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威利的归来
米茜在日历上划去了威利旅程的第二十一天，可他仍未归来。北边的山丘上既没有扬起的尘土，也没有车轮滚动的声响。她把做好的晚饭一直保温在炉子的边上，可新出炉的饼干早已凉透了。她点亮了油灯，试着看书，思绪却总是回到她这几个月来一直紧紧抓住的那节经文上。她翻开圣经，重新读了一遍。其实她早已将这节经文铭记于心，但此刻，她需要在字句之间找到那份确切的安慰：
“你不要害怕，因为我与你同在；不要惊惶，因为我是你的神。我必坚固你，我必帮助你，我必用我公义的右手扶持你。”
米茜反复读着这节经文。终于，她的心平静了一些，吹灭油灯，躺上床去。
第二天一早，她起床就去眺望远方的山丘，想找寻那些可能是骑手的黑点，或尘土飞扬的痕迹，预示着马蹄和车轮的靠近。但她的眼里只捕捉到初升朝阳的耀眼光辉。傍晚来临时，她再一次放弃守望。当晚，她再次点灯读经，紧紧抓住《以赛亚书》第41章第10节的应许。最后，她爬上床，躺在小儿子身边，轻声念着经文，试图驱赶心中的焦躁不安。
第三天的清晨，米茜在屋里来回踱步，眼睛不断扫向那些静默的山丘。她为缺席的丈夫又准备了第三顿晚饭，努力将内心的不安推到一边。但那句话最终浮现在心头：**“如果威利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这个念头强烈到必须正视，而她也立刻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当年她的父亲克莱姆也曾有过一次没有归来的日子。
**她算什么？难道这类事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吗？**她的心仿佛一下一下扑腾又突然停住。
她扑倒在床上。
“哦，神啊，”她哭着大声祷告，“你知道我一直读着你的话语，也努力紧抓着它，可我想……我其实并没有真的信……没有真正地在心底相信它。求你帮助我，主啊。帮助我相信，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一切都在你手中，是为着我的益处。神啊，我把一切都交托给你……我的生命……我的威利……一切，亲爱的天父。帮助我完全信靠你。”
米茜低声啜泣，直到一种深沉的平安如晨雾般温柔地弥漫在她心中，平息了她剧烈跳动的心。
她在夜深时被外面马蹄声惊醒。她猛地坐起身冲到窗前，原以为会看到威利的马车，却看到几位陌生的骑手在明亮的月光下在院子里转动。库奇正向他们走去。
**“出事了，”米茜喃喃自语，心仿佛被狠狠一挤。“威利出事了。”**她两腿发软，跌坐在一张凳子上。
“哦，神啊，此时此刻求你帮助我……帮助我信靠你。”
她把头埋进手臂中，预备迎接库奇可能带来的坏消息。没有眼泪，只有空洞和麻木。
库奇的脚步声传来。他轻轻地敲门，她也轻声让他进来。他推门而入，月光洒在他身上。米茜知道他在黑暗中看不见她。
“拉海太太？”
“我在。”
“我想着你可能听见动静，会疑惑外面是怎么回事。你丈夫请来的新帮工到了。马车明天就到。”
米茜的心跳卡在喉头——**“新帮工”？**马车还在后面，威利明天就会回来！
这一切花了她几秒才完全明白。她想高声欢呼、想大笑、想扑倒在床上哭出感激的泪水。但她只哽咽着说：“谢谢你，库奇。我确实在担心。”
门关上，库奇走后，她终于伏在桌上，放声大哭，泪如泉涌。
“谢谢你，神啊，谢谢你……谢谢你……”
米茜从未将那几天焦虑的等待，或那个夜晚的煎熬告诉威利。她知道他不会理解。
当第二天烈日与尘土中，马车驶进院子时，一个从容微笑的米茜站在那里迎接丈夫。他带回了物资、信件，还有一大堆最新消息。
威利交代完对工人的安排后，走进他们的小屋。
他把她搂得紧紧的：“哦，我可想你了。我觉得那条路永远走不到头，简直像过了一辈子。”他亲了亲她。“你有没有想我——哪怕一点点？”他打趣道。
“有一点点吧，”米茜微笑着回答，“是啊，一点点。”她也回吻了他。
威利从口袋里掏出信，但在米茜读信前，他就忍不住先讲了些事。
牧师的妻子摔断了髋骨，正卧病在床，米茜顿时感到一阵同情。
“凯茜·魏斯找到意中人啦。”威利笑着说。
“可怜的亨利！”米茜叫道。
“才不呢！”威利笑着说，“那小子把我们全都骗了！他压根儿不是在追凯茜——从一开始就是梅琳达·艾莫莉，那个年轻寡妇。只是他得等一段合适的时间，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
“你别开玩笑！”米茜惊讶得张大了嘴。“是梅琳达？哎呀——我可真没看出来！”
“而且啊，”威利继续说，“亨利都已经在我们家旁边买了块地——不久我们就有邻居啦。”
米茜高兴得简直抑制不住——梅琳达会成为她的邻居！
她几乎等不及要和这个朋友常常见面、分享生活的喜悦了。
但威利还有一则大消息：“猜猜怎么着？他们要修铁路啦。而且计划把主要的牲畜运输站设在离咱们这儿只有十八到二十英里以西南的地方……也许还会更近点儿……谁知道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铁路、城镇、人群涌入、和东部的连接……等你反应过来，我们的邻居可能多到出门都得绕着走。”
“哦……哦……”米茜一连惊呼，眼中满是惊喜的泪水，“威利，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威利语气平静，“当然不会是明天啦。不过他们是真的在修铁路……从另一端开始。有些人说可能明年就能修到这里。只要铁路线通了，人肯定就会跟着来。总是这样。想想看！铁路和运输站——这对牧场主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啊！不用再长途驱赶牲畜，不再损失那么多牛。每一头成功送到市场的牛，都是咱们口袋里的大把钞票。”
说着他把米茜抱起来，在屋里转圈，撞到了桌子又撞到了床，而小小的内森在床上看得手舞足蹈，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开心，但也想参与其中。
“我们来得正是时候，米茜，”他把她放下，笑着说，“现在每一块能买的土地都会被高价抢购，牛的价格肯定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这小小的土屋嘛，”他补了一句，“我们春天一卖掉一些牛，就盖房子。这地方可住不下去了。”
“哦，威利，”米茜嗔怪着——但心里暗暗认同他的话——“这儿可是我们家耶。我们能吃、能睡、还能遮风挡雨。起步来说，也不赖啦。”
威利笑着抱住她，又走去把内森抱起来，“我们家小子怎么样啦？”
“挺乖的。”
“没再吃洋葱了吧？”
“现在只拿来给菜调味而已。”
威利看着怀里的儿子，低声道：“看看他，都长高一大截了。”
他紧紧地把小家伙搂进怀里，亲了亲软绵绵的发顶，而内森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米茜悄悄拭去眼角的喜悦之泪。
“儿子，”威利说，“我给你带了个礼物。而且比你妈的那些讨厌的鸡可省心多啦。”
“我的鸡！”米茜兴奋地尖叫，“在哪儿？”
“希望现在那群家伙已经被关进围栏里了。可真是一路叫唤、乱飞，哎呀我这一路可被吵惨了。”
“有多少只？”米茜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两只公鸡、十一只母鸡——我费了老大劲才凑齐这么一群。你知道嘛，这边的人都比我们聪明，根本不想养鸡。”
米茜接受了他的打趣，急忙冲出去看她的鸡群，威利则抱着内森跟在后头。
工人们刚把铁丝网固定在打好的木桩上。亨利挂好门后，其余两位就甩手走了，边走边耸肩——鸡圈我们都建好了，接下来谁要管这群吵死人的鸡，那就随他去吧。
威利把内森交给米茜，走过去把大木箱抬下。鸡群一被放出，就开始拍翅膀、大声叫着逃散，完全没有一丁点“感谢得自由”的样子。这群鸡看起来真是不怎么样，跟马蒂家那些威风凛凛的鸡差远了。米茜心里暗想：她是不是永远都别想指望它们给她下一颗蛋。
有一只母鸡甚至没有走出笼子——可能是被旅途的酷热、或鸡虱子，或别的什么病折腾死了。威利说他会把它埋掉，免得招来苍蝇。
“照我看，”他点评，“再撒一次除虱粉可能不赖。我决定今晚先把它们关在鸡舍外头，明天我再给它们来一次好好‘除虫’。出发前我已经给它们撒过一次，从特茨福德一路上都能看到虱子的尸体。”
米茜笑了，也点头同意。他们的确是看起来还需要“再护理一次”。
“我会帮你撒粉，”威利说，“不过之后它们就全归你了。我可从来不喜欢鸡，说真的。”
米茜心里忽然被一股温柔的感激填满。她意识到，对威利来说，带鸡回来其实是一次不小的折腾。
她望着他，满心的爱意都溢了出来，来不及拦住这突如其来的情感，她脱口而出：“威利，我……真的很爱你。”
威利正在抓着一只鸡，听到这话把鸡一放，转过身来，脸上满是柔情：“既然如此，拉海太太，您的这些鸡就归您啦。”
威利为小内森准备的惊喜，是一只毛色漂亮、半大不小的小狗崽。内森似乎本能地明白这是给他的礼物，那双胖乎乎的小手立刻伸向小狗的毛发，而小狗则欢快地舔着他的脸颊。
“他长大后会是个大家伙，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威利一边扶着内森靠近狗狗站稳，一边说，“他能帮你看住鸡群不让郊狼靠近。你永远不知道嘛，”他咧嘴一笑，“铁路来了，人也会一窝蜂涌进来，说不定什么人都会登门拜访。有个好看门狗，我会安心些。”他说着让内森坐到小狗旁边，然后站起身。
米茜望着眼前空旷辽阔的大地，想着威利预测的“人满为患的未来”，不禁笑了。忽然，她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他。
“威利，我这儿来过客人——真的！是个活生生的女人——虽然有时候我觉得那更像一场梦。哎呀，我多希望她能再来。我们聊得特别好，还一起祷告了——”
“她是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
“你没问吗？”
米茜笑了，“我问了好多她都没回答——或者也许她回答了，我听不懂……后来我们就干脆不说话了，专心享受相处的时光。”
威利皱起眉头，有些困惑。
“她听不懂英语……我也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米茜尽力解释。
“那你们还聊得挺好？”
“哦，是的。”
“还一起祷告了？”
米茜点点头。
“可你们彼此听不懂对方说的话？”
“不是听懂‘话’，是……懂得‘心’。她人真的很好，威利。而且还年轻。我常常希望她能再回来……我们能一起喝茶，陪着内森玩，再一起笑，一起祷告。”
威利抬起手，轻轻托着米茜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望进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这么寂寞，”他低声说，“我一直被牧场的事缠得团团转，光顾着牛啊草啊的，根本没意识到，一个女人在这荒野里，身边连个说话的女伴都没有，是多难受的事。
“我早该带你一起进镇了，让你看看外面的世界，和人聊天、走动走动。我错过了你的需要，米茜，而你……你从没抱怨过……就让我这样傻里傻气地一直忙东忙西。留你和一群土里土气的牧工，一个只会‘咕咕’的小婴儿作伴……这哪能算真正的陪伴？可你从来都没说一句。我也爱你，米茜……爱得很深。”
他们相拥而立许久，直到内森咯咯笑着爬着去追他的新玩伴，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