貌。克拉克又续了一杯咖啡,喝完之后,两人才得以离开。
出门时,玛蒂差点忘了外面天还没黑。阳光晃眼,她眯起眼来环顾四周,趁机多看几眼街道两边的建筑和橱窗陈列。橱窗里的东西竟然与她家乡杂货铺里卖的差不多,这让她既惊讶又安心。或许米茜平时也是可以买到日用品的。
时辰尚早,克拉克提议去散步。虽然风还在吹,但一想到旅馆那间幽暗压抑的小房间,玛蒂还是点了头。
他们一路沿着街道慢慢踱步。街上是镇上主要的几家店铺:银行、警长办公室、电报局、另一家杂货店、驿站、饲料铺、马厩和铁匠铺。
克拉克放慢脚步,观看铁匠铺里的动静。两个壮汉正一边大声吆喝、一边试图把一头红棕色的大公牛赶进钉蹄架。这头牛似乎极力抗拒新鞋,发出巨大嘶吼。玛蒂听到几句粗话,赶紧加快脚步走开。克拉克见状也快步跟了上来。
他们终于走离木板人行道,踏上尘土飞扬的乡道。虽然路面不平,但能迈开步子大步走路,感觉真不错。玛蒂这会儿松开了裙摆,让裙边自然拂地。风仿佛也不再那么刺骨,也可能是她已经渐渐习惯了。四下无人,她索性把帽子摘下来,小心地提在手中,让风吹拂她的头发。她甚至心想:要是能把发簪全拔掉,让头发随风飞舞,该有多舒服。
他们离开街道,转进一条小径。走了十来分钟,竟然发现一条浅浅的小溪缓缓流淌。虽然不及玛蒂家后院那条活水清泉,但有水就是喜悦,她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安宁。她弯下腰,采了几朵溪边的小花。
克拉克似乎也十分喜欢这里。他站着深呼吸,说:“不知道这小溪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它最终会流向哪儿。咱们眼前看到的只是其中一段。也许它起源于高山雪水,从山顶一路流下来,穿过无数田野,才变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一湾静水。也许它会一路向东,汇入大河,最终流进大海。或许哪天还能跑船、载货、通航。想一想,挺有意思的,是吧?”
玛蒂点头,望着这条小溪的眼神充满了新的敬意。
他们在溪边驻足片刻,然后慢慢地原路返回。回程途中,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色彩。
“唉,”玛蒂轻叹一声,“我真是喜欢米茜那边的日落。”
他们回到旅馆时,那间简陋的小屋依旧灰扑扑、空荡荡,但想到有干净床单,玛蒂心情好了一些。而且这次终于不是晃来晃去的火车,而是一张踏实的床,能平稳躺一夜,这就足够了。
两人一起祷告后熄灯上床。克拉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而玛蒂则在床上翻来覆去,思念着远方的家人,心中升起一丝淡淡的寂寞。但很快,她又想到米茜和她的家,温暖的期待包围了她,不久也沉入了睡梦中。
半夜里,玛蒂猛然醒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什么把她惊醒了?是某种声音吗?不,她不记得听到任何异常的响动。
克拉克也翻了个身,显然他也没睡踏实。玛蒂试着重新入睡,可怎么也无法安静下来。她翻了个身,又翻了回去。
“你也睡不着吗?”克拉克在黑暗中轻声问。
“睡不着,”玛蒂有些烦躁地说,“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
“我也是。”
两人翻来覆去,床板轻微咯吱作响,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现在几点了?”玛蒂问,“天亮了吗?要是快到早上了,不如干脆起床算了。”
克拉克伸手去摸他的怀表,可黑暗中他根本看不清表针。
“我点盏灯看看,行吗?”
“点吧。”玛蒂叹了口气,“点了灯也不会让我更睡不着了。”
克拉克划着火柴,点燃了油灯。柔和的灯光洒落在床铺上,玛蒂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克拉克正低头查看表针,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床虱!”玛蒂惊呼。
两人立刻跳下床,只见好几只小虫飞快地钻入床单和枕头缝里。
“床虱!怪不得我俩怎么都睡不着!哦,克拉克!我们会一路挠着穿越整个西部!”
“奇怪,我倒是没觉得它们咬我。”克拉克低头检查自己。
“床虱就是这样,咬的时候不觉得,等伤口肿起来才开始痒。你等着吧,明天一定痒得你抓狂。”
玛蒂赶忙跑去检查他们的行李箱,还好箱子扣得很紧,没有被小虫入侵。至少没有虫子爬进他们带的物品。
“克拉克,我们离开这地方的时候,一定要特别小心,别把这些家伙带走。”
“可咱们怎么才能确保这一点呢?”
“我也说不准。不过有一件事我知道——今晚灯绝不能关,我也绝不会再回那张床上躺着了。”
两人洗了脸,用湿布仔细擦拭身体,并仔细检查了每一件穿在身上的衣物。玛蒂更是一边梳头,一边把头发一绺一绺分开反复刷,希望把可能藏匿的虫子刷掉。尽管什么也没刷出来,她还是心里没底:到底是干净了,还是它们藏得太好?
他们反复确认每件衣服后,把行李重新装好,扣紧箱子。玛蒂把箱子靠近灯放下,站在一旁守着。可那时才凌晨四点,离天亮还早着呢。
他们勉强等到天边露出第一缕曙光,便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旅馆。房钱早已付过,克拉克随手将钥匙丢在前台桌上。值班的店员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句,又打起了呼噜。他们推开那扇未刷漆的门,走进了晨风微凉的大街。
“咱们去哪儿?”玛蒂问,“现在还没什么店开门吧。”
“那边警长办公室门口有张长椅。咱们坐那儿晒晒太阳如何?”
玛蒂点头。清晨的空气还有些寒意,她确实希望能快点暖和起来。
过了一会儿,镇子渐渐醒来。马厩伙计第一个上班,开始给马和骡子喂草。接着,一些穿着粗布衣的男人三三两两从旅馆晃悠悠走出来。然后铁匠铺响起了敲打铁器的声音。店主们陆续开门,把“营业中”的牌子翻出来摆好。警长也从办公室走出,朝旅馆方向走去,显然是想喝杯早咖啡。
街上的动静渐渐热闹起来,一股熟悉的气息也随之飘来——**煎培根的香味和刚煮好的咖啡气息。**玛蒂这才发现,她竟然饿了。
克拉克转头看她:“看着一个镇子醒来,真有意思。我还从来没这样体验过。”
“其实从外观上看,这儿和我们镇子也差不多。可……就是感觉不一样。”玛蒂点点头,“不过我倒也没见着什么……”
她话音未落,只见四名骑马的牛仔出现在街角。他们身上灰尘飞扬,骑着的马显然已经跋涉许久,马蹄沉稳、步履缓慢。后面还牵着四匹无鞍的马,马背上都驮着用布包好的物什。两匹马上还搭着颜色鲜艳的毯子。
玛蒂起初以为那是牛仔,可当她看到那些男人的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肩头,她立刻睁大了眼睛——他们不是牛仔,是印第安人!
那几人默不作声地骑过,既不左顾右盼,也无交流言语,直接来到杂货铺前,将马拴好后下马,开始解开驮包。
“他们应该是带了不少皮货回来。”克拉克说。
“皮货?”玛蒂有些发愣,“我倒没想到是皮货。你觉得是什么皮?”
“我猜可能是郊狼、獾之类的吧。这边离山区还远,应该没有熊或山猫。不过我也不太清楚这边到底有啥动物。”
等印第安人走远,玛蒂才移开目光。
“好了,”克拉克拍拍腿,“该吃早饭啦。”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玛蒂也站了起来,拎起他们的小食袋和帽盒。她正想伸手去挠肋下一个发痒的地方,可一想起自己在大街上,还是忍住了。可她一转头,却发现克拉克正在挠脖子。
“噢,我的天啊,”玛蒂低声说道。
“你也中招啦?”克拉克看着她。
“可不是,”玛蒂说,“你这边领口已经开始起包了。”
“床虱?”
“床虱。也不是虫子本身,而是它们留下的‘战果’。”
“看来它们挺喜欢我啊。”
“别得意,”玛蒂哼了一声,“我这儿也有四五个痒得要命的地方。”
克拉克笑了:“行吧,也许一杯咖啡、一块火腿能让咱们忘记这些小烦恼。”
说完,他拿起箱子,朝昨晚路过却未进的旅馆食堂走去。
“有人跟我说,这地儿不是什么高级饭馆,但这个点也只有这家开门。反正……把咖啡煮坏也不容易吧。”
玛蒂不知道是因为饿了,还是因为心情放松了——总之,这顿饭她吃得挺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