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阿尼
玛蒂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准备晚饭。克拉克很快就会从田里回来，谢天谢地，今天的农活不算太重。
客厅里，米茜正在指挥弟弟克莱。
“不是那样——是这样！”玛蒂听见她不耐烦地叫道。
“我就喜欢这样。”克莱回嘴道，玛蒂心里一笑，她知道儿子恐怕还是会坚持己见。这孩子脾气有点倔——跟她像，她心里自嘲地承认。
她搅了搅锅里的炖菜，确定胡萝卜没粘锅底，又机械地走到橱柜前切了些面包。她整个人都不太对劲——而她也清楚原因所在。
她紧张地瞥了眼挂钟，屏住呼吸，忍过又一波阵痛。她真得赶紧躺下才好。她希望克拉克快点回来。
等这次阵痛缓和后，玛蒂又继续动作，把面包摆上桌，然后去取黄油。
听见马车驶入院子，老鲍勃叫着迎接，接着马车继续驶向谷仓——她顿时松了口气。
克莱显然也听到了动静，飞快地从厨房跑出去，八成是高兴终于摆脱米茜那“专横”的游戏规则，可以回到那个男人们一起干活、不受女孩子干扰的“世界”里去了。玛蒂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他急匆匆地从钩子上扯下外套，把一只胳膊穿错了袖子。她知道，他等下肯定会在奔跑中发现错误，然后纠正。
干农活花不了多少时间，克拉克很快就进屋了，提着一桶冒着白沫的新鲜牛奶，克莱在一旁“协助搬运”。
玛蒂把饭菜盛好，摆上桌子，“男丁们”在屋外的水盆边洗手。她长出一口气，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等着大家一同入座。
克拉克做完祷告后，开始给自己和克莱盛饭。他抬头看了玛蒂一眼，突然停下动作，定定地望着她的脸。
“怎么啦？”他低声问。
她勉强一笑：“我想——时候到了。”
“到了！”他惊叫着，一把把土豆放到桌上，“你怎么不早说？我去叫医生！”说着已经站了起来。
“先坐下吃口饭吧。”玛蒂劝他，但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摇头。
“你赶紧去床上躺着，”他说，然后转向孩子们，“米茜，照看克莱。”他望着小姑娘的脸，“米茜，现在离小宝宝出生已经很近了。妈妈得上床休息。你给克莱吃饭，然后收拾餐桌。我去叫医生，应该不会太久，但你得像个大女孩一样照顾好家里，直到我回来。如果妈妈需要什么，你就去帮她，听到了吗？”
米茜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克拉克说着，扶玛蒂站起来，“赶紧上床，别犟。”
玛蒂顺从地让他搀着离开。此刻，她最渴望的确实是床——她突然意识到，第二个最想要的，其实是葛拉罕太太。
“克拉克，”她在他为她掀开被子时问道，“我们真的非得叫医生吗？”
“当然，”他停下动作看着她，“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可我其实更想要葛拉罕太太，克拉克。她接生克莱的时候也挺顺利的，她可以——”
“医生要是真遇上啥问题，知道该怎么处理。我知道葛拉罕太太接生过很多孩子，大部分时候都挺好，但要是出了什么事，医生有知识，有办法。”
玛蒂的脸上滑下一滴泪。她并不是不喜欢那个医生，她只是想要葛拉罕太太。
别傻了，她暗暗对自己说。但这个念头依旧盘旋不去。下一波更强的阵痛袭来时，她对葛拉罕太太的渴望也越发强烈。
克拉克从门后取下一件睡衣，帮她脱下衣裙，换上柔软的法兰绒睡衣。
他替她盖好被子，又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说他很快就回来。玛蒂注意到他面色苍白，动作急促而紧张。他几乎是小跑着出了门，片刻后，马蹄声响起，骑马飞驰而去。
厨房里传来孩子们的声音。米茜还在“指挥”克莱，催他快点把饭吃完，还要他安安静静的，因为妈妈得休息，好生出小妹妹。
玛蒂希望自己能睡一会儿，可当然是睡不着的。阵痛愈发频繁，也愈发剧烈。
米茜收拾餐具的动静挺大，但玛蒂听得出来，她已经尽量轻手轻脚了。接着听见像是在哄克莱上床。克莱抗议说现在还不是睡觉时间，但米茜坚持不肯妥协，最后竟然赢了，让玛蒂既惊讶又松了口气。克莱终于安顿好了。
米茜探头进房间汇报情况，正巧那时阵痛间歇，玛蒂还能正常说话。她用一只胳膊搂了搂女儿，感谢她的帮忙，并让她也快去睡。米茜点了点头，乖乖照做。
时分一分一秒地爬过，终于成了小时。阵痛已密不可分，痛得她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来。
老鲍勃吠了起来，玛蒂心头一松，心想医生来得还挺快。可走进屋来的却是葛拉罕太太。
“你来了！”玛蒂几乎不敢相信，感激万分，眼泪立刻毫不掩饰地流了下来。“你怎么知道的？”
“克拉克顺路过来，”葛拉罕太太答，“他说你需要我。”
“可我以为他是去请医生了？”
“是啊。他去请医生了。医生负责接生，克拉克说你需要我，是为了让你安心。”葛拉罕太太一边帮她抚顺头发，一边轻声问：“你还好吗？”
玛蒂露出勉强的笑：“现在好了……我觉得这次应该不会像生克莱那么久。”
“也许不会。”葛拉罕太太拍拍她的手臂，“我去看看孩子们，再准备一下医生要用的东西。有需要就叫我。”
玛蒂点头：“谢谢你，”她轻声说，“谢谢你能来。我现在放心多了。”
葛拉罕太太进进出出。玛蒂模模糊糊地听见厨房里又多了些声音。那些话语飘进她耳中，然后医生就站在她床边了，正低声与葛拉罕太太交谈，而克拉克则俯身对她低声安慰。
接下来的事玛蒂都记不太清了，直到她听见一个清亮尖锐的婴儿啼哭声。
“她来了。”玛蒂轻声呢喃。
医生那浑厚的声音却答道：
“是‘他’来了。又一个健健康康的儿子。”
“米茜会失望的。”玛蒂几乎是喃喃地说，医生却听见了。
“这个男孩儿啊，没人能对他失望太久。他太棒了。”几分钟后，这个小儿子被抱到玛蒂身边。在灯光下，玛蒂望着这个果然“棒极了”的小生命，心中的爱意像温热的蜜一样流遍全身。
克拉克随后走进来，眼中带着光彩，看着他的新儿子，又在玛蒂的发间亲了一下。
“又一个小冠军，对吧？”他满脸骄傲地说。玛蒂点点头，疲惫地微笑。
克拉克出去了一下，很快又抱着两个半睡半醒的孩子回来。他俯身说道：
“你们的新弟弟。瞧他睡得多香。是不是很可爱？”
克莱睁大眼睛看着。
“男孩？”米茜不可置信地问，“可我祷告过要个妹妹的。”
“有时候，”克拉克缓缓说道，“有时候神比我们更清楚什么对我们才是最好的。祂知道我们想要的东西，也许现在并不适合。所以有时候，祂不按我们的祷告回应，而是赐下祂知道我们真正需要的礼物。我猜，这个小弟弟一定特别得很，神才会让他来到我们中间。”
米茜认真地听着，然后，宝宝在睡梦中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她脸上也绽放出笑容。
“他真可爱，对吧？”她轻声说，“我们要给他取什么名字，爸爸？”
他们给孩子取名阿诺德·约瑟夫，一开始就叫他“小阿尼”。
克莱觉得他有点无聊，还抱怨说“小阿尼什么也不干”，可真要有人说他弟弟不好，他准能为他拼命。米茜则整天围着弟弟转，细心照料，还时常纳闷自己怎么会以为妹妹会更好。
一切渐渐又回到有规律的日子里。庄稼播种了，菜园也种下了。玛蒂每天从清晨忙到深夜。新生儿带来了喜乐，也带来了更多的劳碌。她的日子充实极了——充实得满满当当，却又溢满了幸福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