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家庭与教师
玛蒂和克拉克回到农场时，发现一切井然有序，玛蒂不禁松了一口气。小阿尼看到妈妈很高兴，但很快就忘了她曾离开，继续玩耍去了。
除了日常家务和菜园，玛蒂还要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为拉森家的女孩们完成缝纫计划。南德丽似乎对这些新衣物不以为意，但克莱看到这些衣服时眼睛里闪着光芒。当她们将这些物品一一铺开、分配时，克莱的欢喜溢于言表。玛蒂几乎立刻就开始给克莱上缝纫课，发现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学生，这让她们俩都很高兴。克莱很快便能帮上忙，渐渐能做得越来越多。
南德丽也被教了缝纫，尽管她做得也不错，但似乎兴趣不大。她更乐意照顾阿尼，或者陪克莱玩耍。南德丽在照料两个小男孩方面的贡献让玛蒂感激不已。有了她帮忙，缝纫和其他家务便不会常被打断，进展顺利。
克拉克看着新缝好的衣服，笑着表示赞许：“我的姑娘们穿着这些坐在新教室里，看起来一定都挺精神的。”南德丽听了脸红了，克莱则高兴得眉开眼笑，能被称为“我的姑娘们”之一，让她感到格外幸福。
玛蒂开始注意到一些小细节，心想南德丽是否对克拉克过于倾慕了。每次克拉克出现在屋子或院子里，她脸上总会出现不同寻常的表情，玛蒂时常发现她在暗中观察克拉克。南德丽布置餐桌时，克拉克的餐具总被摆得格外整齐。
“我真是巴不得快点把这丫头送去上学。”玛蒂叹了口气，随即又自责起来，“你这傻瓜！”她脸颊微红地责备自己，“居然因为一个孩子而心生嫉妒。”
她对此感到有些吃惊。她从未遇到过让她感到“受到威胁”的局面，除了孩子，她从未需要和别人分享克拉克。
“主啊，原谅我吧，”她默默祷告，“帮我不要因为爱他而变得自私。南德丽正在长大，或许长得太快了，但这并不是她的错。她从自己父亲那里从未见过值得敬重的榜样，如今遇见一个体贴、勤劳、有幽默感的男人，难怪她心生敬仰。求你赐我智慧和公义，让我学会爱她、引导她成长。也求你赐给克拉克智慧，使他在关心中也能保持分寸。”
玛蒂并未把这些观察告诉克拉克。既然他对此毫无察觉，她也不愿提醒他，引起不必要的隔阂。而南德丽如今最需要的，正是学会如何去爱、如何被爱。玛蒂心里暗暗希望克拉克永远也不会察觉南德丽那种少女性的依恋。
大多数时间，克拉克都在田里干活。虽然南德丽在屋里照看孩子、喂鸡时总是沉默寡言，但每当她望向田野时，眼神中总流露出期盼；克拉克一回到屋里，她的脸又会泛红。克拉克似乎并未察觉，他一视同仁地打趣所有“女儿们”。
米茜还不到六岁，仍然会爬上爸爸的膝盖，帮他梳头发，或者依偎在他怀里撒娇。克莱是他的小帮手，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爸爸走。虽然每次玩没多久他就累了，回家的路上总得搭爸爸的“便车”。阿尼也学着迈着蹒跚的步伐跟着爸爸走。玛蒂从窗户看见克拉克耐心地带着两个“帮倒忙”的小男孩做活，总会忍不住摇头笑了。尽管不方便，但克拉克显然也乐在其中。
克拉克虽对孩子们耐心而有爱，却非常坚定。玛蒂有时觉得他对孩子的要求有点高，总想为他们辩护一下，但克拉克坚信：在孩童时期通过纪律所学的东西，将来就无需用更痛苦的教训去学一遍。
克莱几乎已忘记自己曾经不属于这个家。虽然她和南德丽都还没有叫玛蒂和克拉克“爸”“妈”，但玛蒂感觉克莱确实已把他们当作父母。她公开地仰慕克拉克，喜欢他的玩笑，也敢跟他开玩笑，眼里总是闪烁着光亮。
就这样，一家人慢慢适应彼此，逐渐变得像真正的家庭。每天早餐前的敬拜时光，是最特别的时刻。两个年长的女孩认真聆听着从未听过的真理，而米茜和克莱则吵着要听他们最爱的圣经故事。
衣服终于缝得差不多了，至少足够让两个女孩穿着得体地去上学。剩下的部分，玛蒂打算慢慢抽空完成。
米茜每天的兴奋程度与日俱增。每天一早都要问今天离开学还有几天。玛蒂觉得孩子简直到了近乎歇斯底里的程度，试图劝她冷静一点。克拉克只是笑笑，劝玛蒂顺其自然，让孩子享受这种期待的快乐。米茜每天都在纠结第一天到底穿哪件衣服，从格子换成灰色，再到蓝色，又回到格子……终于她决定穿蓝色的，因为她最喜欢那条蓝色发带。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汤米不会在学校。
“我长大要嫁给汤米。”她告诉克莱。
“你才五岁。”克莱提醒她。
“我快六岁了！”米茜反驳，“我还会长大的。”
“可汤米都快二十了。”
“那又怎样！”米茜耸耸肩，事情就这么定了。
玛蒂觉得，学校确实是该开学了，孩子们需要接触更多同龄人。
学期开学前的那个星期六，是戴维斯家满怀期待的一天。整个社区都受邀前往学校开会，让家长和孩子们能见一见威尔伯·惠特尔先生，认识这位新老师。玛蒂想，附近恐怕没有哪户人家不被这份激动之情所感染。
会议定在下午两点，社区的妇女们还商量好会后要供应咖啡和蛋糕。“吃点东西，总是能帮人打开话匣子，”斯特恩太太睿智地说。
中午这顿饭，大家吃得很匆忙。饭后洗碗也干得利索，尽管米茜一边干活，一边不停地对克莱讲她周一去学校要做的事。玛蒂特别注意给每个家庭成员打理仪容。南德丽和克莱从未如此得体过。南德丽对即将到来的上学机会仍然显得有些冷淡，不过玛蒂还是注意到她时不时瞟向克拉克，似乎在寻求他的肯定。克莱则是一脸兴奋，在玛蒂和镜子之间来回奔跑，检查自己的模样。脸颊红扑扑的，头发用新发带扎好，样子非常可爱。她穿的那条裙子是她亲手帮忙缝制的，这份自豪感让她闪闪发光。玛蒂称赞了她，克莱的脸颊立刻变得更红了。玛蒂也表扬了南德丽的穿着，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更多情绪。
米茜在屋里跳来跳去，又唱又笑，还拉着克莱和阿尼跟她一起翻筋斗、跳舞。玛蒂一边给她扎头发，一边忍不住摇头。好不容易，克拉克和玛蒂才把孩子们一个个整理好，带出家门，算是排好阵势，准备出发。
这是一个适合聚会的好天气。社区的人几乎全体出动。马车们系在学校后方的空地上，人群分散在校舍内外，因为屋里实在装不下所有人。
邻里之间热情地打招呼，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两个春天出生的婴儿也被抱来展示，引来一片“好可爱”的赞叹。小伊丽莎白·安妮满脸笑意，咿呀咕咕地叫唤，还坚持要被抱着坐直，不肯错过任何热闹，还试图自己坐起来。她的外婆葛拉罕太太笑着说她是“一团扭来扭去的活力包”。玛蒂接过小伊丽莎白，也不得不认同这个评价，哪怕有些偏心。
旺达和卡姆也带着他们的儿子来到会场——艾弗雷特·卡梅伦·德温顿·约翰。玛蒂原本觉得这名字对一个小男婴来说未免太长了，但惊讶地发现他父亲如今居然干脆叫他“瑞特”。瑞特出生时虽有困难，如今却已经长得结实、健壮。
“看看这孩子，”卡姆骄傲地宣布，“你看看，这么大个，才不到五个月。将来准是一条好汉！”他笑得合不拢嘴，旺达在一旁含笑不语。
玛蒂接过瑞特，抱了一会儿，在场地里走动。可是她不得不留意到从臂膀一路传来的那种不安的信号。孩子的动作不太协调，她将他抱上肩头时，他的头并没有像正常婴儿那样自己挺起来。她的心紧紧一缩。这个孩子……可能有问题。她看着笑容满面的母亲和自豪的父亲，祈祷自己的担忧只是杞人忧天。但那沉重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到了两点十分，瓦特利家终于赶到，老师威尔伯·惠特尔先生坐在车前座。他一出现，众人齐齐望向他。玛蒂不知道邻居们原本对老师抱有什么期待，但她几乎可以确定，没有人预料到会是眼前这位模样。
在这片西部开拓地，人们习惯了见到高大健壮的农夫，而眼前这个先生，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个子矮小，身形瘦削，几乎全靠那一脸硕大的胡子来弥补体格的不足。那胡子虽然修剪整齐，两端还打了蜡，但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他穿着一件鲜艳的格子背心，脚上竟是白色的呢绒鞋罩（spats）——在这片土地上极为罕见。他头戴圆顶硬礼帽，不时摘下抖抖灰，又小心翼翼戴回头上。
玛蒂松了口气，因为尽管外表奇特，他的神情却是友善而好奇的。
克拉克被邀请主持开场，他彬彬有礼地欢迎了威尔伯·惠特尔先生，并向大家介绍了他。众人报以笑容与掌声，甚至连屋外围观的人也一起鼓掌。随后克拉克按家庭点名，请每户人家一同站起，以便新老师能认识大家。惠特尔先生依次点头致意，满脸微笑。
介绍结束后，新老师终于上台发言。玛蒂原以为这位瘦小的男子会发出一副轻细的嗓音，没想到竟是低沉洪亮的男中音。
“我的天，他肯定练了好多年，”她暗自惊叹。
不过他的声音虽低，却不大，听众必须聚精会神才能听清。
他表示自己非常荣幸能成为这所学校的教师。
——“我们也没别人选了，”玛蒂在心里腹诽。
他赞赏为他安排的寄宿家庭，称他们“体贴周到”。
——“就那一家有空屋，”玛蒂又默默吐槽。
他赞扬这所学校的“教学设施”和“教具选择”。
玛蒂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他具体指的是哪样，但她选择了沉默。
他表示期待能与每一位社区成员建立良好关系，并确信这段经历将“充满启发与学术意义”。
听到这里，玛蒂真想敬个礼说：“是，长官！”但她当然没有。
惠特尔先生宣布：课程将于下周一早九点准时开始。八点五十五响铃，学生必须在九点整就坐参加开场仪式。迟到者将不予接纳。每天安排两次十五分钟休息，以及一个小时的午餐和课间活动时间，放学时间为下午三点。
孩子们将专享他的全部注意力与“无与伦比”的教育背景——他曾在全国数一数二、教授阵容强大的知名院校中接受训练，课程严谨全面。
他继续讲了几分钟，但玛蒂的注意力被旁边响起的轻声议论吸引。
“我就盼着他真打算教课，”维克斯太太凑到斯特恩太太耳边说，声音其实挺大。
斯特恩太太赶紧点头，示意他肯定会教。
会议在热烈掌声中结束，新老师面带笑容致意后退场。
玛蒂与其他妇女一道端出咖啡和蛋糕，邻里之间又热热闹闹地交谈起来。等她忙完，克拉克走过来，领她去认识住进原拉森家地皮的新邻居——拉海一家。
拉海夫妇看上去挺和善。拉海太太依旧面色苍白但表示身体好多了，很快会恢复。玛蒂和克拉克心照不宣，邀请他们来家中共进主日午餐。
拉海先生说，他原本还想继续往西走，但现在既然妻子生病、又遇上这块好地，就决定留下。他打算重新盖新屋，翻修农舍，已开始做一些修补工作。
他们的独生女泰茜长相普通，但性格可亲，玛蒂一见就喜欢。大儿子内森则有些自命不凡，小儿子威利则眼里透着聪明和顽皮，玛蒂直觉这小子肯定不安分。
“你几岁了？”玛蒂问。
“九岁，”威利笑眯眯地答，“我以前上过学，念过三个年级。”
玛蒂心想，他八成以为这让他鹤立鸡群，毕竟周围这些孩子多数从没正式上过学。
“那你可得帮帮我们这群乡下小孩了。”玛蒂笑道，暗暗观察他的反应。
“有些人吧，”威利耸耸肩，“看我愿不愿帮。我也许会帮她。”
玛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一惊——他指的，正是米茜。
“她不需要老师之外的帮助。”玛蒂语气坚定。“她刚上一年级，但已经认得字母，会数数。”
威利又耸耸肩，咧嘴一笑，“我可能还是会帮她。”
说完，他便跑走了。
拉海一家提早离开了。他告诉戴维斯一家，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忙，其实今天也不该抽空来，但他妻子坚持要让两个儿子顺利上学。嗯，他们最好还是赶紧回家——他还得围上新篱笆，好让牛群能吃上更好的牧草。他说很高兴结识戴维斯一家，也期待明天的主日午餐。接着，他朝家人喊了一声召集，然后他们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