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惊喜
米茜下定决心,一个人也要好好适应接下来的漫长日子。她首先拿出一张纸,列出所有“必须完成的事”。然后她又列出一张“想做的事”。然而,无论是“必须做”还是“想做”的清单,看起来都不算长。她不禁疑惑:这些事真的能撑过她在这个小镇上被“困住”的时光吗?她叹了口气,将清单放到一边,转而去整理她的缝纫材料。
她摊开买来的布料,脑中一一规划每块布该缝成什么样的东西。接着她检查了毛线,记下要织或钩的各类物件。她再拿一张新纸,写下每周的拜访计划——每周至少拜访凯茜和梅琳达一次,也希望她们也能轮流来使用她的缝纫机。
她用一张纸列出完整的一周计划,为每天的每个小时都留了空,然后开始填写活动安排:缝纫、缝纫教学、编织、洗衣、阅读、拜访、购物(虽然她也不知道要买什么,但这能填上时间,还能顺便散步锻炼)。她甚至加入了练习钢琴的时间,希望能稍微学点弹奏技巧。即使如此,她的周计划中还是留下了不少空白,她实在想不出如何才能把时间填满。
她不断地挪动、重排、拉长那些活动,最终只得把剩余的空格写上“自由时间”,努力说服自己“自由时间”也是一种难得的恩典。或许威利说得对,还是应该去请教牧师和他太太,看是否有书可借。
她安排了第一天上午缝纫,于是便开始做一条小毯子。虽然这项工作本该很简单,她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只好把它放下。她拿起圣经随手翻开,试图专注地阅读,可字句在脑中模糊不清。
“真是没用!”她咕哝着,一边拿起了编织活。“我就是无法专心思考!”
她才在一只袜子上织了几针,塔特尔太太就在楼下喊道:“小姐,有人找您。”
米茜真希望塔特尔太太别再叫她“小姐”,仿佛她还是个小姑娘,而不是个已婚女人。她抚平头发,走下楼梯。
凯茜·怀斯正等在客厅里。米茜看到她,几乎感动得要落泪——男人们才刚离开不久,她就来了。
“你是来缝窗帘的吗?”米茜问,向她打完招呼后又笑着问道。
“哎呀,不是的!我今天完全无法集中精神缝东西。我只是实在想出门走走,就想着你可能也需要透口气。”
“你说得太对了!”米茜大声说,“我去拿帽子。”
两个年轻女人漫步穿过小镇的尘土街道,一边闲聊,一边在商铺橱窗前徘徊。偶尔她们也走进店里随意看看,虽说都没买什么,但米茜回家时心情已大为好转,凯茜也答应当晚就来参加她的第一堂缝纫课。
那天下午,米茜坐下来,为自己制作了一份日历——每个月一页,共三个月。她在每一天标注上大大的日期,在第一天——八月二日旁边写下“威利”,并用圆圈圈起十月二十五日——那是她估算的宝宝出生日期。两个日期之间,横跨着无数个星期、日子、小时。但米茜决意一天天地划去,盼望时间能快些过去。
房间里很热,米茜身心俱疲,于是脱了鞋,躺在床上休息。
“一切都会值得的,”她轻声自语,“等威利回来接我和宝宝的时候,我们的房子就已经准备好了。我可以直接搬进去,不再蜷缩在那辆旧马车里。想想看——我们自己的家!我会挂上妈妈帮我缝的窗帘,铺上温暖的地毯,用那些厚厚的被子铺好床。我会把我的碗盘放进橱柜,把缝纫机装好,把陶罐和大桶都放进食品柜……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家需要的东西。”
她任由这些美好的念头赶走孤独,渐渐进入梦乡。
晚上,凯茜如约而至。因为从没用过缝纫机,她最初在踩脚踏节奏上有些吃力,但最终还是顺利做出了窗帘的开头。
第一天终于结束了。米茜轻松地在她的新日历上划掉了那天,然后跪在床边祷告。在遥远黑暗的夜里,她知道威利此刻也在为她祷告。这让她的孤独感减轻不少。
每天结束时,米茜就像凯旋的将军一样划掉日历上的数字。她已经挺过了第一个独自过的主日、第一个自己洗头的日子、第一个洗衣日。她正在练习弹琴的第三天时,塔特尔太太又喊:“小姐,有位先生送来电报。”
米茜几乎是飞奔着冲到门口。什么事这么重要,非得用电报传来?她的心跳得厉害,每一下都在呼喊:“威利!威利!”她颤抖着接过电报,飞快地扫过纸上的字句。
“已收到电报 感谢上帝 为宝宝既喜悦又牵挂 以赛亚”
“爸爸妈妈!”米茜惊呼。她对在旁的塔特尔太太说:“是我父母的回信——他们刚收到我们发去的消息。”塔特尔太太露出会心的笑容点点头,米茜也笑着,飞快跑上楼,回到房间。
一关上门,她便将那张珍贵的电报紧紧压在胸口,跪在床边,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哦,妈妈……爸爸……我好想你们,我好爱你们。要是你们就在身边该多好……”
米茜将电报贴在威利的“第十二条规则”下面。她每天会读好几遍,想着那两位深爱她的父母。
日子一天天被她划掉,她缝出的物件、织出的东西也一天天增多。凯茜常常来,很快就从缝窗帘、围裙,进阶到做洋装。
梅琳达也常在晚上过来陪她。她在旅馆厨房的工作耗费了不少体力,所以从不敢待得太晚。但她还是靠着微薄的收入,买了三块布料,缝出了几件适合教书时穿的漂亮裙子。等到九月,她终于结束了洗碗做饭的日子,成为镇上新任女教师,开心极了。
米茜也拜访过牧师夫妇两次。不但觉得他们谈吐亲切,心灵清新,他们还从家中书架借了几本书给她。牧师夫妇后来也回访过,而塔特尔太太简直乐坏了——毕竟她的客厅里来了真正的传道人!
那天夜里,米茜穿好睡裙、梳好头发准备上床时,站在日历前默默凝视。现在已经是九月八日了。
“九月八号离八月二号可不近了。”她低声自语,“还没过一半,但快了……快了。”她用黑笔在数字上重重地划了一道,然后跪在床边祷告。祷告正进行到一半,她听见房门上传来轻轻的敲声。米茜惊讶地抬头——她根本没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威利站在那里。米茜被惊得一动不动,就那么跪在地上,怔怔望着他。
威利可不会等她开口。他几步跨到她身边,将她扶起来。
“真的是你!”米茜喘息着说,“真的是你!”接着她已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埋首在他胸前哭泣,而他则亲吻着她的脸颊,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地将她摇晃在怀中。
“我实在受不了了。”他哑声说。
“你是来接我的吗?”
“哦不,”威利急忙更正,“只是来看你,就这样。我实在太想你了,最后亨利终于说,‘干脆去一趟吧。你在这儿也派不上啥用场。’于是我就来了。”
“亨利在哪儿?”
“我把他留在牧场围栏那边干活。”
米茜笑了。“不知你怎么离得开他。他八成也跟你一样孤单。”
“他还托我带了几封信——一共三封。他给你也写了一封。”
米茜又笑了,“亲爱的亨利——他还写了两封?”
“嗯,一封给怀斯一家,一封给梅琳达。”
“他是写信给所有的朋友啦。”
“不过我更想听你说说你的近况。”威利说着将她抱起来转了一圈。“你怎么样?”
“寂寞极了!”米茜真挚地说。
“我也是。”威利回答,再次吻了她。
“你能待多久?”
“只能待到后天。”
“只有一天?”米茜的嘴唇颤了起来。
威利点点头。“我得回去,米茜。我本来就不该来的,冬天前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但我实在待不住了。我必须后天一早离开。”
“你那边有住的地方吗?”
“暂时有。大多数人一开始都是那样,然后慢慢再盖新房子。”
“牛呢?”
“只养了几头。等我们真正准备好了再扩充。而且你还需要人手来照看它们。再之后还得盖伙房给这些人住。”
“要多少人?”
“先来四五个。”
“你是说我要给六七个男人做饭?”米茜吓了一跳,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别傻了。”威利将她拉回来搂进怀里,“伙房里有炊事员做饭,不是你。”
“你们连伙房都建了?”
“对啊,这个秋天我们得把这些都弄好。”
米茜牵着他的手,两人坐到床沿。
“真没想到一个牧场要这么多人。”她若有所思地说。
“其实应该更多才对,不过我暂时想办法将就。”
“他们都干些什么?”
“分班轮换是必须的。总得有人出去巡牛、守着牛群,提防麻烦。”
“麻烦?你是说野兽之类的吗?”
“也包括那些,但不是最危险的。”
“那是什么?”
威利笑了笑,“照我听来的说法,牧场主最大的麻烦来自‘家养动物’。”
“什么意思?”
“偷牛贼。”
“偷牛的?”米茜惊叫道,“那太可怕了!他们会带枪吗?”
“恐怕会。”威利淡然说。
“那我们该怎么办?”米茜无法停下这话题。“你会让你的人带枪吗?”
“他们不用我吩咐,鞍旁本来就都挂着枪。”
“可是……可是他们会杀人吗?”米茜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我会明确交代我的人,绝不能向任何人开枪,即使因此失去整群牛。”
“那那些偷牛贼呢?他们会把整群牛赶走吗?”
“一般不会。他们通常只偷几头,挑些落单的慢慢下手,尤其是那些没有人认真守着的牛群。有时候他们贪心,会铤而走险整群赶走。”
“哦,威利,要是——”
“别自己找烦恼了。”威利轻声安抚,“我们雇得起的人就雇,尽全力保护牛群,能做到的也就这些。”
“可你怎么付得起那么多人的工资?”
“牛仔薪水并不高。这对牧场主挺合算,但对牛仔就难说了。他们管吃住,领点工资买烟草和生活用品。有些人还能存点钱。我在做计划时就已把工资算进预算里了。等我们能卖出自家牛时,就靠那收入来发工资。”
听到这些,米茜终于放下心来。
“他们还做什么?”
“驯马、修围栏、照看病牛、毒蛇和野兽。暴风雨时还要照顾牲畜,巡逻牧场和水源地,确保牛群被妥善照看。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让牛群聚在一起,不至于散落在山头,被野兽或偷牛贼盯上。”
“听起来是份大工作。”
“是啊,不过大多数牛仔都宁愿干这份工作,胜过世上任何其他。”
“别说牛仔了,”米茜打断,“别说伙房和宿舍,咱们只想想我们自己。”
威利搂紧她,“你气色真不错。感觉还好吗?”
“哦,威利!”米茜突然叫道,“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你看!”她跳起来,指向墙上的电报。“爸爸妈妈收到我们的消息啦,还回电报给我呢!”
威利笑着站起身去看电报,“是不是让人感觉他们离得没那么远了?”
米茜点头。
“这次旅行也让我感觉我们之间不再遥远。”威利说,“骑马只用了三天就赶回来啦,而我去时拉着货车用了六天。”
“真的?那其实也不是太远嘛。”米茜松了口气。
—
十月二十日,威利驾车抵达泰茨福德交汇镇,准备等上几天迎接孩子的降生。塔特尔太太照约定将消息保密,悄悄地让他进了门。威利径直上楼,走向米茜的房间。
米茜站在窗前,望着后院远方的山丘出神。如今她已经恢复体力,身体渐好,而小内森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安稳得让她心痒痒地想找点事做。他还没能把睡衣穿满身,正如塔特尔太太所说。
听到门响,米茜并未转身。她早已习惯塔特尔太太一天来好几回——要么送牛奶茶,要么来看看婴儿。
直到威利惊慌的声音传来:“发生什么事了?”米茜才猛地转过身。
“威利!”她叫了出来。
他整个人僵住了,“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什么发生了?”
威利指着她修长的身形,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米茜这才明白他的误会,脸上绽放出微笑,扑进他怀里。
“你当爸爸啦!这就是发生的事!”
“已经?”
“他骗了我们,对不对?”
“是‘他’?”
“你看!”米茜拉着威利走到床尾,那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安睡在怀斯先生亲手做的小摇篮里。一只小拳头轻轻蜷曲在粉嫩的脸颊旁。
“是我们的吗?”威利低声问,充满敬畏。
“是我们的。”米茜说,“是不是很棒?”
“我们能……能把他抱出来吗?”威利喉头哽咽,眼眶泛红。米茜点点头。威利弯身,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抱起。
“他真是太棒了。”他喃喃重复。
米茜心中满是喜悦。威利在这里,威利爱他们的儿子——这是她给他的礼物。她轻轻亲吻威利的脸颊,然后靠在他肩上。
“我觉得他像你。”她轻声说,一边抚摸着小内森柔软的脸蛋。“你看,他的头发是深色的,虽然还会掉光,但我觉得长出来后会是和你一样的颜色。还有他的眼睛,现在是深蓝色的,我猜以后会变成和你一样的棕色。”
威利低头又亲了米茜一次。
“不过你再看看这个。”米茜带着喜悦和惊奇的语气,轻轻点着小内森的下巴,“酒窝!和你一模一样的酒窝。”
她本以为威利会笑着否认,但他只是看着那小小的下巴,咧嘴一笑。
“哎呀,别说了。”他笑道,却完全没有否认。
他们一同坐到床上,婴儿依然在威利怀中。
“他是哪天出生的?”
“十月十号。”
“十号?那早了不少。”
“他已经快两周大啦——已经可以上路了。”
“你确定?”
“医生说,只要我们慢慢走,随时可以出发。”
威利动情得说不出话来。
“要准备离开,要花很多时间吗?”米茜问。
威利摇摇头,终于找回了声音:“不会……不会太久。我马上就动手准备。亨利这次也跟我一块儿来了。我们带了两队马车,为了多带些物资,也不至于太拥挤。”他笑了笑,“亨利可要失望了。他可是做好了在这儿住上一个月的准备。”
米茜轻笑,“哦,威利,我真的等不及了。我在这个镇子里过够了孤单日子。”
孩子动了动,威利调整了一下他的姿势。
“嘿,”威利忽然问,“他有名字吗?”
“有了。”米茜笑着回答,“而且是个好名字。他叫内森——内森·以赛亚。”
“内森·以赛亚。”威利重复,“我喜欢。我非常喜欢。”他将儿子抱高,亲了亲他柔软的头顶,轻声说:“内森·以赛亚,我爱你。”婴儿回应他的爱意,是一声响亮的哭叫。他们都笑了,接着米茜接过婴儿,开始喂奶。
四天后,拉海一家准备动身离开了。塔特尔太太几乎难以忍受他们的离去。她一边轻声哄着小宝宝,一边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坚持要抱到最后一刻。就连塔特尔先生也特地从自家店里请了假,赶来为他们送行。他一连提醒了三次,让他们若有机会再回镇里,一定要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
凯茜和梅琳达都红了眼圈,她们还为小内森带来了离别礼物。那位和蔼的年长牧师为他们送上临别祷告,而牧师夫人坚持要他们带上一些她新鲜出炉的面包,以备路上所需。
亨利忙前忙后地为米茜在马车里布置床铺,下定决心无论是风是雨,都不能让她或宝宝受一点点苦。如今气温不再像从前那般炎热,反而吹起阵阵凉风,米茜不得不把自己和宝宝都裹得紧紧的。
终于,他们踏上归途。米茜在心里默默翻动那本无形的“新日历”——再过六天,他们就要回到家了。她终于要亲眼见到那片威利深深爱着的土地了。想到这,她内心的激动简直难以抑制。她终于要离开这个单调、荒凉、满是尘土的小镇了。她将像一只归巢的鸟一样,搬进属于他们自己的家,让那些梦想一个个成真。
她将儿子轻轻抱紧,在他耳边低语:“而你——你这小淘气,”她轻哼着,“当初在我所有的梦想里,甚至还没有你的位置。但我想,你一定会很适合这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