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主日
主日清晨，威利和米茜穿戴整齐，前往他们之前看到的那座教堂尖塔。教堂外表朴素而灰暗，但一走进屋内，干净扫拭的木地板和一排排细致擦拭过的长凳都说明，有人确实在用心照料这个边境小镇上的简朴礼拜堂。
亨利、怀斯先生和凯茜、梅琳达·埃默里，以及拉海夫妇的到来，为这个不大的会众增添了不少活力。他们在礼拜开始时受到讲台上的热情欢迎。
这位牧师年纪已经不小了，米茜觉得他看起来颇为疲惫。但当他站起来讲道时，声音中却燃烧着火焰，他的脸因对所传讲真理的热情而焕发光彩。米茜心中充满喜乐，终于又能在真正的教会礼拜中听到一篇真正的布道。她对车队旅程中的主日聚会心怀感激，但她实在想念由牧者亲自从神的话语中讲解信息的日子。
礼拜结束后，牧师在门口一一亲切问候众人，并特别邀请新来的人再来参加聚会。威利解释说他下个主日就要离开了，但他确信米茜一定会忠实前来。
“我们欢迎你，”年长的牧师温和地说道，“如果你哪天需要朋友，我和我的妻子也非常乐意邀请你来我们家坐坐。”
米茜感激地向他道谢，走进了阳光明媚的白天。
“今天你想做些什么？”在两人穿过灰尘与酷热走回泰勒森家的租住房时，威利问。
“哦，我当然有想做的事，”米茜叹息着说，“我想在凉爽的林子里散个长步，或者在溪水边野餐，甚至只是躺在泉边看水汩汩流过。”
“米茜——”威利摇摇头，“别说那样的话……求你了……”
“对不起，”米茜立刻低声说。她努力想出些什么，在这个灰暗炎热的小镇上还能实际做、也能享受的事情。
“我们可以去拜访怀斯一家。”她终于提议。
“好啊！”威利热情地答应了，显然对她能想到这个主意松了口气，“但我真希望亨利不会以为我是去监视他的。”他边说边咯咯笑着牵住了她的手。
那天下午在怀斯家，他们受到热情的欢迎，米茜的心情也不由得轻松了起来，哪怕没有绿草地或清凉溪流。亨利也在，而且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介意他的上司来访。梅琳达·埃默里也在，于是六人围坐在一起，愉快地聊天。凯茜为大家端上冰茶，并表示这天气实在太热，不适合喝热茶或咖啡。
当凯茜问大家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时，米茜对时间感到惊讶。
“哦，我们恐怕不能留下，”米茜说，“我们没跟塔特尔太太说一声，而且她六点钟就开饭。”
她和威利相视一笑。
“那我跑一趟去告诉你们那位好房东夫人如何？”亨利提议。
“哦，可是——”
“请留下来吧，”凯茜恳求道，“下个主日，男人们就都不在了。”
“我也不太确定她会怎么想，”米茜有些犹豫，“不过……好吧。她可能还没开始做饭，所以应该不至于介意吧？”
结果是亨利和威利一起回去，而几个女孩则进厨房帮凯茜准备晚餐。
塔特尔太太并未反对。实际上，威利觉得她甚至有些松了口气，能在这炎热的傍晚不必再在厨房里忙碌一番。
凯茜做的炸鸡、热烤饼和浓汁，配上笑声与温情，让大家都享受了这段共聚的时光。
“我有个主意，”饭后收拾完碗碟，凯茜提议，“我们来唱会儿歌吧，就像过去那样。”
大家都同意了。亨利去拿了他的吉他，怀斯先生也开始调试小提琴。
他们唱起一路西行途中一起哼过的歌——民谣、情歌、舞曲，还有圣诗。当他们唱完所有熟悉的曲调后，又将最喜欢的几首再唱一遍。
夜已深，威利和米茜手牵着手，沿着小路走回塔特尔家。
“我看我们违反了第六条规矩了，”米茜说道。
“那是啥？”
“晚上十点前就寝。”米茜故作严肃地回答，然后咯咯笑出声，但又立刻自制，“我们可得小心点，不然还得犯了第二条。”
“那又是哪条？”
“禁止大声说话和笑闹。”米茜又用低沉粗哑的嗓音模仿规矩。
“小傻瓜，”威利一边说一边搂住她的腰，把她轻轻揽到身边，“你是连规矩都按号数记下了吧？”
“我想是的。我读过很多遍。”
“说到读书，”威利说，“你得准备些东西看看。我会去问问那位牧师，他或许知道哪里能弄到些书，说不定他自己也有几本——”
“哦，威利，别再替我担心啦。我有一堆缝纫活，还有毛线要织，要学弹钢琴，还要教缝纫课，肯定能让我忙得过来。”
“那我们就放心啦，”威利说着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星期三傍晚，威利回到他们的房间时，轻声告诉米茜，补给车队已经全部装好，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发。米茜知道，他是为了她才刻意保持平静与平淡的语气。但在与塔特尔一家共进晚餐时，她一整晚都得咬着嘴唇，才能不让泪水溢出。她希望威利没有察觉，可他当然看出来了。他们吃完饭便早早回房，让威利收拾行李。这过程没花多少时间，时间仿佛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真奇怪，”米茜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说道，“我们剩下的时间这么短、这么宝贵，可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好好利用。”
“你都备齐了需要的东西吗？”威利又一次问道，走到她身边站定。
“我想我会没事的。”
“那我留下些钱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真的，威利，我不觉得我会用得上——”
“谁知道呢？说不定你会碰上什么需要买的东西，或者想买的东西——而且你去教会也得准备奉献。”
米茜只是点了点头。
威利拉着她到屋里唯一的椅子旁坐下，自己则坐在床边。“我真高兴凯茜和梅琳达会陪着你。”
“我也是。”
“我希望你能常常见到她们。”
“梅琳达要上班——但她答应晚上会过来缝纫。”
“凯茜倒是随时可以来，对吧？”
米茜再次点头。“她第一个想做的是厨房窗户上的窗帘。”
“你也可以去她们家串门，”威利继续说道。
米茜同意。
“你也可以去拜访牧师和他妻子。他们看起来真是不错的人。只是——天黑后别出门，好吗，米茜？”
“我不会的。我保证。”
“多一分小心也好。”
“威利，你才是该小心的人吧！我可是安安稳稳地住在镇上，最糟糕不过是吃进点灰尘，而你却劝我要小心。你才是得格外留心的人，威利。”米茜强忍住喉头的哽咽，威利轻抚她的头发。
“我不会有事的，”他安慰她说，“我跟着一大队补给车同行，等我们到家了，亨利也会跟我一块儿。你不用太担心我。”
“我知道，”米茜承认，“但我还是控制不住会担心。”
“我也会担心你，”威利沙哑地说，“我一点儿也不愿离开你，米茜。要是能有别的办法就好了——”
“我会没事的，”米茜立刻说道，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真的相信那样。
“米茜……”威利迟疑了一下，伸手将她抱紧。“米茜，明早车队很早就要出发。我不打算吵醒你，所以今晚就是我的告别。我爱你。从你还是个小学生时，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你还记得你怎么表现的吗？”她带着泪水微笑地低声说，“把我的发带丢进墨水瓶里。”
“还有在树干上刻我们的名字缩写——”
“往我午餐盒里放蚂蚱。”
“告诉那个托德·卡尔弗，如果他不离我姑娘远点，我就把他牙敲掉。还有，教室窗户卡住的时候帮你关上。每天我都为你祷告——求上帝，如果祂愿意，让你学会爱我。”
“你真的为我祷告？”米茜倏地抬头，看着他。
“真的。”
“哦，威利，”米茜哽咽着把脸埋进他的肩膀，“我会多么想你。我没法形容有多想你。”
第二天早晨，当米茜坐起身时，身边已空空如也，威利的行李也不在了。她的内心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空虚。她又把脸埋进枕头里，放声哭泣。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熬下去。她已经开始无比思念威利。昨晚她还悄悄告诉自己一定要在清晨醒来，这样还能再感受一次威利温暖的怀抱。她为自己没能醒来而懊恼，但最终也明白，哪怕真醒了，分别时也不会更容易。
要是我能在家里，有爸妈安慰我该多好……他们懂得那种离别和伤痛。
她的父母曾经亲身经历过痛苦——比她现在的伤感更深、更沉重。他们活下来了，她也可以。毕竟，威利会回来的。等待并不会太长——真的不会。
她强打精神从床上爬起，走到脸盆边洗了把脸。她不由得想，这水是第几次用了？现在是不是可以倒掉换新的了？她的目光落在塔特尔太太的那张规定表上。第十二条原本是空白的，现在却多了一行字。是塔特尔太太又添了一条新规则吗？米茜走过去，凑近细看，然后轻声读出了那一行字：
“永远记住我爱你们——你们两个。”
“哦，威利，你这个傻瓜！”她哭着笑出声，泪水又一次滑下刚洗净的脸颊。看来她得再洗一次脸，才能下楼去吃早饭。那至少可以让她光明正大地换些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