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米茜的新家
圣诞节那份期待与准备,以及那一天带来的喜乐仿佛才刚过去,冬日的日子却又重新陷入了以往的单调。米茜有时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这狭小、闷热的草皮屋所带来的幽闭感。她大部分时间唯一的陪伴,就是小内森。她甚至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把他宠坏了。他很少哭闹,这反而让米茜抓住每一个轻轻的哼声或低语,当作抱他、亲他、逗他的借口。他总是用没有牙的笑容回应她,挥舞着小拳头。
内森睡觉时,米茜努力找些事情让自己忙起来。要是有洗衣的活,那几乎能占掉整个上午。湿漉漉的衣物只能晾在这本就拥挤的屋子里。但看着洗净的衣物,她会感到一种实实在在的满足。当然,给内森换洗尿布是每天的例行工作。
有时,工人们会带回来一些野味。等肉被处理干净之后,米茜会为她和威利准备成炖菜或煎肉。但大多数日子的饭菜都非常简单,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准备。
自从圣诞节后,她再也不用天天去柴棚搬燃料了——每天早上,她还没起床,门口就已经悄悄堆好了足够一天用的牛粪饼。米茜从没查出来到底是哪位工人每天送来的。
她没有多余的空间放书,只有她和威利每天早餐后会一起阅读的那本圣经。她早已没有手工材料来打发时间,而这四面草皮墙仿佛越发逼仄,时刻压迫着她。
小内森体重在稳步增长,咯咯地笑,咿呀学语,努力把能拿到的小东西全塞进嘴里。现在,他已经能自己从床的一边滚到另一边,米茜越来越难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放他。她不能让他在泥土地板上翻滚,而把他放在床上玩耍时也得格外小心。
虽然牧场事务繁重,威利和儿子相处的时间有限,但他对小内森也是宠爱有加。米茜有时会笑着逗他说:“要不是因为这小家伙,你大概巴不得搬到牛圈里去跟你那些宝贝牛住了!”当内森一看到爸爸就咯咯笑、跟他玩打闹游戏时,威利每次离开房子回到牲畜和工人那边就越发不舍。
某天,米茜望着窗外,心中还怀着一点希望,想着最糟的日子或许已经过去,谁知一道凛冽刺耳的北风猛然席卷而来。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让所有人猝不及防,还没等工人们上马去赶牛,漫天飞雪就像一片片白色的巨浪扑来,仿佛要吞噬一切。威利意识到,在这种天候下让人出门实在太冒险,只能希望牛群自己能找到避风处。
这场暴风雪持续了整整两天。风雪过后,四周的积雪已堆得老高,草皮屋的门几乎被完全掩埋,威利只得等工人们铲雪挖通出入口。
等众人终于能离开住处后,他们立刻骑马出去,在丘陵间寻找失踪的牛群。三天后,搜寻结果令人心碎——至少有七十五头牛在暴雪中丧失了。
米茜忍不住哭了。威利安慰她,说他们终究会撑过去的,这只是暂时的挫折。然而她从他眼中看到了那道隐隐的忧虑。他们又一次翻开以赛亚书,从中寻找安慰和力量。
到了二月底,一头奶牛产下一头小牛,米茜简直觉得自己收到了一份无价的宝藏。哪怕前一周损失的牛群,她都暂时抛在脑后。能喝上新鲜牛奶,她顿时幻想起各种改善饮食的可能。
“要是现在能有些鸡蛋就好了!”她对威利说。她暗自下决心,只要一有机会,她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
春天终于来了——缓慢而几乎不可察觉,直到有一天早晨,米茜确信空气中有了一丝微微的暖意。积雪开始融化,渐渐露出一块块裸露的土地。泉眼又开始涓涓流淌,泉边那几株低矮的灌木,也悄悄披上了羞涩的新绿。
米茜在心里默默为那些她想念的景象感到哀伤——那些抽芽的树木,盛开的花灌。但她的视线所及,却依然只是空旷的丘陵。然而让她感到无限喜悦的是,几朵野花终于胆怯地探出了头。米茜无法抗拒地采了一些,插在桌上的铁杯中。在这间昏暗的草屋里,得弯腰才能看清那一抹微小的色彩,但只要知道它们在那儿,她的心情就亮了一些。
随着积雪消退,男人们越来越多地待在牧场上,看护着牛群。春季的小牛每天都在出生。它们还没走稳几天,就会在臀上烙上“吊W”——威利牧场的烙印。
米茜对“吊W”这个名字并不特别喜欢,她并不赞同“吊”这个字眼,无论挂的是不是一个W。但威利听了只是一笑置之。他说他们所有的牛都打着这个标记。
威利告诉她,辛苦的春季巡牛开始了。男人们将会连续多日骑马巡查,集合那些散落在各处的牛与小牛,然后把它们赶到那个他们在冬季风暴中曾藏身的盒形峡谷中。
“聚牛完成之后,”男人们清点了数目,“现在我们有198头成牛,106头小牛。”
“即使经历了那场风暴,”威利仍然充满信心地说,“我们现在比开始时还多了一些。”
春季烙印开始后,马车被拉进了峡谷,用作临时宿舍。库奇则住在伙房马车里,同时那里也是厨房、储藏间和简易铁匠铺。
夜里,大家轮班守夜,威利和桑迪担了第一班。
牛群很快适应了被集中在一起的状态,嚎叫和骚动渐渐安静下来,最后都安然卧下。
午夜过后,亨利和克莱姆接班守夜。桑迪和威利高兴地卸下马鞍,在库奇的篝火边烤暖身体,喝着热咖啡,准备打个盹,等着天一亮又得开始新一天的烙印工作。
黎明前不久,牛群里突然一阵骚动引起了亨利和克莱姆的注意。他们一开始找不到引起牛群惊慌的原因。
等他们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一伙偷牛贼已经在驱赶一大部分牛群离开了。亨利和克莱姆拼命追赶,但最终只能从这场 奔逃中追回几头落单的牛。
没有开枪,但尽管在黑夜与混乱中,他们仍数清了至少有五个偷牛贼。当马车里熟睡的其他人听到动静并认出出了什么事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第二天早晨,沮丧的众人骑马出去更远地搜索,找回了几头躲过盗贼的牛。等他们数清最终剩下的牛群时,威利发现:现在只剩54头成牛和32头小牛。
数完头数后,威利转过身,满脸败退之色。他一直知道,会因天气和盗贼而有损失,但他原本心里想的,是只会失去很少、而且是慢慢地失去。他问自己,为什么我会以为我们能幸免于难?当那么多牧场主已经彻底被掏空,我却以为我们会例外?我应该知足——至少我们还有一点牛,没全丢。
威利艰难地咽下哽咽,抬起帽檐擦去额头的尘土,那种从胃里泛起的不安仍无法驱散。他还能东山再起吗?要多久?要是当初再多等一年再来这牧场,或许他还能攒下一笔钱以应对这样的灾难。
可现在,他手上仅剩的现金,是原本留给米茜盖房子的。天啊,他怎么告诉她?他几乎能想象她那双坦率的蓝眼睛充满了受伤、恐惧与失望。
他很想瞒着她,但他知道,既不诚实也不现实。她有权知道真相——哪怕这真相会带来压力与恐惧。但威利暗自发誓,他会尽一切努力,尽可能不让这些痛苦伤害到她。
当威利把实情告诉米茜时,她能看出来,他已尽量坦诚、简单地说明情况。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就预料”的事实——牛群会有损失。但米茜心里明白,不是那么回事。她心疼他——她多么希望能有办法帮到他。
然后,在她心中悄悄升起一个希望:也许,现在威利会满足于尝试过自己的梦想,然后愿意回家去。但很快她就知道威利根本没这打算。令她惊讶的是,威利竟然告诉工人们,只要一有空,就动工建造真正的牧场住宅。
那天晚上等两人独处时,米茜才小心地开口:“我听见你跟工人提到,要动工建房的事。”
“是啊,如果我们打算按原定计划住进新房,那就得赶快开始了。”
“可是,威利,”米茜温柔地劝说,“我们现在……还能承担得起吗?”
“你是说什么?”
“就是……牛群遭了损失嘛……”
“那不影响什么。房子的钱早就留出来了。”
“可……要重建牛群怎么办?”
“那就等着先。”
“可是能等吗?要是我们没牛,就没得卖,那以后……”
“会有的……慢慢会有。我答应过你盖房子。我们做不了两件事,那就先盖房子。”
“威利,听我说。”米茜知道,自己可能会后悔现在说的话,但她必须说。“我知道你许下了承诺,我知道你一定会履行……只是,也许我们可以先缓一缓……等我们有牛可卖了,再建房子也不迟。我们先继续住在这屋子里,把那笔钱先拿来补牛群,明年……我们再建也不晚。”
她看到威利的下颌线绷紧了,好像正在极力压抑情绪。
“拜托,威利。”她轻声央求,“我也很在意这些牛。”
“可你不能再在这屋子里撑一年……再熬一个冬天。”
“我能,”她急切地说,尽可能用坚定的语气。“我已经习惯这儿了。虽然屋子不大,但很暖和。现在春天到了,我和内森可以多出门。到秋天他就能走路了。我们可以应付,真的!”
屋内沉默下来。米茜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拒绝了,也不知该感到松一口气,还是失望。这屋子确实小,也不容易住。但她知道,如果威利决心留在这里经营牧场,那就必须重建牛群。没有牛,他们就没有未来。
她对威利的爱使她愿意为他的幸福做出牺牲。她现在明白,他永远不会甘心承认失败,更不会离开他深爱的山丘与山谷回到东部去。
神啊,*她默默祷告,请帮助我支持威利,哪怕这不是我所想要的生活。求你现在成就你“扶持我”的应许。
一股平安涌入她心中。下一刻,威利轻轻将她搂进怀里。她知道,威利接受了她“推迟建房”的提议,为了重建他的牛群。她抬起手摸向他的脸,摸到了泪水。她的威利,哭了。她也落泪了,但那份共同的情感让他们之间的爱更深、更紧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