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爱是永恒承诺-Love’s Enduring Promise

第十章 上镇去

第二天早上,当玛蒂戴上帽子,收拾鸡蛋、黄油和奶油准备去镇上时,心里仍然有些隐隐的不安。她是不是不该把孩子们都留在家里,至少也该带上小阿尼?但她对自己说,她必须要在南德里和克莱身上建立起一种信任感和责任感。毕竟,她们的父亲早已让她们肩负起成年人的责任。她不能要求她们忽然退回到被当作孩子看待的地步。所以她再次详细交代了各种事情,两个女孩也郑重地保证她们明白,也会遵守她的吩咐。

但即使如此,当她走向克拉克驾着的马车时,每一步都走得很不情愿。她朝家里再次挥手,脸上尽力挂上笑容。

“带些好吃的回来!”克莱朝她喊。

“还有新发带!是要上学用的!”米茜补充道。

“这丫头,”克拉克笑着说,“她总是太在意自己的模样了。”

玛蒂努力微笑。

“克拉克,”她边出门边说,“你觉得把他们都留在家里真的妥当吗?就只让两个女孩带着……”

“为什么不妥?”克拉克打断她,“她们做饭做家务已经好几年了。”

“是啊,可她们以前没有照看过小孩。”

“没错,但照看孩子这事儿,南德里倒是挺享受的。”

“我也看出来了。”玛蒂点头,“她真的很喜欢小阿尼,阿尼也很黏她。唉,我真希望一切都顺顺利利的。但在咱们回家前,我肯定是不会安心的。这趟路但愿快点。”

“你啊,老是操心。我们尽量快点回来就是了。我那边的事情办起来不慢。你要买什么?”

“主要是给女孩们买些上学要用的东西,还有日常的杂货。”

“那你要用点钱。”

“我有鸡蛋和奶油存下的钱。”

“没必要花你全部的积蓄给女孩们置办东西。我愿意分担她们的花销。”

克拉克把缰绳夹在膝间,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

“这些够不够?”

“够了,”玛蒂接过钱,“谢谢你。要让她们像样地去上学,可不是件小事。她们现在身上几乎没一件像样的衣服。”

克拉克点点头:“咱们收留她们的时候不就预料到这事儿了嘛。没关系。”

他们赶着车进了镇,街上乱哄哄的。原来是一支马车队正在准备出发。狗在叫,马在跺蹄,小孩在街上疯跑。男人们在讨价还价,女人们则或奔向杂货店补买东西,或四处找刚才还“待在原地”的孩子。玛蒂摇摇头,觉得今天不是来镇上的好时候——购物多半会慢不少。

她一走进麦克唐纳杂货店,心里就不太踏实。她一向不喜欢面对老板娘挑剔的眼神和尖刻的嘴巴。

“我真觉得,”玛蒂曾对克拉克说,“那女人说话真不知收敛。”

米茜听见了那句“大没分寸”,从此给她的话起了新定义——尤其对小克莱说:“你可真没大分寸”,意思大概就是“你这人真傻。”

从那之后,玛蒂决定在米茜面前更谨慎用词。

如今走进麦克唐纳家店门前,她挺直肩膀,准备硬着头皮进去。幸好老板娘正忙着应对车队的三位女士,只朝她瞥了一眼,张张嘴本想说点什么,又似乎转念一想,继续应付手里的顾客去了。玛蒂松了口气,走向布料柜台。没人打扰她挑选衣料,这可真是意外的福气。她一边拿起一匹布,一边心里飞快地算着。这些新衣必须实用,但她又真希望它们能漂亮些。而越漂亮的布,价钱自然也就水涨船高。那匹藏蓝色耐穿极了,但给小姑娘做裙子可真够难看。那匹淡粉色的薄纱布漂亮得像梦,却脆弱得仿佛一喝茶都会把味儿透进去。

麦克唐纳太太正一边结账一边大肆打听旅人们的来龙去脉,玛蒂一边挑布,一边思忖。最终,她既没选藏蓝也没选粉纱。她想,这布也不必耐穿到永远,反正孩子长得快,还没穿破就穿不下了,说不定南德里的衣服还能留给克莱穿,再给米茜。……她最后挑了中蓝色、珍珠灰、暖褐色,还有两匹印花布,一绿一红。然后是内衣、睡裙、帽布,接着是袜子、靴子,以及做外套的厚布。天气真正转冷前,她打算用家里现成的布做些披风凑合着穿。

她把一匹匹布堆在柜台上,忽然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缝纫工作有多庞大。幸亏米茜的上学衣服早就开始准备了。

啊,对了,米茜还说想要新的发带。玛蒂也顺手挑了几条,给南德里和克莱也各挑一条。

她的采购进行得顺利,全亏了车队那些女士把麦克唐纳太太缠住了。她把最后一样布料放上柜台,重新检查一遍清单。即便有克拉克给的钱,自己鸡蛋和奶油的那点积蓄也几乎花光了。可这她也顾不得了。她答应了蒂娜·拉尔森要让两个女孩有学习的机会,她就是要说到做到。

她接着去拿杂货,边挑边把一件件东西放到柜台上。她还没买完,克拉克就走进了店里。他看着柜台上一大堆东西,眉毛挑了挑,但没说什么。

“快好了,”玛蒂说,“你那边的事都办妥了?”

“除了犁上的一个零件没找到,铁匠说得订货,我本来也料到了,所以才早早派人来。他说运气好,春耕前也许能赶上。”

这时,店里的几位女士结完账离开,麦克唐纳太太立刻冲了过来。

“哎哟哎哟,戴维斯夫妇来啦!”她一开口便不停,“听说你们收了那两个拉尔森家的丫头。”她的眼神像是在逼他们否认,可话里却又认定他们疯了才会干这事。

她停了一下,等他们解释,可玛蒂和克拉克都不搭话。

“我的东西都放在这里了,麦克唐纳太太。”玛蒂平静地说,“今天就买这些。”

麦克唐纳太太去清点杂货,总算暂时闭了嘴,但那双闪烁的眼睛像在说:她可没打算就此罢休。她算完账,克拉克上前付款,然后开始把东西搬到马车上。

“我先把杂货搬出去,”他对玛蒂说,“等会儿再回来帮你拿布料那些。”

“我自己能拿,”玛蒂对他说,“你在车上等我就行。车停哪儿啦?”

“就在街对面。”

“好,那我很快就来。”

玛蒂陪他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好让他抱着东西出去。她转回身,从门边拿起了早上带来的那一筐。

“这是今天带来的鸡蛋、奶油和鲜奶。请算到我买的东西里。”

麦克唐纳太太计算了这些农产品的价值,玛蒂便开始把布一匹匹往前推,同时说出所需的码数。剪刀咔嚓咔嚓响着,麦克唐纳太太一边动手,一边继续打探消息,显然是为了以后有材料跟下个顾客聊天。

“杰德是说你特别想留下那两个女孩。”

玛蒂点点头。

“大家都在猜为什么。我就说啦,戴维斯太太自个儿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大概是觉得自己挺需要帮手的。我还说,‘戴维斯太太不至于去利用两个小姑娘吧’,不过嘛……”她耸耸肩,一副“我可能也说错了”的样子。

“我后来又想,留她们可能就是为了一口吃的。那两个女孩年纪也不小了,干活不行吧,起码能抵点饭钱。再说,杰德手头那么多现钱了,戴维斯家也不该吃亏。”

玛蒂只觉脸颊一阵发烫,怒火噌地往上涌。这女人说话怎么就那么难听!

“不过我还是跟人说啦,依我对你了解,我是信得过你不会使唤那俩丫头太狠。让她们干点活,说不定反而是好事。说实话,我一直不太喜欢那俩女孩——眼睛太滑,看着就不老实。长大肯定跟她爹一样不中用。我敢说,你们家是指望不上她们干啥正经活的。不过嘛,要是你们跟杰德谈好了价——”

玛蒂再也忍不住了。

“麦克唐纳太太,”她开口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别太激动,虽然她知道自己大概没做到,“我们收留那两个女孩,是因为她们的妈妈临终前希望她们能有受教育的机会。我答应了她,我要尽力完成她的心愿。至于钱,根本没有那回事——事实上,是我丈夫掏了十块钱一个人,才得以留下她们。”

“哎哟,是这样啊……”麦克唐纳太太略一愣,但马上又恢复过来,“我就是想知道这个嘛,你何必搞得神神秘秘的?有些人就喜欢藏着掖着消息。”

她还补上一句:“其实我一开始就这么猜的,别人都说错了。”

玛蒂心中怒火中烧:这女人总能把我想藏的事给套出来!她只告诉了葛拉罕太太,可现在整个县都要知道这事了,而且还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

她强压下情绪,付了账,快速把买来的东西收好。这一大堆买得她手都快拿不下了,早知道还是应该让克拉克回来帮忙。

“这些花哨的布料是给那两个女孩的?依我看,你在那种乡下地方,补补旧衣服不就完了。”

“她们九月就要上学了。”玛蒂说得铿锵有力。她甚至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骄傲。算了,就让它带着骄傲吧。

在麦克唐纳太太再开口前,玛蒂一头钻出店门,脚步利落坚定。

当玛蒂走出店门,街上的马车队更加热闹起来。车队已经排好队,即将出发。马儿跺着蹄,狗在狂吠,孩子们大声嚷叫,女人们匆匆忙忙地奔向杂货店作最后的采购,或是满场找那几个明明交代过“别乱跑”却早已不见踪影的孩子们。男人们的讨价还价已经结束,大家聚在马车边告别,或者让人带个口信传到旅途终点的亲人那儿。

玛蒂注意到第三辆马车后方不是常见的封闭式马厢,而是像客运用的那种,篷布被放了下来,几块长板凳横在马车上,多人已经坐好,看上去是临时搭车去附近城镇的旅客。大多数人行李不多,像是短途出行,可能是做买卖或是探亲访友。也有带着孩子的母亲,脸上写着忐忑又期待的神情。

在这喧闹而激动的场景中,一位白着脸、眼神黯淡的年轻女人坐在那里,身旁有三个小孩。一个孩子在哭,另一个紧紧抱着妈妈,一脸惊惧,而年纪最大的男孩瘦瘦的脸颊凹陷,一言不发地直直望着前方。

“那是镇子另一头的塔尔博特太太,”一个声音在玛蒂肩后响起。她转过头,是麦克唐纳太太也走出了店门,显然是出来凑热闹的。“她根本不该来西部,”她冷冷地说,“不是这片土地需要的人。现在好了,她要回去了。”

玛蒂望着那个年轻母亲,心里一阵酸楚。她多希望能上前去和她说几句话。

忽然,一个年轻男子挤开人群,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过来。那个大男孩“哇”地站起来,双臂张开,兴奋地叫着。那女人脸上却现出惊恐的神情。玛蒂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能感受到那男人在恳求她留下来,而她只是紧抿嘴唇,不住地摇头。最后,她竟整个人转过去,坚决地背对着他,肩膀挺得笔直僵硬。

“出发!”车队领头人一声令下,木轮吱呀作响,马车一辆接一辆地缓缓前行。那男人不得不把哭喊的男孩从自己身上拉开,轻轻把他推回车上。孩子放声大哭,边喊边挣扎着想扑过去,玛蒂简直怕他会跳下车来。

他一辈子都会记得那一刻,那两只小胳膊曾紧紧缠在他脖子上——玛蒂心痛地想着——一辈子都会后悔自己没留下那孩子。

马车从她面前驶过,她看不见女人的脸,但看见那曾经僵硬高傲的肩膀如今却在微微颤抖。

你这个倔强的女人,玛蒂的心在哭泣,回来吧——回来吧……可车队已越走越远。

玛蒂转头,只见那男人正伏在一根拴马柱上,双手掩面,身体因哭泣而不停抽动。

一阵恶心和悲哀席卷她的全身。这是不对的,太错了。这是邪恶,是残忍,是不该发生的事——就这样,一个家庭被撕裂开来。

“我说嘛,这种人还是走了好,”身旁的麦克唐纳太太冷冷道。

玛蒂猛地转身,什么也没说,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到街对面的马车上。

克拉克把她的包裹安置好,扶她上了车,然后催马离开镇子。

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沉默不语。夏日的阳光暖暖地洒落,路边的野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鸟儿穿梭在马前的空气中飞来飞去。玛蒂的怒火和悲伤渐渐平息,但她的思绪仍旧混乱纷杂,难以理清。

忽然,她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抬头看见克拉克那双探寻的眼睛。

“你也看见了,对吧?”他问。

她点点头,眼中涌出泪水。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哦,克拉克,”她终于开口,声音颤抖,“那一幕太可怕、太不对了……而且……而且……那本来也可能是我啊。”

“但事实不是,”他坚定地说,“不是,而且……我也真不觉得,那事有一天会变成你。”

玛蒂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坚定的神情。他们无声的交流让她感受到平安。

“不,”她终于也坚定地点了点头,“不,也许那永远都不会是我。”

克拉克,是她的对的人——如此合适。他们的爱是强壮而美好的。主在他们还未察觉时就已为彼此预备了对方——哪怕在玛蒂还不认识主、甚至还厌恶与克拉克共度余生的念头时,主已悄然动工。是的,他们的爱有着应许——是永恒的应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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