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点点滴滴
那年星期六,克拉克进了一趟镇子,回来时带来了令人沉重的消息:麦克唐纳太太病得很重。一直细心照料她的医生说,她是中风,而且是非常严重的一次。一侧身体瘫痪,说不出话,只能卧床,病情危急,康复的希望极其渺茫。
镇上的奈特尔斯太太和格雷寡妇轮流和麦克唐纳先生一起日夜守护照顾她。杂货铺也已经挂牌出售了。
听到这消息,玛蒂心里一阵难受。她从来都不怎么喜欢麦克唐纳太太,而现在听说她病重,心中却充满了自责和内疚。
也许……如果我真的愿意试一试,她自问,也许我能在那双爱打探的眼睛和刺探人心的舌头背后,找到一个值得爱的女人。
可“也许”终究无法为她带来内心的宽慰。
“主啊,”她在静谧时分低声祷告,“请赦免我。我错了。求你帮助我今后在每一个人身上都能看见美善。即便那善良深藏难寻,也愿我能挖掘出来。即便我找不着可爱的地方,也求你教我去爱他们。”
她送了一只烤肉和一份派,并附上她的慰问之情给麦克唐纳先生。这是她所能做的一切,虽然这当然远远不足以弥补从前的冷漠。
内莉的婚礼筹备进展顺利。谢姆·维克斯如今变得话多得很,大概比他以前所有日子说的话还要多。他显然非常享受自己即将成为新郎的身份,满口都是婚礼的话题。
威尔伯·惠特尔先生的恋情也在继续,但他已经放弃了当第一个在新牧师到来时带着新娘步入礼堂的希望。他仍未解决成家的住所问题,因此迟迟没有问出那句关键的问题。特茜因为不明白他到底在犹豫什么,变得越来越焦急了。
惠特尔先生终于鼓起勇气向学区委员会提出请求,希望能在学校场地建一间住宅。他列出一张长长的理由清单,说明这个请求的合理性。
冬天他可以照看炉火。
如果学生放学后需要他,他也能随时在场。
节省上下路途时间,还有其他几个正当理由。
不过这些理由都不是他真正的动机。但委员会考虑之后,觉得让教师住校也不是坏事,最终表决通过,决定来年春天从林子里砍伐木材,为他建一间简单却实用的教师宿舍。
这当然是往前迈出的一步,可惠特尔先生原本希望进展能快一点。他觉得暂时还是不提自己对特茜·拉海的打算比较明智。
事情就这样暂时搁下了。特茜倒也没完全放弃,但她确实对着可怜的母亲抱怨了不少。
玛蒂把小埃莉裹得严严实实,抵御春风,然后踏上前往葛拉罕家的路。她觉得,是时候和葛拉罕太太谈一谈了。
米茜和克莱去上学,南德莉留在家看着克莱尔和阿尼。**她该多出门走动走动,**玛蒂心里嘀咕着,**她越来越像个孤僻的姑娘了。**不过她似乎满足于陪伴两个小孩子。
平日热闹的葛拉罕家今天出奇安静。孩子们去上学了,汤米在农舍那边干活,只有内莉在家陪着葛拉罕太太。葛拉罕太太正手缝毛巾,见到玛蒂抱着小宝宝来了,立刻放下手中的针线,接过小埃莉,一边打开她的包裹一边夸道:“多么可爱的小脸蛋,皮肤嫩得像奶油一样!”
她抬起头问:“你知道吗,莎莉·安妮秋天又要生了。杰森这次希望是个男孩,虽然他说就算有一支男孩军队,也换不回他心爱的伊丽莎白·安妮。”
玛蒂听了这家中新添人丁的消息,微笑着问:“莎莉·安妮身体还好吗?”
“很好。她每天都忙着照顾杰森和那丫头,闲不住。”
内莉抱着小埃莉,迟迟不肯松手。过了一会儿,她才把小宝宝放进屋里一直为小客人预备的摇篮——主要是为了那位特别常来的小外孙女——然后转身去煮咖啡。
玛蒂一边称赞内莉已经为新家准备好了不少东西,一边惊叹于葛拉罕太太又在缝制新被子。她还笑着问,是内莉更盼着婚礼,还是她的母亲更高兴。她们俩一同笑了起来,玛蒂觉得这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咖啡煮好了,三人各自拿起手上的针线,边缝边聊。
她们谈起邻里的消息,表达对麦克唐纳家的担忧,也细细讨论了内莉婚礼的筹备情况。
话题停顿片刻后,玛蒂终于提起了她真正来此的原因。“汤米上周来过——是我请他来的。”
葛拉罕太太点头。“是啊,他说见到你了。”
“他说他还带了一个朋友来吗?”
“没说。”葛拉罕太太停下手中的针线,望着玛蒂。
“他带来了……带来了奥娃蒂卡。”
葛拉罕太太的动作更是凝固了,连内莉的针也停住了。
“是我请她来的。”玛蒂赶紧补充,“我觉得总得有人见见她,了解她到底是怎样的女孩。我知道她要是来这里不太方便,但来我家就好多了。”
葛拉罕太太眼中满是询问,等着玛蒂继续说出那个女孩的模样。
是内莉先问出口的:“她长什么样?”
“她很美——从内到外都很美。难怪汤米会那么深地爱上她。她个子娇小,身板挺拔,像一枝柳条似的。肤色棕黄,有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辫子长长的。她还受过教育——英文说得很好。她很有礼貌……而且……”
“主啊!”葛拉罕太太低声说,把针线放到一边,低下头,“我们该怎么办啊?”
玛蒂被打断了,也沉默下来,三人陷入静默。
过了一会儿,玛蒂轻轻说道:“但她也很忧伤。她真的爱汤米——我能感觉得出来。但我想……她也许只能爱、只能信任汤米这一个白人了。她祖父……他……他恨白人,或许也不是没有理由。她父母不在以后,他就把她从宣教学校带了出来。为了汤米的缘故,我觉得她尽力接纳我了,但她眼里还是有疑虑。”
玛蒂顿了顿,继续说:“不过,她确实在努力……是为了汤米。也许……时间久了……我不知道。”
葛拉罕太太仍然没有抬头。她用那双粗糙的手捂住脸。“要是我知道该怎么做就好了。”她喃喃道,“要是我知道就好了。”
内莉立刻开口:“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啊。他们相爱,为什么不能结婚?”
葛拉罕太太抬起头,看着她说:“的确,年轻的内莉,现在你眼里只有‘爱’。而我……我看到的是后面的事——是伤心,是被排斥,是生出的孩子既不是白人,也不是印第安人。”
小埃莉在摇篮里发出细小的哭声,玛蒂起身去抱她。她心里也在想:**我说得对吗?**她该不该再替这对年轻人多说几句?不,她没有资格,也没有足够的智慧去判断这桩婚姻是否合适。她只是把她所看到的奥娃蒂卡如实说了出来——她的坚韧,她的爱,她的挣扎。接下来该由葛拉罕太太——还有主——来带领方向。
**主啊,您知道我几乎每天都在为这件事祷告。**她一边把小埃莉从摇篮里抱起一边默祷:求您赐下清晰的引导——给汤和奥娃蒂卡,给葛拉罕太太和本,也给他们的家庭。是的,主啊,也求您赐福那位年老的祖父。求您在他离世前让他认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