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日暮
当米茜再次睁开眼时，周围的景象已经发生了显著的变化。现在凉爽了许多，白日里炽烈照耀的大太阳此刻已低悬在西边的天际，温和而安宁。
空气中弥漫着木柴燃烧的浓烈气息——那是一种辛辣而令人愉悦的味道，而食物烹煮和咖啡沸腾的香味更是令她饥肠辘辘。她现在完全清醒了，环顾四周，不免有些尴尬，大家都在准备晚饭，唯独她竟然睡了一觉。整个车队的妇女们显然都已各自忙碌起来，而她却在一旁酣然入睡。她想：大家该怎么想她？威利很快就会从照料牲口的事上回来，而她甚至还没有生火！
米茜赶紧朝他们的马车走去，一边甩着裙摆，一边理着头发。
她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就在他们马车前燃烧的篝火正是她自家的，而那诱人的炖菜和咖啡香味也是从她的锅里传出来的。她正试图理清思绪的时候，威利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他的脸上仍带着些担忧的神情，但很快变成了一种释然的神色。
“你看起来好多了。感觉怎样？”
米茜有些结巴：“我很好……真的很好。”随即她压低声音补充道：“不过羞愧得要命。”
“羞愧？”威利的声音在米茜听来未免太响。“为什么？”
“就是……我白天就坐着打瞌睡，而你……你却生火、煮咖啡……我的天哪，大家该怎么想我啊……让丈夫既干自己的活又替我干活。”
“如果这就是你烦恼的全部，”威利答道，“那我想我们还是能过得下去的。再说了，火也不是我生的。是亨利弄的。他急着吃晚饭。天哪，那小子能吃得真叫一个多！恐怕我们还没走到目的地，就得先宰了那两头奶牛来养他了。”
“亨利已经吃过了？”
“当然。他连点面包都没等就开吃了。不过他好像还给咱们留了点。他急着去见姑娘去了。咱们这车队里有几个年轻小姐，他呀，估计是去认识人家了。”威利眨了眨眼睛。
“你不下来吗？”见威利还留在马车里，米茜问道。
“我在找面包。这些罐子、坛子和箱子里我翻了个遍，啥也找不到。你把它放哪儿了？亨利没吃面包倒无所谓，我可想来点儿配晚饭。”
米茜笑了。“真是的！”她摇摇头说。“差点儿被你咬一口了。面包就在你鼻子底下呢。”她爬上马车。“我来吧。妈妈还特地给我们做了几块她最拿手的馅饼，让我们第一晚就能吃上。”
米茜从一个坛子里取出面包和馅饼时，内心又一次被一股莫名的情绪牵动。她仿佛看见玛蒂母亲弯着身子从炉膛里取出香喷喷的糕点，那张红润的脸上带着温柔与不舍，只为亲手送上她对这对新人的全部爱意。
威利似乎察觉到了米茜的心绪，他伸出手臂将她搂入怀中。“她现在也一定在想你，”他低声说，嘴唇贴着她的头发。
米茜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我想也是，”她轻声回应。
“米茜？”威利迟疑了一下。“你确定吗？现在回头也还来得及。要是你觉得——不确定……”
“天哪，当然不。”米茜坚定地说。“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我很期待看到你的土地，建造我们的家园。你知道的！是的，我会想念妈妈、爸爸和家人，特别是一开始。但我总得成长，不是吗？人总得长大。”
“你确定？”
“我确定。”
“这趟旅程不会轻松——你知道的。”
“我知道。”
“就算到了那边，也不会容易。没有房子，没有邻居，也没有教堂。你会想念这一切，米茜。”
“但我会有你。”
威利将她重新揽入怀中。“我恐怕不能弥补你所失去的一切，但我爱你，米茜——我真的很爱你。”
“那就够了，”米茜低语，“爱，是我最不能没有的东西。所以——”她踮起脚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吻，“只要你爱我，我就一定能挺过去。”
米茜轻轻从威利怀里退出。“我们还是快吃你煮的晚饭吧。我可真饿坏了。”
威利点点头。“不过吃了你可别后悔，我可不保证厨艺多高。”他们俩都笑了。
吃完饭，米茜洗了几只碗盘，威利从马车里拿出那本圣经。圣经被仔细地包在油纸和柔软的鹿皮里。
“我在想，”他说，“早上时间太紧张，不如我们改在晚上读经。”
米茜点头，在他身边坐下。此刻天还没黑透，尚能看清字迹，但光线不会持续太久。威利翻开页码，平静地念出经文：
“你不要害怕，因我与你同在；不要惊惶，因我是你的神。我必坚固你，我必帮助你，我必用我公义的右手扶持你。”*
他缓缓合上圣经。
“这是你爸特意给咱们划出来的。今天早上他把圣经交给我时，就念了这一节，还用红丝带做了标记。他说让我们把这节经文当作自己的，每天读一遍也行，直到它真正扎根在我们心里。”
“这是好经文。”米茜声音有些颤抖。她闭上眼，仿佛又看见爸爸坐在厨房的桌前，摊开圣经，家人围坐一圈。他带领他们一同晨祷。她的爸爸——家中的属灵带领者。不……现在不再是他了。威利才是她家庭的属灵头，是她的依靠，是带领她走每一日的人。她不再是克拉克的小女儿了，她已经是一个女人——一个妻子。克拉克已经将她交托给威利。她知道，父亲的爱与祷告依旧牵挂着她，但她也知道，他心中安然，因为她已经找到了人生的位置——站在威利身旁。
米茜握住威利的手，两人一同低头祷告。威利感谢神在这一天中的保守，也为离别的亲人祈求安慰。他祈求旅途中一路平安，也特别为米茜求力量，求她在接下来的艰辛旅程中能有坚韧的体力与精神。他声音中再次带着担忧。
米茜决定今晚还不是分享她秘密的时候。没必要让威利担心。她要等，等到自己适应了旅程的颠簸与劳累，等到身体足够强健，再告诉他。况且，她也告诉自己——也许她的猜测是错的。
可如果她是对的——而在心底，她其实已经承认了——那么随着每一天的行进，她的身体也会渐渐变得更加健康与强壮。事实上，清新的空气和锻炼反而对她有益。她会等。等到威利亲眼看见她是那样健康有力，再告诉他这个秘密。到那时，他一定会和她一样，为即将来临的生命欣喜万分。
哦，要是能告诉妈妈和爸爸就好了。她一定会笑着大声说：“我想你们要做外婆外公了——你们说怎么样？”他们一定会抱在一起，又笑又哭，幸福得不知所以。那该多美好。可这注定不会发生……现在也还不是告诉威利的时候。她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