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汤米的朋友
转眼之间，学年已接近尾声，夏季假期就要来了。一些年纪较大的男孩提前离校，去帮忙春耕，其他孩子则一直上课到六月。米茜完成了一年级的学习，用那个心爱的红色小桶带回了盛开的鲜花和熟透的红草莓。只是经过一个冬天，小桶已经少了些光泽。
夏天充满了在菜园里的劳动与收获的喜悦。玛蒂常常在与孩子们一起采摘蔬果时，环顾四周，心中满怀感恩地向主献上感谢。米茜、克莱和南德莉如今在摘豆子、玉米和番茄时都会用上她们的小桶。而克拉克更是格外忙碌——夏天是收割季节，他和邻里间互相帮忙，少不了奔波辛劳。
转眼又到了秋天，孩子们兴奋地准备开学。可怜的克莱尔还差一年才够入学年龄，他为此嘟囔着自己得“和那些小屁孩一起待在家”。玛蒂也搞不清他到底指的是谁——家里除了阿尼也没别人了——不过好在他抱怨得也不久。
克莱和米茜都迫不及待想回到课堂。克莱整个夏天都在翻阅惠特尔先生提供的书籍，努力弥补落下的进度，眼看就要赶上了。惠特尔先生对此很满意，并亲口夸奖了她。
米茜热爱学习，也喜欢读书给阿尼和克莱听，只要他们愿意坐下来安静一会儿。
只有南德莉仍然对上学的事提不起兴趣。她一直没多说什么，直到开学前几天才下了定论。
“我不想回去，”她语气坚定，没有商量的余地，“不想和那群小孩子一起。”
克拉克和玛蒂私下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虽然很不舍，但还是允许她退学。
“咱们就专心教她做家务和照顾孩子吧，”玛蒂说，“南德莉天生就是个好太太、好妈妈的料。也许这就够了。至少她现在已经会读会写了。剩下的，我在家还能慢慢教她。”
克拉克点头表示同意。南德莉十五岁，已经很有能力打理一个家了。将来总会有哪个年轻人愿意娶她做伴。
这次周一早晨看着米茜出门，玛蒂不再像以往那样难过。而且，有南德莉在，照看两个男孩也轻松多了。玛蒂很高兴看到这个曾经孤僻的女孩，在爱与关怀的环境中逐渐变得开朗起来。
玛蒂也特别感激南德莉多出的那双手，毕竟再过两个月，戴维斯家就要再添新成员了。在没有太多指示的情况下，南德莉便主动承担起大部分照顾弟弟们的责任。她带他们一起去喂鸡，哄阿尼午睡——克莱尔早已宣布自己“不是小宝宝”，不肯再睡午觉——总之，她在家务上帮了大忙。玛蒂由衷地感谢她，并常常对她表达感激。
那天下午，玛蒂正坐在凉爽的小屋里，一边缝补一堆破衣服，一边听着窗外的动静，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她放下手里正在缝的袜子，走到窗前。
“哎呀，是汤米，”她回头对正在擀派皮的南德莉说，“我真好奇他怎么跑咱们这儿来了。”她快步走到门口。
“汤米，”玛蒂朝他喊道，“快进来吧，好久没见你了。”
汤米走进厨房，朝南德莉点了点头。南德莉的脸一下子红了，眼睛赶紧垂回手中的面团上。
“你们家都好吗？”玛蒂问道。
“挺好的，大家都很好。那小莉齐长得可快了。”
“她真是个小甜心，”玛蒂笑着说。她最后一次见到伊丽莎白·安妮时，小姑娘正学着走路，走得摇摇晃晃，每一次成功的迈步都能换来爷爷奶奶还有小姨小叔们的夸奖、拥抱和亲吻。
玛蒂心里不禁闪过一丝苦涩，小雷特·马歇尔至今还无法自己坐稳。她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转回到汤米身上。“我听说你有了自己的地？”
“是啊，”他自豪地说，“还盖了个小木屋。虽然不大，但暂时也够住了。”
“种上东西了吗？”
“还没。等春天我就开始。”
这孩子该不会是对他们家南德莉有意思吧？玛蒂正想着，就听见汤米说话了。
“要不要出去走走？今儿天气真好，呆屋里实在可惜。”
玛蒂立刻意识到他说的是她，而不是南德莉，于是拿起披肩。
“我正好想去看看泉眼呢，趁还没结冰。南德莉，你帮我照看一下两个小的？”
南德莉立刻点头，玛蒂便领着汤米出门。两人边走边聊，话题围绕天气、庄稼、家庭近况。走到泉边时，汤米靠着树干坐在凉凉的草地上。玛蒂看着他，发现他脸上似乎有心事。但汤米什么也没说，只是捡起一块树皮，用手指慢慢掰碎。
“是关于一个女孩，对吧？”
汤米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看得出来。”玛蒂微笑着说。
“是啊，大概真是写在脸上了。”
他沉默片刻，接着说：“她很特别，玛蒂……真的很棒。我……我实在憋不住了，得找人说说。妈肯定不会懂……我知道她不会。”
玛蒂有点疑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许你低估你妈了？”她试探道。
“不，我不觉得。要是她肯给自己个机会，去了解了解她……她也许会懂。但我怕一开始就不行……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玛蒂。你了解我妈。你能不能……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她？”
“她……她是本地的女孩吗？”
“不太算。她住在山里，跟她祖父一起生活。”
“她叫什么名字？”
“Owahteeka。”
“O-wah-tee-ka……听起来像是个——”玛蒂话没说完，就意识到汤米的意思了，“她是……她是个印第安女孩，”她低声说完。
汤米只是点了点头。
“是的，汤米，我明白了。”玛蒂终于开口。看着这位年轻人痛苦的表情，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往前走了几步，想理理头绪，可无论怎么努力，她还是梳不清心中的情绪和混乱的思绪。
亲爱的天父，她在心中默默祷告，求你帮助我们度过这一关。
她重新回到汤米身边，在他不远处的一截树墩上坐下。
“好吧，”她说，“我想听听她的事。你是在哪儿遇见Owahteeka的？”她小心地念出这个陌生的名字。
汤米深吸一口气，“去年秋天第一次见到她。当时我去找两头跑丢的母牛，它们翻过围栏跑进了山里，我骑着马去找。那天没找着牛，但在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了一片萨斯卡通莓，好大好甜的果子，我就停下来吃了几颗。后来想着给我妈摘点儿做派吃，我就摘了一帽子。
“我正摘着呢，忽然感觉有双眼睛在看我。我一抬头，半想着是只黑熊或者美洲狮，结果站在那儿的是个女孩——她的眼睛和头发黑得像乌鸦翅膀。她穿着带珠子的鹿皮衣服，但真正让我愣住的是，她在笑我。哦，她努力忍着，但我能看出来她在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用手挡住嘴角，却还是止不住笑意。
“我问她笑什么，她听得懂英文，说她从没见过男人像女人那样摘果子。我当时还有点生气，说她的那些勇士大概根本不知道萨斯卡通派有多好吃。
“她不笑了，我也没那么生气了。我们聊了一会儿。她告诉我她的名字——Owahteeka，意思是‘小花’。不管是啥意思，听起来都挺好听的。
“之后我们又见了很多次。冬天的时候我经常给她留些鹿肉或别的猎物。她和年迈的曾祖父两人独自住在山里。他老人家实在待不惯保留地，才又回了山上。每次我问能不能去她家见见她祖父，她就摇头。他年纪大了——非常大。其实是她的曾祖父。等他走了，她就再没亲人了。她说她会回保留地，有人会收留她，或是哪位勇士娶她做妻子。可我不想那样。”
他直视玛蒂，“玛蒂，我想娶她。我爱她。我……唉，我该怎么跟爹娘说？”
玛蒂轻轻摇头。可怜的汤米，可怜的葛拉罕太太。那本……又会怎么想？
她裹紧披肩，忽然感觉空气中多了一丝寒意。
“哦，汤米！”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汤米也站起身来。
“可你会跟他们说说吧？你会试一试的，对吧，玛蒂？”
“我会试试的，”她答应了，“可汤米，你知道……你知道这事不会容易……对你父母来说……对她祖父也是。”
“我知道。”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我知道，但我都想好了。我有自己的地，也有自己的屋。虽然不大，但她冬天住的不过是张兽皮帐篷。住进屋子应该会觉得好多了。我们也不用跟外人多来往。那地儿挺偏的，不会打扰谁。她又能靠近山里——她喜欢那片山。她也可以偶尔去看看族人——”
“汤米，你没想得那么远，”玛蒂打断他，“你没想清楚。孩子们、家庭——这些你怎么安排？你不能一辈子把孩子们藏起来，不让他们接触你们的家人。你想过你妈了吗——她多爱你，多爱她的孙子孙女。”
汤米把脸埋进双手。“这就是我唯一想不通的地方，”他说得很轻，几乎听不清，“唯一的。但……我们……我们以后再想办法。”他说着抬起头看向玛蒂。
玛蒂不知道该说什么。
“求你了，玛蒂，”汤米哀求，“求你试着和我妈说说。只要她能明白，她一定能说服爹的。求你了……”
玛蒂叹了口气。“我会试试的，”她答应道，但眼眶里已经泛起泪光，“我真的会尽力的，只是……我不确定自己能劝得动她。”
汤米冲上前，冲动地抱了她一下。
“谢谢你，玛蒂，”他轻声说，“我只求这个。还有……有一天我会带你去见Owahteeka。等你见了她，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会这么爱她。我得走了。”
他转身离开。
玛蒂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声祷告：“神啊，求你赐福汤米……还有Owahtee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