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河
布雷克先生让大车队在营地原地停留了整整六天。若不是人们越来越渴望继续上路,他本想再多待一阵——他已预见到在那条“大河”可能等着他们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附近的地面已足够干燥,可以通行,而当紧绷的神经与无事可做的双手随时可能引发争吵时,他只得克服自己对涨水河流的顾虑。在第七天那天,他下令拆营出发。
不过,这六天并没有白白耗费。大家修好了马具,加固了车架,把帆布上的漏水处仔细地补上并重新上油。衣服洗了又补,毯子晒干了,连人也都好好洗了洗。一队打猎的人带着两头鹿回来,全营的人都吃上了鹿肉。这顿新鲜的肉实在是对那干粮罐头日子的一大慰藉。
最后一晚,煎牛排的香味飘满了营地,让整个气氛都轻快了起来。几位妇人发现了一处野莓地,不一会儿就采了个干净。那酸甜的浆果让这顿特殊的晚餐宛如盛宴。大家都精神了许多,兴奋地期待着重新踏上旅程。
车队花了三天才赶到大河边。布雷克先生早已料到他们将面临什么——湍急的水流远远超出了马车能安全通过的程度。他再次召集所有人开会,向他们说明当前的形势:大家还得在河边扎营,等水退下去才能过河。一行人虽然又累又失望,但即使是最急性子的人也只能同意这个决定。
于是,又一处营地搭起来了,众家庭努力建立起新的日常作息,以防止无聊与焦虑压倒他们。男人们继续组织打猎队伍,女人和年长些的孩子再次外出寻找浆果。米茜每天也会花一部分时间去拾柴,就像其他没有孩子可派出去的女人那样。在收集当天所需的同时,她也为自己车下的柴堆一点点添砖加瓦。“要是再遇上下雨,施密特太太可不该是唯一准备好的人,”她暗自对自己说。
一些年纪大的太太们开始怀疑米茜“有身孕了”。虽然没人说出口,但米茜总能感觉到她们那种带着母性的关切目光。米茜自己估算,孩子出生大概还有将近五个月。对她来说,这似乎还很遥远,远得不值得现在就担心,她默默地告诉自己。
米茜渐渐喜欢上了与丽贝卡·克雷作伴。丽贝卡的身孕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其他女人也都尽力帮她减轻负担。她们在经过她时会往她的柴堆上丢几根干柴,有人煮多了饭菜也会送些过去,她打水的桶也常常由顺路去溪边的人帮忙带上。
米茜特别替丽贝卡担心这次旅途的延误。她和丽贝卡一样,都希望能及时赶到泰茨福德交汇镇,那儿有医生。她每天都祈祷,希望某个奇迹能让河水尽快退下,好让车队继续前行。但往往当水势似乎要退了,河上游某地又降起暴雨,水面再次上涨。这么深又急的河流,根本无法用筏子运车过去,于是日复一日,大家只能停在河岸等待。
到了第十五天,整个营地忽然变得热闹起来——传来消息说,远处有另一支车队正向他们靠近。很快,大家便看见远方一支车队缓缓地从山坡下来。很多人赶去迎接,留下的人则焦急地等着看看新来的人带来了什么消息。
当那支较小的车队终于抵达,并在布雷克一行附近扎营时,米茜和威利得知,对方是从更南边出发的,他们只能从这支队伍那里得知一些泛泛的消息。这支车队的领队显然比布雷克急躁得多。他们在河边只等了两天,便认为水已经退得差不多了,便决定涉河而过。布雷克试图劝阻他,但那人只是大笑着讥讽布雷克婆婆妈妈。他还大声地说,自己以前在水更深的时候也过过河。随后他一挥手,命令第一辆马车下水。
男人、女人和孩子都聚集在河岸边观看过河的过程。人群中传来对布雷克不满的低语:“我们都白白在这儿干等了,还不如早就走了。”
布雷克先生则转身离开了,他没选择去看。脸上带着厌恶的表情,朝那位莽撞车队长吐了几句难听话,然后转身就走。
起初,一切似乎还算顺利。但没过多久,车子驶入较深水域后,突然被水流冲起,剧烈地摇晃。马儿拼命挣扎,试图游向对岸,但旋涡太强,它们根本游不过去。车夫意识到危险后,奋力跳入浑浊的水中,拼命游向岸边。那辆剧烈晃动的马车被水流冲得东倒西歪,惊恐的马儿尖叫挣扎。车篷猛然一歪,最后彻底侧翻,整辆车连同马匹一起被卷入水中,顺着河道消失在了一个河湾后面。
与此同时,车夫在水里拼命挣扎。他一度抓住一根也被水冲下的树干,岸上的人群发出一阵欢呼。但下一刻,树干撞上了水下某物,猛地翻转,把那人摔进水中。他再度被卷入水流中,只能靠自己继续挣扎。
岸边顿时一片混乱,男人们纷纷策马追去,试图靠近抛绳营救。大家紧张地盯着那在水中时隐时现的黑色头影,看着他被卷进河湾。另一个车队中的一个年轻女子忽然瘫倒在地,同行的几位妇人赶紧围过去帮她。
「可怜的女人,」米茜倒抽一口气,「那一定是她的丈夫!」她用双手捂住脸,哭了出来。
那具尸体在下游大约半英里的地方被打捞上岸。所有试图让他苏醒的努力都徒劳无功。那匹马和整辆马车再也没有被找到。
第二天,两个车队的旅人一同聚集,为那名溺亡的男子举行了葬礼。他的遗孀几乎是被搀扶着离开了丈夫的坟墓,那是一座刚刚堆起的土丘。无力和悲伤的情绪笼罩了整个营地。大家对布雷克先生的敬意愈发深厚,而那位鲁莽的车队长再经过众人面前时,大多数人都移开了目光。
布雷克的队伍中生出一种新的决心:他们会等着,不管要等上一整个夏天!马和马车都不是那愤怒河水的对手。
一周后的某天早餐后,有人指着河对岸的山坡提醒众人注意——几位印第安勇士骑在小马背上,脸上涂着颜料,羽毛头饰在风中摇曳。几乎赤裸的身躯在晨光中泛着光。他们沉默地凝望着这边的车队,然后在首领的示意下,转身消失在山丘后。米茜打了个冷颤,心里想:若不是这翻腾的河水横在中间,会发生什么?或许这正是她和威利出发前父亲赐予他们的那段经文的应验:“我必帮助你……”
又过了一周,有耐心的,也有没耐心的,终于,河水开始退了。布雷克先生这几天都在密切观察水势,他骑马先渡过河流确认安全,才允许第一辆马车进入水中。等他确认无误后,下令出发。
整个过河的过程花了一整天。妇女和孩子们先骑马过河,等待丈夫和车队随后跟上。有些马车必须加挂两组马匹才能拉过河。许多骑手沿着马车两边前行,手持绳索稳住车身,避免河流将车身冲偏。米茜不禁回想起另一个车队那场悲剧——如果那名车队长也采取了这样的措施……布雷克真是一位谨慎又经验丰富的车队长——又是神赐下的另一种预备。
当整个队伍抵达河流西岸后,威利带领大家一起向神献上感谢的祷告。疲惫的人和牲口终于能再次安营休息,为第二天重新上路养精蓄锐。他们的旅程因大河而耽搁了一个半月。
米茜对丽贝卡·克雷的担忧也日益加重。他们离泰茨福德交汇镇还有好些日子的路程。科森斯基太太的接生术,最终会不会还是派上了用场?
第二天一早,营地里一派忙碌景象。旅人们几乎等不及出发的命令。连马儿都因急切而蹄声不断。米茜惊讶于自己内心那股渴望再次上路的冲动。在之前的旅程中,她曾对大河的到来心存畏惧,因为那似乎是“无法回头”的分界点。但如今,大河终于被甩在身后,她竟变得像马匹一样急切。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独自启程——如果她知道路线的话,也许真的会那样做。
马车们终于排成列队,出发的号令被喊出。马具的吱呀声、车轮的碾压声,对米茜来说,简直像是音乐。在经历了那么久的滞留后,他们终于再次启程!所有人都平安无事。他们已经渡过了大河——接下来面对的,只会是更小的挑战。既然已经无法回头,她只想往前走。
米茜能感受到威利的兴奋。他紧紧握着缰绳,小心驾驭着马队跟随前方的马车。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催马加速——毕竟车队中任何一辆车都不能超过布雷克所设的速度。
这一天平安无事地过去了。旅人们很快又恢复到他们熟悉的生活节奏。但疲惫的肌肉提醒他们:这段时间太久没上路,现在必须重新适应这条艰苦的旅程。米茜时而步行,时而骑车,一边捡拾干柴,当她再次爬上车时,就把一捆柴塞到车座底下。
一天结束时,人人都感到疲惫不堪,但紧绷的情绪已经散去。他们重新踏上旅程,而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随着旅程的推进,周围的土地也在逐渐发生变化。树木越来越少,而且新出现的树都比他们早先见到的小得多。妇女们在沿着车队前进的过程中,几乎找不到可以生火的柴火。她们开始随身带着水桶,用来收集野牛粪。蜜茜还是更喜欢用木柴,因为那样的火燃得更温和愉快。再说了,那些沉重的水桶不久就会让手臂和背部酸痛不堪。
偶尔他们会在远处看到成群的野牛或鹿。有两次他们也目睹了印第安人出没,尽管那一刻旅行者们的心跳都加快了,但这些印第安人并未靠近车队。
那位在河中失去丈夫的寡妇——埃默里太太(Mrs. Emory)——请求布莱克先生让她加入他们的车队。布莱克先生最终还是无法拒绝她的请求。他安排她与怀斯先生(Mr. Weiss)和他女儿凯茜(Kathy)共用一辆篷车,而怀斯先生则搬去与亨利同住,车队重新启程。
这位可怜的女人在渡河时失去了她六个月的新婚丈夫、她的家以及所有的行李。几位身形相近的女性从自己的箱子里翻出衣物,慷慨地为她准备了足够的换洗衣物,以应付余下前往特茨福德交汇站(Tettsford Junction)的旅程。虽然有些衣服不甚合身,也称不上时髦,但埃默里太太对于大家的善意表示由衷感激。
她很快证明了自己是车队中值得尊敬的一员。即便在深沉的悲伤中,她依旧留意身边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她安静的性格与乐于助人的行为,让她赢得了大家的接纳和尊重。
于是,车队继续向前。每一天都让他们离各自的目的地更近一步。夜晚围绕篝火而谈时,人们交流着各自的希望、计划与梦想。这片新土地仿佛伸出双臂,欢迎任何有希望、有信念、愿意用坚实后背去耕耘的陌生人。