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拉尔森太太
四月不仅为这片土地带来了新生命，也悄然带走了一条生命。一个阴雨连绵的星期三下午，玛蒂和克拉克收到了消息——拉尔森太太在睡梦中安静地离开了人世。
玛蒂听说是克莱发现了母亲的遗体后，心里一直难以平静。她觉得这孩子本不该承受这么大的冲击，至少不该由她来面对这样的一刻。但那时她的父亲，杰德·拉尔森，并不在家。
葬礼定在第二天举行。社区的妇女们细心地为拉尔森太太清洗并准备遗体下葬，邻近的男士们则合力制作了一个简单的木头棺材。玛蒂带去了一件自己亲手做的裙子，好让蒂娜·拉尔森能够体面地告别人世。斯特恩太太也贡献了一条毯子，用来铺在棺材内。
连绵的雨使得挖掘墓穴的工作变得艰难而沉重，但等到约定的时间，一切都已就绪。
下午两点，农场的马车缓缓驶向杰德家一角较为隐蔽的空地。在那里举行了一场简短的安葬仪式，由克拉克和本·葛拉罕负责主持。
玛蒂的心仿佛被撕裂一般疼，她为那两个小女孩痛哭——她们蜷缩在雨中，紧紧依靠着彼此，看着她们生命中唯一的爱与温暖被埋入地下。
仪式结束后，玛蒂与克拉克轻声商议一番，鼓起勇气走向杰德，试探着提出能否让两个女孩到她家住几天，“等事情安排妥当再说”。
“没这必要。”杰德冷冷地回答，“家里有的是事做，能让她们的手和脑子都忙起来。”
玛蒂只觉得一股愤怒瞬间涌上心头，她迅速转身离开，以免自己当场发作。她不会忘记自己对蒂娜·拉尔森的承诺，她会努力、会策划、会坚持，直到实现那个承诺——但她心里清楚，这条路太难了。秋天学校就要开课了，她必须让那两个女孩在那里出现。她会继续祷告，她知道克拉克也会一起向主恳求。上帝的作为奇妙莫测，总是在人意想不到的方式中成就祂的旨意。
玛蒂咬紧下唇，止住颤抖，拭去脸上雨水与泪水混杂的痕迹，走回马车，克拉克已在等她。
拉尔森太太的去世在接下来的日子和几个星期里一直沉沉地压在玛蒂心头。她无法摆脱对那两个女孩深深的牵挂——如今她们失去了母亲，又要面对一个即使在最好时候也不知如何生活的父亲。玛蒂知道，这两个可怜的小姑娘正面临一场连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丧失。
葬礼之后的几天里，她去了几次拉尔森家，带去了新鲜烘焙的面包、蔬菜和熟肉。但每次回去时，心里都隐隐作痛。她决定该去拜访葛拉罕太太了。葛拉罕太太也许能和她一起想出办法，说服固执的杰德·拉尔森允许女孩们接受她们应得的、迫切需要的教育。
在拉尔森太太患病期间，玛蒂和这两个女孩也熟悉了许多。年纪稍长的南德里性格安静、拘谨，玛蒂担心即使现在给她机会，也可能已经太晚了，无法让她从沉重的悲伤和封闭中走出来，成长为一个能表达自己、拥有自信的年轻姑娘。而年纪较小的克莱，就像是一朵一直被挡在阳光之外的小花。玛蒂相信，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能茁壮成长。渐渐地，克莱不再害羞，在玛蒂面前变得自然起来，甚至在两人谈话时，常常是她这个妹妹先开口、带头。
玛蒂抿紧嘴唇，心里默默立定决心：无论如何，她都要为这两个女孩争取那个承诺中的机会。吃早餐时，她将计划告诉了克拉克。
“今儿天气不错，我想带孩子们出去透透气，顺便去看看葛拉罕太太。”
“这主意好，”克拉克马上答道，“地还没干透，不能播种。我这天就留着清理点种子，要是地干了，春天后面还能赶着种下下边那块地。你要啥时候走我都给你牵马。”
“再过一个钟头左右就好了，”玛蒂说，“我好想和葛拉罕太太聊一聊。她刚从旺达家回来没多久，我也想听听她讲讲那个新小子的情况。”
“还有……”克拉克望着她，眼神意味深长。
“还有……我也想听她说说萨莉·安娜那个孩子的事。”玛蒂接着说，“估计她现在也等得够呛了，孩子也晚了不少。”
“还有呢……”克拉克又一次轻声提示。
玛蒂看了他一眼。好吧，他当然知道她这些理由都不是最主要的。她叹了口气，如实坦白道：“我想跟她说说拉尔森家的事。克拉克，咱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可我实在想不出办法来。”
克拉克推开空了的燕麦粥碗，站起身去拿咖啡壶。他一边给玛蒂续杯，一边给自己也添上，然后把壶放回炉子上。他的手轻轻落在玛蒂的肩膀上，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明白了。”
他沉默地喝着咖啡，最后才开口：“杰德·拉尔森这人是出了名的倔。要不是他自己转了念头，咱们谁都难说动他。”
“我知道……”玛蒂沮丧地说，“唉，要是我能有点说服他的办法该多好。你说你要是以男人的身份去和他说说，会不会好点？”
克拉克摇头：“他一向不太把我说的话当回事。”
“这也太自私太冷酷了，”玛蒂忍不住激动起来，“就是不近人情。”
“别忘了，”克拉克提醒她，“那两个女孩还得给他做饭、洗衣服呢。”
“可这还是不公平！”玛蒂咬牙。
克拉克眼里闪着笑意：“也许你该祷告，请主赐给他一个新的‘拉尔森太太’。”
玛蒂可不觉得好笑，“我才不祷告求主把任何女人放到那样的处境里——就算我对那女人没好感。”
克拉克只是笑了笑，起身站起来：“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我把马牵来等你。走啦，克莱，咱们去把马套上。阿尼，你也来，跟你爹去。”
两个男孩一听到能去，立刻兴奋地回应——克莱蹦跳着冲向门口，阿尼则伸出小手要爸爸抱。
玛蒂抓紧时间清理餐桌、洗碗。米茜这次主动要求洗碗，虽然动作慢了些，但玛蒂觉得，鼓励她的帮忙精神远比省那几分钟重要得多。
他们来到葛拉罕家时，葛拉罕太太显然十分高兴，赶紧把他们迎进屋里。孩子们也被葛拉罕家的小孩热情接待，带去一边玩耍了。小内莉主动提出帮忙照顾阿尼，玛蒂感激地接受了。
玛蒂和葛拉罕太太坐下来，喝着咖啡，配着核桃面包，聊起了许久未说的话。
“旺达那个小儿子怎么样啦？”玛蒂问。
“个头小，但是个有劲的小家伙。真是个能拼的。”
“最后他们起的啥名？”玛蒂笑了，记得卡姆和旺达那长长的备选名单。
“埃弗雷特·卡梅伦·德温顿·约翰。”
“对这么个小包子来说还真不短。”
“是啊，不过也许哪天他能配得上这名字。”
“真高兴他一切都好，”玛蒂由衷地说，“要是她再失去一个，旺达恐怕会撑不住的。”
葛拉罕太太郑重地点了点头。
“萨莉·安娜怎么样了？”
“还好，就是等得太久太累了。”她摇头，“你知道，这时候每一天都像一年。我昨天才去看过她。杰森做的摇篮都铺好被子了，她就盼着能把小宝宝抱进去。不过我觉得她妈比她更紧张。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盼孙子而这么不安。”
“你要亲自接生吗？”
“哎呀不啦！这次我们请医生肯定的。说来也奇怪，我这辈子接生过那么多孩子，可一想到给自己女儿接生就跟一匹头回套轭的年幼马一样慌。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一有动静就派汤米去请医生。我真盼着赶快生完。”
玛蒂点头。她也盼着孩子快点出生。她在心里想，哪天轮到自己看着米茜要生孩子，她肯定会比葛拉罕太太更紧张。可她不想多想那一天，于是换了话题。
“葛拉罕太太，我其实今天是为了别的事来的。你知道我答应过蒂娜·拉尔森，要尽全力让南德里和克莱有上学的机会。可杰德——我真怕他根本不会答应。再过几个月学校就要开了，可他硬是说他女儿不需要上学。”
玛蒂抬眼看向葛拉罕太太，那种无力感沉甸甸地压着她，“我们到底能做点什么才能让他回心转意？”
“我看啊，除非他自己想通了，否则谁也别指望他改主意。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入手说服他。这人脑子不多，可他那点主意就像钉子一样死。”
“是啊。”玛蒂叹了口气，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她原本的承诺如今看起来几乎无望。她已经反复祷告了，可杰德对女儿接受教育的态度一点也没软化。但她还不想放弃。也许主能在某个她想不到的方式里，开启那位倔强男人的心。
就在她起身帮着葛拉罕太太收拾碗碟时，激动的杰森突然冲进门。
“妈！”他叫着，一边跑进屋，既没敲门也没打招呼，“萨莉·安娜觉得是时候了！”
“你爸在谷仓那边地里，”葛拉罕太太一边回应，一边动作迅速，“快去叫他去请医生，你就跟我回去。”她抓起墙角事先准备好的包袱，披上披肩，几乎是小跑着出了门。
玛蒂这才注意到，那个包早就已经收拾好，专门为这一刻准备着。
汤米骑马飞快地离开了院子，葛拉罕太太和杰森也赶着马车走了。
玛蒂收拾好孩子们，一路回家。她相信一切都会顺利，但在路上，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祷告着。
下午晚些时候，汤米回来了，带来喜讯：萨莉·安娜顺利生下了一个小女儿，祖父祖母都很安好。
“你们想啊，”他自豪地说，“我现在是汤叔叔啦！我是不是也得出去盖间屋子住？”
玛蒂笑了。
“你啥意思？”米茜插嘴问道，“叔叔就不能住在家里吗？”
汤米对玛蒂眨了眨眼，“能啊，”他说，“他们不会因为我当了叔叔就把我赶出去，特别是我还是干家务最多的那个。暂时还不用搬出去住。再说啦，我也还没准备好一个人过日子。”他顿了顿，略带不好意思地说，“等我找到个会做饭的，再考虑自己住。”
玛蒂突然意识到，年轻的汤米真的已经长大了。他嘴上说着玩笑，可这话可能比他表现出的更认真。他们这些孩子，长得实在太快，也变得太快。
她在心里默默想：镇上的女孩子中，谁会是个配得上汤·葛拉罕的好姑娘？她曾在克拉克受伤时亲眼看着汤米顶替干活，晚上还读书给米茜听，那时他就深得她喜爱。如今他已站在成长的门槛前，玛蒂真心希望他将来能娶到一个值得他爱的姑娘。
汤米一边让阿尼骑在他膝盖上玩，一边又把话题转回到小外甥女上。
“名字还没定。萨莉·安娜想叫她萝拉，可杰森坚持要叫伊丽莎白。他说以前读过一个叫伊丽莎白的故事，就一直想给女儿起这个名儿。不过他说名字里还得有萨莉或安娜。‘伊丽莎白·萨莉’听着怪怪的。我个人觉得‘伊丽莎白·安娜’挺好听。你们觉得呢？”
“我喜欢。”玛蒂肯定地说，“是个挺美的名字。”
“我也喜欢！”米茜立刻附和，巴不得在她心爱的汤米面前表现一下。
“那就这么定啦，”汤米笑道，“我就跟萨莉·安娜说，是米茜定的名字，‘伊丽莎白·安娜’。”
米茜开心地拍着手直笑。
汤米把阿尼放回地上，准备告辞。
“我得赶紧走啦。再不回去，内莉要生气了，我还有活儿没干呢。估计今晚‘外公’也帮不上啥忙了。”
他说着调侃，但语气中满是尊敬和爱意。
“替我们向‘外公’问好。”玛蒂对他说。
他点了点头，挥手告别。
“我喜欢他。”米茜小声对妈妈说，“我长大了要嫁给汤米。”
“哎哟喂！”玛蒂一惊，“你还没满六岁呢，就想着要嫁人？这事是不是有点太急啦？”
“我不是说现在嘛。”米茜郑重其事地解释，“我是说等我长大啦。而且，我得先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