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玛蒂见到玛丽亚
太阳从远处的山峦升起，清晨一开始就散发着强烈的热气。
吃过早餐并完成了早间家务后，威利把马车赶了过来，米茜将两个儿子安置好，并装上了足够的水壶。玛蒂把她的遮阳帽戴得牢牢的，希望自己能穿上一件凉快些的衣裙。
“哎呀，好热呀！”她感叹道，但米茜似乎并不受高温影响。
“应该很快会起风，能稍微凉快些。”米茜说着，对马儿发出一声催促，马车便出发了。
她们走了没多远，玛蒂就感受到了风，不过她更愿意称之为“狂风”。这风可不是家乡山谷里那种清凉的微风。实际上，玛蒂觉得这风比阳光还要炽热。它拍打着她的脸颊，把皮肤吹得干裂灼痛；它扯动她的裙摆，使帽檐不断抖动。玛蒂并不喜欢风，她真希望它能去别处刮。
“我想我已经习惯这风了。”米茜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玛蒂，一手拉帽子、一手按裙子地应对着风。
旅程的一开始，内森和约西亚坐得还算安稳，没多久便开始了小孩子常问的问题：“还要多久？”米茜耐心应对，直到内森因无聊开始捉弄弟弟时，她才停下马车，把两个小家伙抱下来让他们活动一下筋骨。她给了他们每人一口水壶里的水，又拿出几块饼干，吩咐他们在马车的阴影下玩一会儿。路上没有任何可供散步的阴凉处，因此也就没有人想多逗留。实际上，玛蒂还挺庆幸能回到马车继续赶路。
来到河边时，玛蒂朝河流两端望去，寻找桥梁。可哪里都没有桥。米茜自信地把马儿驱入水中，一边解释道，以前这里水很深，是后来当地人拓宽了河道，让水面变宽。“现在，”米茜说，“一年中几乎任何时候都能从这里安全通过。”
听说这里安全可通，玛蒂松了一口气，但她还是双手紧握马车座位，指节发白，不时回头望着孙子们，神情焦虑。对孩子们来说，过河是整趟旅程中最刺激的部分。玛蒂听到他们在翻滚的水浪中兴奋地尖叫。可一过河，他们就开始催促妈妈赶快赶路，又叫热又喊挤还嚷着饿。
米茜最后把缰绳递给玛蒂，自己把约西亚抱到腿上。没了弟弟可逗弄，内森也安静下来，剩下的路程倒也顺利。
接近中午时分，德拉罗萨家的建筑终于出现在视野中。玛蒂看到一座宽大而低矮的牧场屋子，外墙和米茜家的石屋是同样的材质，不过不如后者宽敞。房子坐落在褐色山丘之间，四周甚至连一汪泉水也没有增添绿意。米茜告诉玛蒂，德拉罗萨家很幸运，他们打出了一口深井，水源充足。如今这口井更显出它的价值——在不断的风力驱动下，风车转动着，带动水泵源源不断地把水注入一个大牲畜水槽中。
“嗯，知道这风至少有点用处，也算安慰。”玛蒂低声嘟囔着，看着米茜把马车驶进院子，停靠在马桩边。
这时，一位年轻女子从屋里奔出来。
“米茜！”她喊道，“噢，我太高兴你来了，我好想念咱们的聊天了！”她看到玛蒂后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住了，“噢，请原谅我太没礼貌。我不知道米茜不是一个人。您一定就是那位母亲，那位让米茜思念、为您流泪、为您祷告的母亲。”
玛蒂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是玛丽亚——那个冒失鬼。”她自嘲地说，“一看到朋友就没头没脑地跑出来。”
玛蒂笑了，原本伸出的手又改为将玛丽亚紧紧拥抱。
“米茜常常提起你，”玛蒂认真地说，“你是个特别的朋友，我真的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很高兴见到您。”玛丽亚回以热情的拥抱，“只是看到您让我更想念我自己的妈妈了。好久了……”
她没有说完。米茜已经将孩子们抱下马车，他们正在吵着要人注意。
“何塞在哪儿？”内森问道。
“他在屋里，我们也该进去躲躲太阳了。快进来吧，别在太阳底下晒着了。这么热的天你们还敢出来，真是勇敢。”玛丽亚说着，带着他们走进了屋子。
“何塞在厨房缠着厨子呢，”她对内森说，“你可以去找他，一起去他房间玩。我可不觉得就连我们那位好脾气的卡洛斯也能受得了两个小家伙在厨房里捣乱。”
内森跑去找何塞，三个女人则走进凉爽的起居室，约西亚也跟着。玛蒂一离开太阳的暴晒，就觉得舒服了许多。她脱下帽子，用手帕擦去脸上的汗水。天哪，真是热得够呛！
玛丽亚让她们坐下，自己去拿清凉饮品。听到两个大孩子从厨房叽叽喳喳地回来了，约西亚也跟了上去，一起去了何塞的房间。
女士们则喝着冰凉的茶开始闲聊。话题围绕着家庭、地方新闻以及牧场生活展开。玛蒂也参与其中，虽然这两个年轻女人谈起牧场的一些术语她还不太熟悉。
“你们该等一个不那么热的日子来的。”玛丽亚说，然后为自己混乱的英语笑了，“怎么说才对？”她向米茜请教。
“a cooler day（一个更凉快的日子）。”
“天哪，‘cooler’，可今天根本一点都不‘cool’！既然这一天完全不凉快，那要怎么叫‘更凉快’？”
玛蒂和米茜都被玛丽亚的逻辑逗笑了，谁也无法反驳。
“不过啊，”玛丽亚继续说，“太阳底下确实太热了。我们这里习惯了，但戴维斯太太，您肯定觉得难受。”
“是挺热的。”玛蒂承认，“不过这茶刚刚好。”
玛丽亚接着说：“其实我们本该等一等。”米茜点头：“是啊，可谁知道呢，也许再等下去天会更热。我真的是太想见你了，玛丽亚。”
“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吗？”玛丽亚认真地问。
“有一点吧。我们一直没在礼拜天见到你，我有些担心——我是说，我在想……我只是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玛丽亚一听提到礼拜天的聚会，便低下了头。
“我也想去。我真的很想念那聚会。但胡安——他不太确定我们做的是对的。在家里我们教孩子一种方式——一种祷告的方式，一种敬拜上帝的方式——而在你们那里，他学到的是另一种方式。他会觉得困惑。你懂吗？胡安担心我们儿子会被混淆，会以为我们信的是不止一个神。”
“可是玛丽亚，”米茜惊讶地说，“我们以前谈过这个啊！我们信的是同一位神。我们敬拜的是同一位神，只是方式稍有不同。”
“我知道，我知道。”玛丽亚双手激动地比划着，“我明白这一切，我想胡安其实也能理解。但他害怕——他怕何塞会无法理解，怕他最终会选择不信神。你明白吗？”
“我明白。”米茜缓缓地点头，眼中泛着泪光，“我明白了。”
“哦，我太高兴了！高兴你能理解。原本我还怕你不能体会我们的感受。我真的不想你误会我。”
“玛丽亚，我永远不会误会你。”
玛丽亚转过身去掩饰她的泪水。一时之间，她说不出话来。片刻后，她转身回来，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落。
“你们一定要为我们祷告。现在胡安心中有许多疑问，也有许多挣扎。他不能放弃过去的教会，但在这边他又没有属于自己的教堂。他不想让孩子在没有正确教导的情况下成长，但他又不知道该教些什么。其实，他对以前的教会——也是我的教会——也有些不同意的地方。但我们热爱我们的教会。胡安没有背弃它，也永远不会背弃它。在你们家的聚会里，我们听到圣经中一些我们从没听过的事。这些都很新鲜。要真正明白真理，需要智慧、需要时间、需要用心寻找。请对我们多些耐心，米茜。也请为我们祷告，让我们能找到真理。有时候我们觉得‘就是这个’，但第二天又说‘不对，是那个’。真的很难——非常难。”
“我懂，”米茜缓缓说道，“我们会为你们祷告。我们会祷告你们能找到真理——不是说你一定要和我们一样相信，而是你们能真正找到真理。我们全心相信，上帝已经在祂的儿子耶稣基督里赐下了真理，祂为我们而来，为我们的罪而死，赐下了宽恕和——”米茜忽然停住了，“可是你也相信这些，对吧，玛丽亚？你跟我说过，耶稣是通往上帝唯一的道路。”
“哦，是的。”玛丽亚认真地点头，“这是真的。”
“那我们真正要祷告的，就是求神向你们显明，是不是可以和我们一起敬拜。”
“我……我想是的。我们是被这样教导长大的，而你们则是另一种方式。”
“我们会继续为你们祷告的。”
“对胡安来说，如何养育孩子是极其重要的。你知道的，他的家族——”玛丽亚说到一半便停住，连忙站起身：“我得看看卡洛斯有没有准备好咖啡和点心。你们现在应该凉快些了，应该能好好享用他的咖啡了。”她说完便匆匆离开，没有等回应。
接下来的茶歇聊了些轻松话题。她们聊了新布料、衣服样式和那些在酷热中依旧茁壮成长的菜园。米茜最后说她们该动身了，玛丽亚便让何塞和内森去找老园丁佩德罗，吩咐他把马车拉出来套好。
两个男孩欢快地跑去传话，屋里三位女士开始做离开的准备。
“请等等，”玛丽亚忽然说，“我们可以一起祷告吗？我太想念那样的祷告时光了。”
三人便跪下祷告。米茜先祷告，然后是玛蒂，最后轮到玛丽亚。她一开始用小心斟酌的英文祷告，忽然停住，看着另外两人说：“你们介意吗——我能用我的母语跟神说话吗？我知道神懂我无论哪种语言里的心意，但我觉得祂更能听懂我出生时的语言。”两人微笑着点头同意。玛丽亚便继续祷告。玛蒂从未听过如此热切的祷告。玛丽亚用如蜜的西班牙语将心灵倾倒在神面前。玛蒂一句都听不懂，但她能感受到那祷告的灵，她的心也与玛丽亚一同向神祈祷。她相信，神必定会回应这位年轻妇人对真理的渴求。
马蒂和米茜低头默默祷告着，玛丽亚那流畅而充满情感的西班牙语在室内回荡着，像泉水一般倾泻而出，句句都带着迫切和敬虔。虽然马蒂听不懂她所说的字句，但她能感受到每一个词中所蕴含的敬虔与恳切。她从玛丽亚颤抖的声音中听出了挣扎，也听出了渴望。她闭上眼，心中默默地附和着：“主啊，求你垂听她的祷告。”
祷告结束后，玛丽亚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轻声说道：“感谢你们今天来，也谢谢你们听我诉说这一切。”她的声音仍带着一丝哽咽，但已比先前平静许多。
“我们也是为着你能坦然分享感到高兴。”米茜回答，眼中同样有泪光。“我们真的关心你和胡安，也会一直为你们祷告。”
“你们的到来是对我的极大鼓励。”玛丽亚勉强笑着说，“我会告诉胡安我们谈话的内容，我知道他也会感激你们的关心。”
门外传来了男孩们的叫喊声，佩德罗已经把马车备好，牵到了屋前。
三人一起走出屋外，阳光仍旧炽热，但风中似乎带了一丝微凉。玛丽亚一一为孩子们整好帽子，又叮嘱何塞要对弟弟们友善一些。她给了每位孩子一个温柔的拥抱，最后才转向马蒂。
“再见了，夫人，”她轻轻说。
马蒂再次抱了抱她：“再见了，玛丽亚，愿上帝与你们同在。”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米茜补充道，“不管是在你们家还是我们这边。你告诉胡安，他总是欢迎的。”
玛丽亚点头，嘴角扬起一丝感激的笑容。
马蒂爬上了马车，米茜随后抱着乔赛亚上去，内森和何塞在后头挥手告别。佩德罗点点头，又往回院里走去。
车队缓缓驶离，玛丽亚站在屋前，目送他们消失在远方阳尘飞扬的小路尽头。
回程的路上，马蒂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窗外那延绵起伏的荒原。心中仍被玛丽亚的真诚祷告所触动，她低头又默默祷告了一次——为玛丽亚，也为胡安，为那个尚在分辨信仰真理的小家。她知道，神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