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小镇
布莱克先生似乎对城镇有极大的反感。只要有可能，他总是绕开，不管定居点多小都不例外。若实在绕不开，他就命令马车继续前行，不准有人停下来逗留。每户人家列出所需物品的清单，由布莱克先生或他的侦察员骑马进镇采购。
这位领队说，他的任务就是把这群马车和车里的人平安带到特茨福德交汇站，他打算不折不扣地完成这项任务。此外，他还说，西进拓荒者最致命的敌人就是城镇。布莱克先生带过无数车队西进，从未在暴涨的河水、草原大火或印第安人手下损失过一个人。但他确实在镇子里失去了人，他咕哝着说。既然他不愿让自己的好记录被抹黑，他便把城镇视为敌人。
因此，当布莱克先生召开会议并宣布：“明天我们将抵达利普顿。虽说那不算个真正的镇子，但我们将在那儿停留一天。我们的营地设在镇子右侧，步行距离不远。不准任何马匹——也包括骡子马车——进入镇内。需要采购大件物品的，你们会高兴地知道利普顿杂货店可以送货。他们那儿的必需品品种还算齐全。”他停顿片刻，环顾着人群。
“我们将在星期三早上按时启程。我建议你们都准备妥当。”
他的宣布引起一阵沸腾。终于能再见到镇子了！不再只是路过、幻想着逛商店、理发、买点好吃的……
镇子有多大？有没有铁匠？有没有理发师？有没有肉铺？甚至可能还有医生？问题纷纷飞来飞去，而布莱克先生却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离开了。
蜜茜和威利走回自己篷车时忍不住笑了。她脑子里盘算着自己最想买什么，又在想他们是否舍得花下那点辛苦挣来的钱。
那天晚上大家都很难舍得离开篝火去睡觉。蜜茜打开箱子，取出一条最喜欢的连衣裙。她尽量抖平裙子上的褶皱，把那件带蓝花的衣裙挂起来，希望到第二天早上会顺些。她注意到有些妻子正在给丈夫已经打满补丁的工装裤又缝上了一块补丁。整个家庭围着购物清单添了又减、梦了又醒、愿了又删。
蜜茜觉得连营地里的狗都感染了这种兴奋劲。它们跑来跑去，乱吠乱窜，像是在制造混乱。
第二天早上，大家在出发号召响起之前就已经整装待发——连一向总是慢半拍的斯丹达一家也不例外。他们越早出发，就越早能到利普顿，也就有更多时间可以进镇购物。
马车咯吱咯吱地驶出，又是一天尘土飞扬的行程，大家都在心里祈祷希望今天不要太晚扎营，好早点进镇。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们翻过第一个小山坡，就看到那座镇子出现在眼前。原来昨晚他们扎营的地方离镇子只不过几英里远！他们一边笑自己也笑布莱克先生，而布莱克先生的脸却依旧波澜不惊。
很快，他们到达新的营地，照旧围成圆圈。男人们开始照料牲畜，女人们则匆忙地生火烧水，准备在篷车里给家人洗个简易的海绵澡。等大家和孩子们准备好要进镇时，太阳已高悬于晴朗的天空，又是一个酷热的白天。
他们分成几个小组出发，兴奋而期待。亨利带着几个年轻人同行。柯林斯一家结伴同行，茜茜抱着梅姬，小汤姆则把乔伊扛在肩头。桑恩太太大步流星地走着，孩子们尽量跟上她的步伐。她丈夫一边抱怨一边留了下来，决定趁机修补马具。佩吉太太扔下对杰茜·塔特尔的一句尖刻嘲讽便匆匆踏上小路，连个回应都不等。蒂莉·克莱恩也出发了，急不可耐地想要终于可以打理一下她的头发！施密特太太把一捆急忙收集的柴火丢到篷车下，抖了抖围裙，带着家人出发了。他们很快超过了走得慢吞吞的科森斯基太太。
蜜茜和威利与约翰和贝琪结伴同行，为了照顾贝琪，他们走得慢些。
经过怀斯家的篷车时，他们看到埃默里太太正在把帐帘系好准备出发。看到这对年轻夫妻，她原本忧伤的脸庞浮现出微笑。威利毫不犹豫地上前帮她一把。
“你们是不是也等不及要进镇了？”她向两个女人问道。
“哦，是的！”贝琪兴奋地说，“感觉好像永远没走上过人行道，也没进过商店。”
埃默里太太只是微微一笑。
她笑起来真好看，蜜茜心里想，而且看起来非常年轻。我猜她和我年纪差不多。要是我的威利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回到家？是不是也会像她这样被困在这片西部荒原？光是想一想就让蜜茜胃里翻腾。亲爱的主，她在心中默默祷告，我想我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接着她又想到自己的母亲。一种新的理解涌上心头，让她突然明白玛蒂当年独自在外的艰辛。泪水差点涌上眼眶，她连忙眨了眨眼，不让别人发现。
“你也要去购物吗？”她问埃默里太太。
那女人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缓缓摇了摇头。“不完全是，”她平静地回答。
蜜茜意识到她或许根本就没有钱购物，尽管她的需求很大。
沉默了一会儿，这位年轻女子似乎在权衡是否要进一步说出她今日的打算。终于她轻声说道：“我……我其实是想去找个教堂。我……我心里特别需要一个能祷告的地方。”
威利握住了那位女子的手。他只是望着她的脸，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那纤细的手。蜜茜眨了眨眼，强忍着又要涌出的泪水。那女人点了点头，收回了手，转身离开，泪光在她的脸颊上闪烁。
这时米茜也伸手牵住了威利的手。她的威利，他是那么像她的爸爸。他总是能深切体会他人心中的感受。一阵思念父亲的乡愁和对威利深深的爱意在蜜茜心头翻涌。
他们跟在克莱一家后面缓缓地沿着小路朝镇子走去。
“威利，”米茜轻声说，“我们应该试着多和她亲近一些。她是那么温柔善良，可怜的人儿。我无法想象，有人这么年轻却要承受那么多的痛苦。”
“你娘和你爹也承受过，”威利温柔地提醒她。他握紧了她的手。
米茜沉默了，情绪太深沉，难以开口。是的，她的爸爸妈妈也曾忍受过苦难，只是那时她太小，并不明白。她只记得他们欢笑、相爱的模样。艾默里太太有一天也能重新笑起来，重新去爱吗？米茜默默地祈祷着，希望这个镇子里真的有一间温暖的小教堂，让她可以在其中与神亲近、倾诉心声。
这个镇子本身并不算大，但对旅行者们来说已足够了。镇上有供贝琪行走的人行道，尽管一些木板松动、破裂，甚至缺失。购物者很快便学会了在行走时必须注意脚下的每一步。
在对小镇做了简单的巡视之后，各对夫妇便分开行动。女人们奔向了那些令人心动的绣线、毛线、布料和其他“奢侈品”；男人们则自然而然地聚集在马厩附近，去查看更“实用”的补给，比如新的马具或者为马儿准备的新马蹄铁。
贝琪和米茜一整个上午都沉浸在对柔软毛线和布料的挑选与遐想中，计划着、幻想着要为她们即将到来的孩子缝制些什么。贝琪因为在出发前就预备好了大多数婴儿用品，现在更是迫不及待地想为宝宝再添几件特别的小衣物。而米茜打算等到了威利的土地上、安顿好之后再做准备——但在旅途中做几件可爱的婴儿衣服，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利普顿镇里有一家“算是”旅馆的地方，贝琪和米茜的丈夫们答应中午带她们去那里用餐。四人对此充满期待。终于可以吃一顿不带烟火味的饭，喝一杯真正的茶水，享用不是野味的肉食，甚至还能吃到新鲜的面包。还有蔬菜！他们已经有多久没尝到新鲜蔬菜的味道了！
中午时分，两位丈夫如约而至，做出隆重的护送仪式，带着米茜和贝琪前往餐厅。餐厅已经人满为患，他们不得不等候一张空桌。
两对夫妇在菜单上反复斟酌，最后在服务员略显不耐的目光下点好了菜。米茜惊讶地发现，食物在没有炊烟的香气后，竟显得有些寡淡。面包并不新鲜，但终究是面包。肉虽然没什么膻味，却也相当老，蔬菜更是被煮得过头。但他们仍然吃得津津有味，互相假装这是他们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他们还点了派，一边慢慢品尝每一口，一边慢悠悠地喝着茶水。
下午，他们继续逛遍商店。每一项购买都需深思熟虑，要做出明智的选择，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他们太久没有真正购物了。
他们不断查看、修改清单，最终下单订购。必需的食品得以补充，还买了一些新鲜蔬菜。米茜挑了一些柔软的法兰绒和棉布，为宝宝准备衣服，还多买了一些羊毛，准备织厚袜子。他们开始步行返回，带着些许疲惫和稍减的钱袋，但也因这一天的“文明生活”而心情愉快。他们怀抱着几件最珍爱的战利品，等待其余物品在晚上送达。
米茜和威利将约翰与贝琪送回他们的车后，又继续走回自己的大车。贝琪在这一天的兴奋与劳累之后看起来有些疲惫——尽管米茜已坚持让她在镇上的间隙多次坐下休息。米茜邀请他们晚上来一起吃饭，好让贝琪多休息一下，贝琪欣然接受了。
回到自己的车边后，米茜将新买的东西整理好，便开始生火准备晚餐。威利则换上旧背带裤，去照看牛和马。
这真是美好的一天。米茜一边干活一边轻声哼着歌。她听见威利的口哨声从通往放牧地的小路那头传来，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