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下午茶
第二天清晨，趁着内森还在熟睡，米茜早早离开小屋，到泉水边打水给她的鸡喝。她下定决心要尽快让早餐餐桌上有鸡蛋可用。天气似乎将会很热，她想到屋子在这等天气下会变得多么闷热。或许午后最热的时候，她可以带着内森去泉边的灌木丛下乘凉。
她心情轻快，一边走一边哼着小调，空水桶在手中来回摆动。威利已经回来了，来自亲朋的消息也纷至沓来，她那曾经陌生的新世界正慢慢变得亲切起来——先是有了新鲜的牛奶，又有了丰收的菜园，现在还有了鸡。再过不久，她便能像从前在东部时一样，轻松地做出美味的饭菜来。她和家人能重新享受到熟悉的生活。
米茜一边走，一边回味着收到的几封信。牧师太太的不幸让她又一次感到怜惜，而泰勒森太太！她真是个善良的朋友，竟然还为内森寄来了小鞋子，说是等他会走路时穿——照他现在长得这速度，那天也快到了。凯茜的信里满是她那位男朋友的消息，简直把他夸成了参孙、所罗门和使徒约翰合体。米茜忍不住笑了。但她最爱反复阅读的，是梅琳达的来信。想到梅琳达不久之后就会成为近邻，这对她而言意义重大。哦，要是梅琳达现在就已经搬来了就好了。有这样一个朋友在身边，即便再过一个冬天，也会轻松许多。
梅琳达在信中写了许多关于特茨福镇的事，讲了她在学校和教会里的活动，也提到自丈夫去世后，她的痛苦虽仍在，但已经有所减轻，尽管回忆起往昔仍会泪流满面。她还提到了亨利，说他体贴、坚毅，信心坚定。
是的，米茜心想，亨利的确配得上梅琳达那样的女人。他们将会是令人羡慕的邻居。
米茜打了水回来，喂鸡。她一边倒水进饮水槽，一边和鸡说话，然后分出鸡饲料。
“你们最好快点开始下蛋，”她威胁道，“不然你们很快就会被炖成鸡肉丸子。”鸡群争抢着饮水，根本没理会她的警告。
“你们真是一群东倒西歪的家伙，”米茜笑着看着那些瘦骨嶙峋、羽毛蓬乱的鸡，“不过再过一两个星期，我们就能把你们养胖，让你们的羽毛顺顺当当地长回来。现在的样子，就像你们把羽毛都穿反了一样。”
她拎起水桶，赶在内森醒来之前往屋里走。
刚绕过厨房的小屋，她看到威利正和新雇来的牧工们围坐着熟悉彼此。男人们以各种姿势放松着：有人靠着土墙，有人蹲在地上，也有人侧卧在一边。显然，威利已经让他们知道这是“放松时间”。饼厨库奇坐在他小屋门前的板凳上，是第一个注意到米茜的人。米茜停下脚步，听了起来。
“……既然咱们要一起生活、一起干活，”威利正说着，“我希望大家都能自在随意。你们现在都认识我们这儿的领班史考提了，他是咱们这片牧场的老把式，啥都懂。他负责牧群的事，你们所有的命令都由他发出，他直接向我汇报。你们有任何要求或不满都跟他说，如果他处理不了，他会告诉我。他会安排值班时间和任务分工，看情况来定。库奇是做饭的，他每天定点会准备好饭菜。还有，炉子上随时会有热咖啡，无论是白班还是夜班的兄弟都能喝上。”
威利一定是注意到了库奇的微笑，转过头看到米茜正犹豫地站着。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现在来介绍我们牧场最亮眼的风景，”他说着，伸出手牵住她，“我想让你们见见我的妻子，拉海太太。”
米茜羞涩地走上前。
“米茜，”威利说，“这些是新来的骑手们。斯科蒂——我们的工头。”米茜望进那双非常和善的蓝眼睛里，仿佛能看到其中藏着一丝微微闪烁的笑意。斯科蒂看起来就像那座山后的老西部本身，风霜满面，身形因常年骑马而略显弓腿。米茜对威利选择这位副手感到安心——她相信斯科蒂是值得信赖的。
斯科蒂微微点头致意，他的神情仿佛在说：“如果你需要我，我就在这儿。”
米茜报以一个简短的微笑，默默表示感谢。
威利继续介绍：“这位是拉斯蒂。”米茜的目光落在一张布满雀斑的脸上和一头乱糟糟的红发上，对方朝她咧嘴一笑。
他不过还是个孩子，米茜心想。她心中泛起母性的关切，忍不住想，这孩子的妈妈是否正在某处为他担忧、为他祈祷？她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
“这位是史密斯。”威利继续说。米茜转头看进一张晒得黝黑的脸上，那双黑眼睛充满凶狠。对方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目光立刻垂了下去。米茜心想，不知他经历了什么，才会让心中充满如此多的苦毒。
“这位是布雷迪。”威利说。米茜迎上另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冰冷、算计，太过直白甚至带着些许残忍，让她在对视中忍不住脸红。她赶紧点头，随后给了威利一个求助的眼神，希望他快点介绍下一个。她仍能感觉到那令人不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还有这位，”威利转向一个起身表示致意的男子，“是莱恩。”
莱恩看起来恨不得地裂把自己吞进去。他刚要抬眼看米茜，又犹豫地将视线落在自己靴子的脚尖上，脸上泛起一片深深的红晕，双手无处安放，只能来回摩挲在身侧。
米茜温柔地一笑，试图让他放松。她从未见过如此羞涩的男人。
她转向众人说：“欢迎你们来到‘挂W’牧场。”她特别看向斯科蒂说，“我知道你们有各自的工作，我也有我该做的事情，所以平时我们见面不会太多。但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和我丈夫都很乐意帮忙。”她羞怯地点点头，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现在我该回去照看我的宝宝了。”说完，她转身回屋。
斯科蒂接管了会议，威利陪着米茜走回土房。
“我想我查清楚你那位神秘邻居的事儿了。”
“玛丽亚？”
“对。”
“你怎么知道的？”
“斯科蒂已经出去巡过牧场了。他说他们大概在我们南边七英里处。他们是墨西哥人。”
“墨西哥人？”
“是啊。那个男人会讲一点英语，但大多说的是西班牙语。估计有他们自己的理由，才跑这么北边来定居。”
“不可能是多严重的理由——绝不可能。我知道玛丽亚不会嫁给一个在逃的人，或者——”
“当然不会。”
“也许他们只是想自己打拼一番。很多人都有这种想法，不想被困在……唔。”米茜决定不继续说下去。“而且只有七英里？”
“嗯。”
“那其实也不远，对吧，威利？想想看！我们第一位邻居，就在这么近的地方。说不定我还可以骑马过去看她——如果我知道怎么走。”她最后心虚地补了一句。
威利笑了：“对啊——如果你知道路。如果你不用涉水过河。如果你还懂点西班牙语。那你就可以去拜访她了。不过，我不该取笑你。我答应你，我一定带你去拜访我们的新邻居。与此同时，你何不学点西班牙语？到时候可以给玛丽亚一个惊喜。”
“可我该怎么学呢？”
“库奇。库奇懂西班牙语。他小时候曾在一个西班牙家庭里做工。我听他讲那家的时候，感觉他还有点后悔离开呢——不过那时他年轻，又贪玩。后来他几乎骑马走遍了整个大陆，在各大牧场打工。”
“哦，”米茜有些担心地说，“我真希望他别突然决定离开我们。”
“他大概不会。他没以前那么年轻，也没那么好动了。而且我看他摔伤后，骑马也不那么舒服了。”
“他真的懂西班牙语？”
“当然懂。不过，”威利打趣道，“你可得小心他教你的词，有些可不适合淑女学。”
“你觉得他会……愿意教我吗？”
“我敢说，他巴不得找个借口歇歇他的坏腿呢。”
于是米茜带着点胆怯去问库奇能不能教她西班牙语。库奇很高兴帮忙，他们就在泉水边上开始了第一课。她只学会了“buenos días（早安）”和“adiós（再见）”，玛丽亚就又来了。
玛丽亚抱起内森，嘴里不断用西班牙语絮叨着，一会儿对着宝宝，一会儿又对着米茜。当米茜报以微笑和点头回应时，她讲得更快了。最后，米茜实在听不下去了。
“等等，”她对玛丽亚说，一边用手势示意，“你别走——我马上回来。你就坐着，好好抱着我家宝宝。我去请个人来帮帮我们俩。”
米茜冲出屋子，一边跑向灶房，一边意识到玛丽亚其实也听不懂她说的话。
“库奇，”米茜气喘吁吁地说，声音里带着恳求，“你愿意……和两个女士一起喝个茶吗？”
库奇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
“哦，求你了，”米茜央求道，“玛丽亚又来了，可我一句西班牙语都听不懂，除了‘buenos días’。她也听不懂我说什么。我们俩简直快急死了。就这一次……求你了？你要是想喝咖啡，我可以专门给你煮！”
库奇那张随和的脸皱成了一团，露出勉强的笑容。他把油腻的围裙扯下扔到一边。
“既然对你这么重要，”他说。
“真的非常重要，非常重要。”
“只能陪一会儿，”库奇又加了一句，“我还得回去拍牛排。不过我能抽几分钟时间。我想我也能勉强喝杯茶——只要你别用那种花哨小杯子。”
米茜赶紧领着他走回土屋。
“玛丽亚，”她得意洋洋地说，“这是库奇！他懂西班牙语！”当库奇用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向玛丽亚问好时，玛丽亚双手合十，开心地笑出声，两人立刻像泉水一样开始交谈。
库奇回头对米茜耸了耸肩：“她说，这会儿比过节还热闹。”但他眼里分明还有些迟疑。米茜赶紧把茶倒进大杯子里，递给他新鲜的面包和黄油。
库奇也逐渐融入了这场“茶会”，甚至看起来乐在其中。即便是她们的“女人话题”，他也不介意一边听一边翻译来回。米茜小心翼翼地不断给他续茶，把面包摆在他手边。
玛丽亚准备离开时，两人已经真正有了邻居的感觉。通过库奇，米茜承诺威利会带她正式拜访玛丽亚。
“库奇也来？”玛丽亚调皮地问，米茜不用翻译就明白了，两人笑成一团，库奇则边咕哝边傻笑着。
“我知道你很忙，库奇，”米茜一边看着他把小内森放在膝头上逗着玩，一边说道，“真的非常感谢你抽时间来。好了，我们就不耽误你了。”
库奇把内森放下，说自己得回去准备晚饭了。但米茜注意到，他离开得并不急。
“Muchas gracias（非常感谢）。”玛丽亚也用西班牙语道谢。库奇蹒跚地回到灶房去了。
接着，玛丽亚没有用语言，而是用行动表示了她的意思，米茜立刻热情地点头表示同意，一起祷告。
于是这两个年轻的女人——不同种族、不同文化、不同信仰背景——再次在这个简朴的小厨房里并肩跪下，把自己的心倾倒在那位能听懂任何语言的真神面前。米茜可以感受到，玛丽亚对属灵交通的渴望和需要，和她自己的一样真实而深切。
米茜在祷告中说：“亲爱的神啊，求你帮助我尽快学会玛丽亚的西班牙语，好让我能和她谈论信仰、分享因你的儿子的生和死所赐的生命。我何等渴望与她谈论你、你的爱和赦免，并一起查考圣经。求你帮助我尽快学会西班牙语。”米茜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亲爱的神，求你让库奇知道该教我哪些合适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