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邻里同行
这一天，米茜特地努力去结识更多同行的旅伴。找到柯林斯太太并不难，米茜只要循着婴儿的哭声就行了。她在中午休息时，在自己车队后几辆车那找到了他们一家。柯林斯太太正一手抱着啼哭的婴儿，一手努力为饥饿的家人准备午餐，脚边还缠着一个拉扯她裙子的男孩。
米茜微笑着自我介绍：“我们已经吃完饭了，我在想你如果方便的话，我能不能帮你抱一会儿孩子，好让你专心做饭。”
“你真的愿意？”柯林斯太太语气里满是如释重负，“那太感谢了。梅姬一直哭个不停，快把我逼疯了。”她一边把小男孩推开，一边说：“乔伊，拜托你有点耐心。妈妈很快就把饭做好，你坐下等着。”
乔伊一屁股坐到地上，也开始嚎啕大哭，声音又高又急。
米茜接过婴儿，随着哥哥的哭声，妹妹的啼哭也似乎更响了。她抱着梅姬走回自家车前，在一旁走来走去，一边轻声哼唱。渐渐地，婴儿的哭声减弱，只剩下偶尔的抽泣。米茜继续轻轻地摇晃她，步履不停。当她低头再看时，发现怀里的梅姬已经睡着了。
米茜把婴儿送回给柯林斯太太，此时对方刚刚喂完丈夫和儿子，正忙着收拾锅碗瓢盆。米茜在心里默默希望这位母亲也能抽空好好吃一顿。
乔伊坐在毯子上，已经不再哭闹了，但脸上还留着泪痕和尘土，看起来困意十足。米茜猜，他再不久又要哭了。
“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柯林斯太太一边擦拭器具，一边感激地说道，“你可以把她放到车上的床上。”
米茜走进车厢，搬开一些物件，好腾出空间把小梅姬放下。她注意到柯林斯家的生活空间比她和威利的小得多——而他们家有四口人。
米茜从帆布掀帘里出来，“乔伊看起来也该小睡一下了。”她随口说道。
“他太困了。”柯林斯太太叹了口气。米茜默想：她自己看起来也急需一张床。
“我来帮他上去吧。”米茜自告奋勇，心想乔伊是否愿意让一个陌生人把他哄上床。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没有抗拒。米茜帮他站起身，先用围裙的一角沾水擦掉他脸上的泪痕。乔伊的脸颊因为哭泣和晒热泛着红，似乎对这凉凉的一抹很是欢迎。
她将乔伊轻轻放到床上，尽量让他离妹妹远些，免得吵醒她。还未走出车厢，她就看到乔伊睫毛微颤，正努力抵抗困意。她知道他很快就会睡着，休息过后，他的情绪应该也会好些。
米茜走出车厢时，柯林斯太太刚把最后一只锅收起来。车队也差不多准备好启程继续下午的行程。
“你也上车去小睡一会儿吧。”米茜建议。
“我想我会的。”柯林斯太太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米茜说道：“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她强忍着泪水说：“其实……我刚才几乎快要放弃了。”
“会慢慢好起来的。”米茜安慰她，内心真心希望这是真的。
“但愿如此……我真的希望如此。”
“我们都会帮忙的。”
“谢谢你。”年轻的母亲低着头，声音颤抖地说，“你人真好。”
“出发了！”前方传来呼唤。米茜退到一旁，“你快上车吧。咱们待会儿再聊。”
柯林斯太太点头致谢，勉强一笑，然后费力地爬上了车厢。米茜知道车里闷热不堪，但那也是这位疲惫母亲此刻唯一能得的休息。
那天下午，米茜一会儿走路，一会儿坐车。走路的时候，她会和身边的妇女和孩子们聊上几句。她遇到了斯坦达德太太——一位看上去亲切的女人，身材结实，头发斑白。米茜得知，她有八个孩子——五个女儿和三个儿子。这是斯坦达德先生的第二段婚姻，而这位妇人刚做妻子七个月，也只当了七个月的母亲。因此，要突然照顾这么一大群孩子，确实是一项艰巨的挑战。她一直渴望拥有一个家庭，但一下子就接手八个——各种年龄、性格和需求——确实是一项了不起的任务。米茜很佩服她在生活剧变中展现出的热情和幽默感。斯坦达德太太以前是城里人，所以她嫁给这位鳏夫，也意味着要面对开拓生活的重重挑战。他坚信彩虹的尽头就在西方，于是斯坦达德太太收拾了他那八个孩子，还有她自己能带上的少量物品，踏上了漫长的征程。
斯坦达德太太的常伴是施密特太太，一位身材瘦小结实的妇人，走路时略微有些跛。她有三个孩子——两个快成年的儿子，还有一个八岁的女儿。
这两位妇女在走路时都不太说话。米茜猜想，对斯坦达德太太来说，只是指挥自己的一大家子就已经够多话了，而施密特太太则似乎没那么多谈话的需要，她总是忙个不停，不善言辞。每晚扎营的时候，她拾来的柴火比她自己能烧掉的还多得多。
旅途中的其他妇人还有拉金太太，肤色较深，看起来总是不太高兴；还有佩奇太太，说话比她走路还快——而她走得也挺快。她已经向所有愿意听——甚至不愿听——的人讲述了她所有的物品清单、购买价格，以及获得它们的方式。米茜只能偶尔和她待在一起，时间一长就要借着拾柴火的理由悄悄离开。
桑恩太太是个高个子，头发浅黄，走路笔直，步伐干脆，看上去很“男性化”。她的三个孩子也和她走路的方式如出一辙，胳膊自然地摆动，脚步又长又快。米茜觉得，桑恩太太绝对能胜任西部生活的挑战。
有位年轻的女子在第一天就对米茜挥手打招呼，现在她得知对方是凯西·怀斯，和守寡的父亲一起西行。凯西总带着灿烂的笑容，性格随和。她有点爱做梦，有时米茜甚至怀疑她是否真知道这趟旅程意味着什么，还是只把它当作一次被延长了的林中远足。
凯西已经和年轻的克兰太太成了朋友。克兰太太就像瓷娃娃似的，看起来一直都处在对眼前一切事物的震惊状态中。她是整个车队里的“时尚模范”，拒绝穿那些普通但实用的棉布衣裙——那些才是这段旅程真正合适的打扮。她仍穿着时髦的裙装、帽子和不实用的漂亮鞋子。每天早上的梳妆打扮比做早餐还费时。米茜对她的爱美笑而不语，但也心疼她，觉得她实在太不适合这段旅程和未知的终点。
米茜特意去找了接生婆科森斯基太太，她立刻喜欢上了这位结实而慈祥的老妇人。她亲切的面容和随时绽放的笑容让米茜恨不能替她多走几步路。她在颠簸的车上坐得辛苦，走在布满车辙的路上更是不易。
米茜看到各处还有一些小的妇女和孩子的组合，随着时间流转互相更替变换。她暗自发誓要尽快认识每一位旅伴，好借此在旅途中建立真正的友谊。既然大家有着共同的目的地和方向，她本以为会彼此相似，但令她惊讶的是，每个人在性格、年龄和背景上都那么不同。
她小心地留意着威利提到的那位孕妇。米茜很想认识这位克雷太太，觉得自己和她心灵相通，虽然她自己那点小秘密暂时还得藏着。每次步行时她都张望寻找，但直到今天傍晚再次早早扎营，她仍没见着那位年轻的孕妇。就像前一天一样，米茜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进了营地，实在是太累了。她把拾来的几根柴火放在车旁，然后去找威利。
当威利在解开马具时，米茜注意到他手指上因缰绳摩擦而起的水泡。她提了一句，但威利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过几天就会磨出茧子了，”他说着毫不在意，“不会太久的。你怎么样？”
“累……浑身都疼。但比起有些人，我好像还挺能撑。我看可怜的克兰太太走路的时候都一瘸一拐的。”
“她是那个穿着花里胡哨的孔雀小姐？”
米茜笑了，“别太苛刻，威利。她喜欢漂亮的东西。”
“是啊，不过她要是肯收起来，换上点实用的就好了。”
“也许吧，但她得自己想明白才行。”
“还好你没这等念头。”威利一边笑看着她，一边说道，“你还是赶紧歇一歇吧，看你又累得不行了。”
米茜确实歇了会儿，但这次她下定决心不再睡着。这一带没有多少树荫，她就靠着车轮坐下，织起毛衣。她看到别的妇人和孩子们也都在车旁找地方休息。事实上，唯一还在忙碌的是施密特太太，她还在往已经堆成小山的柴堆上加柴。
邻车那边传来轻轻的鼾声。米茜回头一看，只见桑恩太太仰躺在车旁的草地上，一只胳膊枕在脑后。
斯坦达德家的车边也没闲着。斯坦达德太太正在处理继子的一只脚趾——磕破了，流血了。他一边被洗伤口一边嚎啕大哭，但当他发现自己那条白色绷带成了大家议论的话题之后，很快就不哭了。他一瘸一拐地跑开了，寻找那些愿意欣赏他“勇气标志”的人。
斯坦达德家的另一位小家伙正和家里的狗在地上打滚。斯坦达德太太走开几步，躲开那条狂吠的狗和欢笑的孩子，然后沉沉地坐在地上，脱掉鞋子，开始揉脚。米茜看着，不禁跟着皱起眉来，仿佛自己脚也跟着疼起来。
对她而言，这短短的休息时间仿佛转眼即逝，就像太阳匆匆落入地平线。营地慢慢又开始热闹起来。施密特太太第一个升起了炉火——不过她柴火那么多，早点儿生火也是必须的，米茜边想着边笑着起身，把针线收起来。炊烟在凉爽的夜风中升腾，大家开始准备晚餐。
等威利回来时，火已经烧得旺旺的，炖锅里咕嘟咕嘟地响着。今晚不用烤饼了，妈妈做的面包还够吃几天，虽然马上就会不再新鲜，但现在还软软的，味道也好。米茜细细地品尝每一口。
亨利吃得很香，米茜注意到威利的饭量也不输他。
“我在想，”米茜说，“我们当初应该带一头正在产奶的母牛，而不是两头还要几个月才下犊的。”
“你是想喝奶了吗？”威利问。
“咖啡和茶我都喜欢，不过你看看周围这么多孩子，他们肯定都很需要奶。”其实米茜自己也觉得，来点奶也不错，但她没有提。
威利环顾了一下营地。“你说得对。确实有一大群小孩子。中午以后见过柯林斯太太了吗？”
“没有。她大概大部分时间都在车上。带着两个小宝宝哪能走路？我正想着吃完饭去问问她有没有衣服需要洗。”
威利微微皱了皱眉。“我不反对你去帮人，米茜，但你确定自己没太勉强？你现在看着还挺憔悴的。”
“说到帮人，”亨利突然插话，他一边把盘子放下，一边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我也该去串个门啦。”说着他一跃而起，带着兴奋的劲儿走了出去。
“我没事啦，”米茜赶紧安慰威利，“再走上两天，我估计就能适应了。”
威利点点头，“希望如此吧”，但眼里的担忧并未散去。
“我还是没见着克雷太太，”米茜说，“我一整天都在注意。”
“她大概一直待在车边。我给马喂水时见了约翰——她丈夫，他说她晒得有点受不了。”
“你说我们吃完饭能不能过去看看他们？”
“当然。应该不算打扰。”威利拿起放在一旁的圣经，再次翻到克拉克标记的那一节。
“‘你不要害怕，因为我与你同在。’”他读道，然后停顿了一下，眼睛凝视着书页。“米茜，这节经文对你意味着什么？”
米茜望向远处，金色的夕阳余晖还未完全退去。她思索着这句熟悉又全新的话语，因为她和威利如今已然离开了家人，踏上了自己的旅程。
“我想……”，她缓缓地说，“我想这意味着上帝就在我们身边，在这篝火旁陪着我们。噢，威利！我们太需要祂了。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旅程……更是内心的坚韧、力量……我离开爸妈和家人已经够难的了……如果我还得把上帝也留在身后……我真是走不下去。我太感激了，祂与我们同行。真的太感激。”
威利伸手搂住了她的肩，把她紧紧揽在怀里。
“你说的正是我心里所想的，”他低声说道，声音充满情感。等他再次能平静开口，他带领两人一同祷告，感恩的祈祷中还特意为克雷太太和即将出生的宝宝求上帝保守看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