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旅程开始
米茜试着将遮阳帽往后推了推,让午后的阳光直接照在头顶。她不确定这是否更舒服——虽然少了宽边帽檐的遮挡,但微风也不再能吹到脸上了。天气实在太热了!她安慰自己: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太阳逐渐向西移,气温应该很快就会降下来。
这才是他们上路的第一天,却似乎格外漫长和疲惫。清晨离家的兴奋早已褪去,仿佛那一别已是数周前的事。可事实就是今天清晨,她才和至亲至爱的家人道别,那一幕仍历历在目。
想起早晨的眼泪与离愁,米茜心中又泛起一阵激动。她和威利真的踏上了向西的旅程!经过那么多的筹备与梦想,如今终于出发了。她坐在马车前部的木板座位上,虽然终点仍遥不可及,但梦想已被锚定在现实中。
她疲惫酸痛的身体也明确地告诉她:他们确实在路上了。她在硬木板上扭动着身体,试图换一个舒服些的姿势。威利转头看了她一眼,手中稳稳握着缰绳,控制着缓步前行的马队。
“累了吗?”他问道,眼神关切地望着她因炎热而泛红的脸。
米茜强颜欢笑,拨开几缕贴在脸上的湿发:“有点儿,可能该下去走走,活动一下腿脚了。”
威利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前方的马匹:“妳不在我身边我会想妳,但我当然不会拦着妳下去歇歇。现在就想走吗?”
“再等会儿。”米茜沉默片刻,然后感慨道:“搭车旅行比我想象的要吵闹、要尘土飞扬。缰绳吱呀作响,马蹄踏地声不断,还有人声鼎沸,真是热闹得很。”
“大家慢慢适应就会安静些。”威利语气中带了点不安。
“嗯,我知道。”米茜立刻安慰他。他已经够辛苦了,不能让他还为她担心。
她轻轻地把手搭在威利的手臂上。他立刻将她的手抓紧贴向自己,虽无言语,却是深情的回应。她看见他臂膀的力量,那双强健的手正在驾驭着他们的旅程。他的粗布衬衣已被汗水浸湿,领口也解开了两颗扣子。
“咱们是把热闹从家里带上路了。”她调侃地说。
“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过去几周的情景吗?一直在打包、装箱、准备东西,家里乱成一锅粥——每个人都在说话、锤子叮当响、锅碗瓢盆撞来撞去,简直像个疯人院。”
威利大笑:“还真是那样。”
两人又陷入沉默。
米茜察觉威利悄悄看了她一眼。她没有接着说话,最后还是他开口了,语气小心翼翼:“妳在想什么呢?心事重重的样子。”
米茜轻叹一声,握紧了他的手臂:“也没多深的事,就是在想家。现在那边一定特别安静吧。经过了那么久的筹备和热闹之后……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她沉浸在回忆里,话也未再继续。威利也没有打扰她。
米茜想起了他们两辆满载的马车。她从没想过居然能塞进那么多东西。那是他们未来几个月甚至几年的生活用品——而其中有些,其实他们完全可以不带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想到那些精致的瓷器——是妈妈用自己积攒的卖蛋钱买下并亲自用锯末仔细包好的。“有一天你会为这些多挪出来的空间感到值得的。”玛蒂当时这样告诉她。米茜心里清楚:的确,那些瓷器终将承载无尽的回忆和柔情。
一阵难言的悲伤涌上心头,她不想让威利察觉,只得努力压下泪意。她转头笑着说:“我想下去走走了。”
“前面有个宽些的地方,我在那里让马车停一下。”
“你有没有注意到,咱们已经走出了熟悉的农庄地界?”
“我注意到了。”
“感觉变得真实了。我们是真的在往西走。”威利的声音中透出抑制不住的兴奋。
米茜报以微笑,她确实和他一样激动,但心里那阵隐隐的痛也从未减弱。她和威利是一起走向未来,但她也留在了过去——和所爱之人分别。她还会再见到他们吗?还是——再也不会?
威利拉住马车做了个短暂停留,好让她能从车轮边下车。当他驾车继续前行时扬起尘土,米茜退后几步,转过身去。她拉起她的太阳帽,以免尘土落到头发上。她等着他们两辆马车驶过,对他们雇来驾第二辆车的年轻人轻轻点头致意,然后环顾跟在车后行走的人群,看是否有认识的脸孔。但她一下子没有认出谁来,于是米茜朝附近的人微笑,没有多话,便融入了他们之中。
她在布满尘土和车辙的道路上走着,虽然年轻健康,但全身上下仍感到酸痛。她不禁想,那些年纪更大的妇人是怎么撑下来的。她向右看去,看到两个年纪看起来和妈妈差不多的妇人。她暗自想着:妈虽然身体硬朗,干活常常比我还利索,但……我可不希望她也得经历这样一天。
那两位妇人确实看起来很疲惫,米茜心生怜惜。她突然记起今天早晨,领队布雷克先生向全队交待的注意事项。那时她还觉得头几天就安排短行程似乎没必要,现在她理解了布雷克先生的智慧。太阳已渐渐西斜,她确信他们很快就会停下。于是她走近那两位妇人,介绍了自己。聊上几句,多少可以帮助大家从酸痛的身体中转移注意力。
交谈渐渐停下后,米茜的思绪又飘向了威利。她想知道他是否会欢迎今晚早点扎营,还是他那种迫不及待想早日抵达目的地的热情,会让他想继续赶路。
米茜为威利感到骄傲,也为他的英俊模样感到自豪。他头发浓密微卷,双眼深棕,结实的下颚中间有个像酒窝的小凹陷(尽管威利绝不会让她这么叫),鼻子形状也很好看,只是在他九岁那年从树上摔下来时略有损伤——这些都是她的威利。而那宽阔的肩膀、高大的身形和强壮的手臂,也都是她心中威利的一部分。
但对米茜而言,想到威利,不仅是想到别人眼中看到的那个男人,更是她所熟悉的性格。威利,是个真正有男子气概的人,却仿佛能读懂她的心思,总是先考虑别人,对人宽厚,却对自己坚定自律。他下决心做的事,会坚持到底——虽然有些人说这叫固执,但米茜更愿意称之为“意志坚定”。当然,如果说固执是指执着于一个梦想——像他梦想养牛、驯马、拥有自己的牧场、继续往西——那他也许确实有点固执。
两年前,威利曾独自往西去,寻找心中的那块梦想之地。他顶着繁复的手续、不懈努力,最终拿到了那块土地的地契。而在他们结婚后,因为还需凑足费用,西迁之旅不得不推迟一段时间。威利虽然对此略感焦躁,但他的梦想从未熄灭。他在锯木厂辛勤工作,把每一分钱都存起来,直到觉得他们攒得差不多了。米茜也很自豪能用自己的教师工资尽点力,让那笔积蓄更快地增长。这让她感觉自己也在参与威利的梦想。而现在,这个梦想也成了她的。
米茜抬头望望天,试图用太阳判断时间。她估计现在大概是下午三四点钟。
在家里的时候,不同的时刻总伴随着相应的活动。现在这个时间,她的妈妈大概刚从重活中歇下,坐在最喜欢的椅子上缝补或织毛线。而她爸爸应该还在田里。他们俩也非常慷慨,为威利的“起家金”添了不少。她又想到早上与父母道别的最后时刻。虽说就在今晨,但时空早已拉开,那似乎是她的“前一个人生”,而她现在正奔赴自己选择的新生活,与威利一起。
帕和玛告别时都很坚强。克拉克让大家围在他身边,一起祷告。玛蒂竭力想不哭。但米茜轻声说:“没关系的,妈妈……如果你想哭,就哭吧。”于是眼泪真的来了——对她们俩来说都是如此。她们紧紧相拥,哭了出来,哭过之后,米茜能感觉到妈妈心中也得到了些许安慰,就像她自己一样。
米茜现在擦去眼角无意间溢出的泪水,四下张望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强迫自己把孤独的情绪赶走。如果她不加节制,很可能就要哭得眼红鼻肿地进营地了。再说了,她有威利——她永远不会真正孤单。她爸爸今早的祷告也提醒她:“主必在你前行,也在你后面。”
米茜继续踏上旅途,一步接一步,虽然穿着结实的步行鞋,她仍觉得脚很小、很累。她知道自己这件棕色棉布衣也掩不住年轻的模样。她听到两个旅伴评论说:“那个小家伙撑不过一周——看样子还不到十五岁!”她一时不知该笑还是哭,干脆都不做反应。反正他们大概不会相信,她其实已经有师范学校的教师证书,还教了两年书了。但她下定决心要证明他们看错了,她会像其他人一样,承担起自己在这支小小旅队中的份内责任。
米茜举手把几缕拂到脸上的碎发拨开,那些发丝贴在她汗湿的额头上。她知道自己白净的面颊此刻被太阳晒得通红。尽管思念家人、身体疲惫、烈日炎炎,她仍无法抑制对与威利共同迎接新生活的激动与憧憬。
她的注意力又转回同行的旅人身上。许多妇女已在路边拾取干树枝和柴草,一些孩子也在四处奔跑,搜集可用作燃料的枝条。看来大家都在为即将的扎营做准备,米茜也开始边走边捡拾柴火。
前方的喧闹引起她注意。车夫们正在打破队形,按照早上学的办法把车排列成一个圆圈。米茜的步伐加快了。不久,她就能在阴凉处歇歇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坐下来,让晚风为她降降温。她也盼望着能和威利聊聊,他们这段短暂分离中各自的感受。
她心跳微快地想:是不是今晚,在他们的篝火边,就是告诉威利那个秘密的好时机?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了,或许他们真的要做爸爸妈妈了。她还没告诉他。她告诉自己:不要轻易提起——万一是假象,不要让他白欢喜一场,或徒增忧虑。
威利会高兴吗?她知道他喜欢孩子,也知道他渴望有自己的儿子。但他也许会担心她此时此刻的身体情况。他本来是希望等他们定居后再开始家庭的。长途跋涉的马车之旅,对一个准妈妈来说确实充满挑战。是的,威利也许会觉得,孩子该选一个更合适、更方便的时机降临。
但米茜没有这样的顾虑。她年轻健康,而且他们肯定会在孩子出生前抵达目的地。尽管如此,她也承认,她是等到上路之后才告诉威利她的猜测。她有些担心,如果早说了,他会建议推迟行程——而在她看来,威利已经等得够久了。
所以她一直保守着这个珍贵的秘密。她甚至没敢告诉母亲,尽管她的心在渴望分享。她对自己说:“妈妈会担心的。我们在路上,她一晚都不会安睡。”
远远地,米茜看到他们的两辆车已经并排停在大圈中。威利正在解开第一辆车的马,雇来的海因里希·克莱因正照料第二辆车的马匹。他们几周前开始装车时就发现,只靠一辆车既不能满足旅途中的生活需求,也装不下所有物品。米茜的父亲克拉克提出增加第二辆车,还帮忙找了个车夫。其他家庭也有两辆车,但大多数都有亲人帮忙驾车。威利从没想过让米茜来干这种事。
当米茜接近他们的车时,第27辆车吱吱呀呀地驶入圈内,车夫满头大汗,一边高声喊着一边驾马,就位停下。
米茜走近威利,回以一个温柔的笑容。
“这一天真长。你看起来好累。”他眼中满是关切。
“是有点。太阳真毒,把我整个人都晒蔫儿了。”
“该好好歇歇了。那片阴凉地儿会让你好受些。要不要我从车上拿个凳子或毯子来让你坐?”
“我自己来吧。你还有牲口要照料。”
“布雷克先生说那片林子后面就有一条小溪。我们准备带牲畜去喝水,然后拴在山沟里。据说那儿的草很好。”
“你想几点吃晚饭?”米茜问。
“两小时后吧。你有足够时间休息。”
“我还需要更多柴火。我拾得太少,根本不够用。”
“也不急着起火。我回来的时候顺便捎点木头。亨利也不会介意帮忙。你呀,就好好躲躲太阳——你看上去真是累坏了。”威利语气里满是担忧。
“可能是新鲜感和一切的不习惯吧。我会慢慢适应的。不过现在,我还是去那边树下歇一会儿。只要能歇一会儿,我就能恢复精神。”
威利带着马和两头牛走了,那两头牛一路都绑在车后。米茜去取了一条毯子,铺在树荫下的地上。
她坐下时心里还有点愧疚。其他女人都忙着干活。而她嘛,就歇一小会儿,然后再去准备晚饭。现在,能坐下真是太舒服了。
她靠着树干,闭上眼睛,把脸侧过去,好让清风尽情拂面。风挑逗着她松散的发丝,轻轻扇着她热烘烘的脸。她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想泡个热水澡。如果在家里……但米茜马上把这个念头赶开。爸妈那栋白色大房子、温馨厨房、宽阔楼梯,那些都不再是她的家。楼上那间铺着花毯、挂着蕾丝窗帘的闺房,也不再属于她。现在,她完全属于威利,而威利也属于她。她低声向神祷告,希望自己配得上威利这样的男人,愿神帮助她为他建造一个充满爱与幸福的家。然后,她依旧闭着眼,感受到疲惫一点点浸满全身。
“忽略它。”她对自己下令,“别去想,它就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