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爱是漫长旅程-Love’s Long Journey

第六章 乏味的旅程

一天天过去,马车颠簸前行,旅途大多是令人疲倦的单调重复。连天气也似乎一成不变。太阳炙热地烤着他们,偶尔下一场阵雨,才带来短暂的清凉。

不过,旅人们也渐渐适应了行程。虽然每天结束时身体仍感酸痛,但已不像最初那般难以忍受。起初的水泡现在已被老茧所取代。偶尔有马匹受伤瘸了,赶车人便格外小心地观察,生怕动物受了重伤。

有一户人家——威尔伯一家,只得因一匹伤马退出车队。布莱克先生特意带领整个队伍绕路两英里,把这对年轻夫妇送到一个小型军哨站。驻守的中士承诺会派几名士兵陪同威尔伯先生回去取回受困的马车,并将马匹安全带回军营。不久之后,军方也会护送威尔伯一家前往最近的城镇。当马车继续上路而他们被留在身后时,米茜看着他们脸上那失落的神情,几乎要流下眼泪。

一路上发生了一些小意外,也提醒大家必须时刻小心谨慎。佩吉家的一个孩子因在火堆旁玩耍时不慎被烫伤。铁匠魏斯先生在为一匹马钉蹄铁时被踢了一脚,好在没骨折。克兰太太穿着她那双时尚的鞋子爬陡坡时扭伤了脚踝,被困在车里多日。几个年幼的孩子被蚊子叮得发炎化脓,还有些孩子感冒生病,时好时坏。但总体而言,大家都渐渐适应了这条西行之路。

随着队伍慢慢向西推进,沿途的景色也逐渐变化。米茜试图找出这片陌生土地为何与她记忆中的农庄故乡如此不同。树木更矮小,种类也不一样。连山丘的模样都不似她熟悉的那种,也许是山坡上密布的矮小灌木让地形显得不一样。不管是何种差异,米茜清楚,她正离家愈来愈远,离她所爱的人越来越远。那种熟悉的孤独感再次在她心头翻腾啃咬。有时她得咬着嘴唇,才能不让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告诉自己必须更加努力,要更加祷告。于是她一边走路干活,一边反复默念那句出自以赛亚书的应许。最好的良药就是保持忙碌,她尽力让双手和思绪都不闲着。

米茜经常去看望贝琪,也信守承诺把她介绍给助产士科申斯基太太。这位经验老道的女人并没有采纳约翰的建议——要贝琪多走动,反而嘱咐她每日的活动要量力而行。贝琪现在虽觉得身体好多了,但对这些限制仍颇有微词,只是仍然听从了建议。

米茜也常帮柯林斯太太照顾她的两个小孩。她常常抱着小女婴去找贝琪,让贝琪练习如何照料婴儿。

尽管努力将思绪放在未来和未知的旅程上,米茜的心却总是不自觉地回到“家里”的日常。今天,妈妈大概会把洗好的衣服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吧;爸爸今天也许正在驾着马车去镇上;又或者是周日,一家人会坐上轻便马车前往那座小木教堂。会和邻居们聚集在一起敬拜——那些是她从小认识的乡亲,还有乔牧师。她几乎能听见他传讲福音的声音和众人的“阿们”声。她闭上眼,也能看见亲爱的姐姐克莱温柔而自豪地看着在讲台上的丈夫。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过去了。米茜虽然身体疲惫,但随着行程的推进,她的体力也渐渐恢复。然而,她的灵魂却始终飞回“家”中,仿佛仍在与亲人一同度过每个日子。

某天晚饭时,她才猛然意识到,他们已在路上走了将近四周。有时候感觉像走了一辈子,有时却又觉得仿佛刚刚出发。可为何即便过了这么久,那份心底的思乡与孤独依旧如此强烈?她曾以为时间会减轻那份痛苦,使孤单变得可承受。可要多久,她才能真正平静下来,接受自己的处境呢?

尽管身体每日的酸痛渐渐减轻,但米茜的内心却愈加沉重。她无比想念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多想再一次被妈妈拥入怀中,感受爸爸温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她多希望能听到克莱和阿尼的打趣,看到小妹妹艾莉一点点长大。而卢克——那个柔软可爱的小宝贝——她多么渴望再一次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下次再见到他时,她还认得出他吗?那会是何年何月?“亲爱的主啊,”她一遍又一遍地祷告,“求你赐我力量,使我能够承受。”

她拼尽全力,将这一切苦楚都藏在心里,不愿让威利察觉。但她未意识到,她隐藏得越多,自己真实的样子也越加远离了威利。她常感觉到威利的目光正注视着她的脸,他担心她太累了、担心她是否吃得好、有没有过度操劳。

事实上,米茜的确身体不适。除了深切的思乡之情,她还时常感到恶心与疲倦。但她对威利只字未提。“还不是时候,”她一再告诉自己,“威利知道了只会担心。”但她也感受到两人之间似乎产生了一种她不喜欢的隔阂。

每天的生活几乎如出一辙。拉海一家总是早起。米茜先为威利和亨利准备早餐,他们则负责给牲口喂水、检查状况,准备好启程。吃过饭,他们便收拾打包,继续上路。中午短暂停歇,米茜又做一顿简便的饭菜。

每天黄昏安营后,她要升火、做晚饭,还要清洗锅碗。新鲜食物所剩无几,她只得用风干或瓶装食品应付三餐。她对这有限的菜单已感到厌烦。她不禁思考,威利和亨利是否也和她一样感到乏味。她多想能坐在妈妈温馨的饭桌前,吃一顿满是园中蔬果和刚出炉面包的可口饭菜。她猛地甩甩头,逼自己赶紧将思绪转向别处。

每一天,梅茜走路的时间长短取决于地形和天气的炎热程度。丽贝卡·克雷几乎不怎么走路。自从柯森斯基太太告诉约翰,并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他母亲那样健壮之后,约翰便不再催促妻子多走动。虽然丽贝卡很享受与其他女人短暂的相处时光,但她仍需小心不能过于劳累。

旅途中,大家渐渐不再只是认识彼此的面孔,而是成为了真正的熟人。对某些人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斯坦达德太太和施密特太太彼此间的了解和喜爱与日俱增,她们希望在旅途结束后还能做邻居。

凯西·魏斯和蒂莉·克兰也成了好朋友。凯西还经常与安娜——斯坦达德家五个女孩中最大的那个——一起待着。不过安娜和蒂莉之间似乎毫无共同语言,彼此也不太愿意接触。斯坦达德太太倒是非常喜欢凯西,把她当作自己刚接手的八个孩子之一,毫不设防地纳入家庭。梅茜觉得,斯坦达德太太大概谁都能接纳为家庭成员。

亨利也是斯坦达德家篝火旁的常客。梅茜常常猜想,吸引亨利的是某位年轻女孩,还是那位慈爱的斯坦达德太太。亨利的母亲在他年幼时便去世了,他内心一定渴望那份童年缺失的关爱与照料。

除了快速建立的友情,也不乏摩擦。桑恩太太依旧一副挺拔严肃的样子,从不主动与人接近,无论言语还是行为,都未曾表现出结交朋友的意愿。桑恩家的篝火旁,始终没有邻居来访,也没有友好闲聊的咖啡时光。

大多数旅人都试图避开唠叨不停的佩吉太太,但她总能突然冒出来,让人无法不失礼地逃开。她似乎连仙人掌都有心情倾诉,只要它能听她说话。然而即便是她,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抱有善意。

梅茜始终不知道起初是怎么发生的,总之佩吉太太与塔特尔太太之间积怨颇深。塔特尔太太是位寡妇,与哥哥一同前往西部。与多话的佩吉太太不同,她寡言少语,但说起话来常带讥讽与刺耳。因而她也成了大伙回避的对象,只不过原因与佩吉太太正好相反。

佩吉太太总是喋喋不休,对每个话题都能添油加醋。其中就包括她对塔特尔太太西行原因的“猜测”。她宣称塔特尔太太是在信中接受了一位陷阱猎人的求婚。佩吉太太还大声表示,那猎人是“上钩了”,要是见到塔特尔太太那张冷冰冰的脸,宁愿独自过活。于是这场“战争”愈演愈烈。

两位太太的争斗大多通过“信使”进行。“你告诉杰茜·塔特尔,要是她不学着化化冰脸,她见到那猎人就会把人吓跑。”

“你告诉佩吉太太(塔特尔太太从不使用她的名,爱丽丝)——她那脸上的冰化开了,嘴巴也没个扣子能闭上了。”

当然,这些“信”从未真正传达,因为根本没必要。两人总是刻意大声说话,让对方听见。整个车队倒也因此增添了几分乐趣。旅途中笑点不多,这种“邻里口角”倒成了有趣的小插曲。

旅途中偶尔举行的成人会议,则提供了车队队长布雷克先生报告进度、下达新指令或说明最新情况的机会。连这种例会,也被大家视为日常之外的一种消遣。

布雷克先生在一次会议上告诉大家,他对目前进展非常满意,车队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他唯一的担心是前方即将抵达的一条大河。照现在的速度,四天之内他们就会抵达渡口。他相信那时河水会下降,渡河将变得轻松。除非突降暴雨造成水位上涨,否则不会有什么阻碍。他补充道,他们一直以来都沐浴在晴朗的好天气中。只要一过了当地印第安人称为“大河”的那道水,他们就离目的地不远了。

所有人似乎都为这个好消息感到高兴,但梅茜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她私心盼望那条河无法通过,希望威利能因此决定掉头回家。

显然,威利并不和她有同样的想法。听到车队长的鼓舞性讲话,他和其他旅人一样欢呼雀跃。梅茜倒是注意到有几位女士也没出声——其中有丽贝卡、西茜·柯林斯,以及蒂莉·克兰。

回去的路上,梅茜沉默不语,而威利一开始太兴奋,没察觉。

“你想想看,”他兴奋地说,“再过四天我们就能渡过大河,然后……然后我们就真的是上路啦!”

梅茜点点头,勉强为威利挤出一个微笑。

“你还在担心丽贝卡吗?”威利问道,试图看她的脸,显然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来解释她的沉默。

“嗯,有点吧。”梅茜答道,觉得这个回答既安全,也算是部分真话。

“可你还有别的事……对不对?我早就感觉到了。你是不是不舒服,梅茜?”

他关切的语气让梅茜明白,她必须尽快让威利放心。可这并不是她想象中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方式。她原本设想,是在两人篝火边的亲密时刻,或是夜晚共卧马车时低语而告。但此刻,他们正走在坑洼尘土飞扬的小道上,身边人来人往,根本没有私密空间。但她知道,她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我一直想告诉你,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她轻声说道,深吸一口气。“威利……我们也要有个宝宝了。”

威利停下脚步,望着她,神情凝重。

“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威利。”

“你确定?”

“非常确定。”

威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马车旅行和怀孕到底合不合拍。”

梅茜一瞬间几乎以为他可能因此想回家,但她很快打消了那一丝自私的想法,勉强露出笑容:“哦,威利,别紧张啦。等我们的孩子出生,我们早就在自己的家了。”

“你确定?”

“当然啦。你以为我们要走多久?”

威利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他兴奋地大叫。梅茜连忙伸手阻止他,以免他把这个消息传遍整个车队。威利停下叫声,紧紧地抱住她。她顿时感到如释重负——他是真的开心,毫无疑问。

忽然,梅茜觉得想哭。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感到一种莫大的幸福——终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威利,看见他喜悦的神情,感受他强有力的怀抱。她知道,自己错了,不该隐瞒这个消息。她对威利的爱在那一刻如潮水般涌现——若他愿意,她愿意追随他到天涯海角。

他们笑着、哭着相拥而立,威利亲吻她的额头和发丝。其他旅人已走在前头,只留下他们在这一刻的宁静中。

“原来这就是你最近不太对劲的原因。”威利在她头发边低语。“我们得好好照顾你了。你需要多休息,多吃些营养的。我要多弄点新鲜的肉来。你也不能干太多活,容易累着。我真是太担心你了,梅茜,担心你是不是变了心,不想去西部了……或者你不爱我了……或者你得了什么病……我真的很害怕。我一直在祷告……然后,现在……”

她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激动与情绪。

梅茜以前从未意识到自己的疲惫与思乡对威利而言意味着什么。她不能再对他有所保留。

“对不起,威利。”她低声说,“我不知道你会那么担心……那么胡思乱想。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根本不是。只是我太松口气了。不过我还是很担心你身体不好——但我们会照顾好你。毕竟,这个原因可太美好了!”

“我真高兴你会开心——”

梅茜还没说完,威利又把她抱紧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梅茜。你很快就会感觉好多了。我们会去找柯森斯基太太聊聊。你一定要多休息。等着瞧,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威利?威利,其实还有件事。说实话,我是有点不舒服。但我觉得,真正让我低落的,是思乡,是对妈妈和爸爸的思念,还有……”梅茜说不下去了,眼泪又夺眶而出。

威利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轻抚她的发丝,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梅茜?”他终于说,“我会理解的。我也在思念我们留下的那些人。也许我不能替你承担伤痛,但我可以和你一起分担。”他轻轻抬起她的脸,亲吻她。“我爱你,梅茜。”

她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独自承受痛苦,误以为威利不会理解?她早该告诉他,早该投入他怀抱寻求安慰。此刻她紧紧抱着他,把所有泪水都哭了出来。的确,悲伤若能被分担,也就有了疗愈的希望。终于,她抬起头,再次对威利笑了。

威利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吻,又将她搂紧。

“嘿,”他忽然说,“我们得把这位准妈妈哄去睡觉啦。今晚不能再熬夜了,夫人,也不能再走那么多路、干那么多活啦。”

“哦,威利,”梅茜抗议,“走路可比坐那颠来颠去的马车舒服多了。”

“你确定?”

“我确定。你又不是把我放在四轮弹簧马车上。”

威利轻笑着,小心地牵着梅茜穿过营地回到他们的马车旁。

“小心脚下,”他认真地说,一边扶她上去,“可别累着了。”

“哦,威利,”梅茜无奈地笑了。但她心里清楚,未来自己注定要被“宠”上一阵子了。嗯……只要他别太过分,那也许不是件坏事。她笑着低头钻进了帆布门帘后的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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